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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羌計

  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炎帝)之別也。

  其俗氏族無定,以父名母姓為種號;性堅剛勇猛,得西方金行之氣焉。

  強則分種為酋豪,弱則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為雄。其兵長在山谷,短于平地,不能持久,而果于觸突,以戰死為吉利,病終為不祥。

  世世代代繁衍在西北高原上種羌部落,乃是農牧結合的種族。

  春季時利用山地向陽坡帶的干旱草原放牧;夏季再轉場到海拔更高、氣溫更低的草場避暑及利用生長期較晚的牧草;天冷之后再到相對溫潤河谷深處躲避嚴寒。

  雖也有遷徙性,卻有著固定的范圍。

  且他們常在河畔地區開辟田畝,以刀耕火種的方式耕耘,為自身和畜群獲得額外的糧食補給,是故他們同樣被土地所束縛。

  如一百多年的羌亂中,大漢歷次遣軍來討伐,戰勝后動輒可俘獲數以萬計的牲畜。

  只是漢軍每次擊敗羌人部落后,因農耕的周民族特性,僅是依著數座城池周邊戍守,并不效仿羌人的生活習俗。

  以致每次討伐過后約十數年,恢復元氣的羌人部落便會再度叛亂。

  這也是昔日輝煌的大漢,被拖入西涼羌亂戰爭泥潭耗空了國力的緣由之一。

  后逆魏占據隴右之地,亦不可得免羌胡部落的頻頻叛亂。

  今,大漢再度奪回隴右之地,丞相諸葛亮遣姜維來臨洮望曲谷,拉攏參狼種羌而無果,亦情有可原。

  如今參狼種羌已然得到了可以繁衍生息的河谷,便無有了多少進取之心。

  且,他們也需擔憂歷經戰爭損耗后,大漢是否會聯合其他勢弱的種羌部落,將他們擊滅!

  兼弱而攻強,乃是大漢維護西涼的慣用手段。

  對此,姜維滿心無奈。

  雖然被遣來此地前,丞相叮囑過“事諧則喜,不諧則罷”之言。

  但他有些郁郁于心,總覺得辜負了丞相的厚望。

  每每從望曲谷悵然而歸,翌日又壯志躊躇驅馬而去,連續兩月都不折不撓。

  深得疾華尚樸,臨大節而不可奪之風。

  如此做法,讓年少長在蜀地的傅僉,心生傾佩之時也百思弗解。

  明明參狼種羌諸部豪帥,都明言回拒了,為何姜維還頻頻往赴?

  且丞相遣來佐他事的尹賞,已然建功。

  嗯,與姜姓一樣,尹姓亦是天水冀縣的大姓,家中在隴右之地素有威信。

  如逆魏敦煌太守尹奉,便是尹賞已經出了五服的同族。

  是故,尹賞已經在臨洮、索西城遺址與氐道以西等地方,招攬了不少實力微末的牢姐羌、當煎、勒姐、鐘羌以及封養羌等小部落,合約有四千余落,足以為大漢在隴右之地牧馬矣。

  正值厲兵秣馬之際,功已竟半,為何還荒廢時日在參狼羌身上?

  傅僉有些惘然,便私下尋鄭璞解惑。

  而鄭璞聽罷,笑而不語。

  蓋因西北羌胡部落行事,鮮少分公義善惡,多率心秉性而為。

  譬如昔日的董卓,于家臨洮耕種自給時,有羌人豪帥來訪,董卓殺耕牛與宴席,讓豪帥感其誠意。歸去后,便斂得雜畜千余頭贈于董卓,亦讓董卓名聲遠揚,備受羌胡所敬。后征伐四方,涼州羌胡始終是他的嫡系,隨之死不旋踵。

  今姜維見利不可誘之,便示之以誠。

  既然參狼種羌各部豪帥心意已決,不可強求,那便退而求其次,與他們傾心結交。

  以圖日后大漢與逆魏大戰時,無有后顧之憂。

  如杜絕逆魏遣人來,利誘參狼種羌各部豪帥襲武都郡,斷大漢后路等。

  不過,鄭璞并沒有直接給傅僉解惑。

  而是托請姜維將傅僉當成扈從,攜往望曲谷見聞一番,以期他能自行參悟其中干系,日后遇事也能養成舉一反三的習慣。

  對此,姜維倒沒有拒絕。

  一來是丞相對鄭璞甚為器異,且戒言二人共事時多作商討,以求互有裨益之處。

  另一則是此些時日,鄭璞給他的感官很不錯。

  如從不倚仗履歷置喙他招攬羌人部落之事,且每每尋他問及逆魏軍陣戰法及西北羌胡風俗時,態度并無有因他乃降將而輕之。

  子瑾為人,可深交之。

  此是姜維心中對鄭璞的斷言。

  只不過,他不知道的是,鄭璞對他態度友善的最大緣由,乃是將他當成同道之人。

  矢志不渝克復中原,無論時局有多艱,亦終不改初心之人。

  況且,鄭璞對募參狼種羌去騷擾逆魏之策,持有不同意見。

  倒不是質疑丞相的調度,亦不是不明丞相募參狼種羌的初衷,而是二人性情不同,而導致所謀有分歧。

  丞相性情謹慎,以大漢國力太弱而持重,常行堂堂之謀,幾無弄險之舉。

  對于參狼種羌諸部的態度,乃是哪怕他們不臣服于大漢,亦不能與之反目,免得他們被逆魏拉攏。

  且先撫而安之,待日后攻下關中后,再徐徐圖之。

  而性情狠戾的鄭璞則是不同。

  他覺得臥榻之側,不可容他人鼾睡。

  尤其是,得聞了逆魏將鮮卑引入關中右扶風。

  逆魏既然可以為了對抗大漢,而將關中畫地給胡虜鮮卑;亦然可為了奪回隴右,將隴西郡許給參狼種羌!

  如此一來,參狼種羌便成了大漢后方的隱患。

  畢竟,指望寡文學、鮮禮儀的他們被恩義所圈梏,很不切實際。

  與其終日防備著他們,讓后方始終有不安穩的因數,不如盡早除之!

  是故,在趕赴來臨洮駐扎之前,鄭璞還私下求見丞相,獻上了兩策。

  其一,乃是挑撥與分化。

  先使人作流言離間各部落的關系,讓他們相疑。

  再以他們“更相抄暴,以力為雄”的習性,暗中尋一二部落給與物資刀兵扶持,打破現在勢力持衡的局面,讓他們再度迸發兼并互侵之爭。

  且大漢在隔岸觀火之時,可不停尋弱勢一方資助,便可讓他們陷入長久的互攻中。

  哪怕沒有前來求依附,亦能積弱式微,無力威脅大漢的后方。

  另一,則是遠交近攻、借刀殺人。

  盤踞在西海、西平郡境外的燒當種羌,部落勢力早就蔓延到了隴西河首之地,且與參狼種羌爆發過爭奪支賜河谷與西傾山等牧場的戰爭。

  不若暗中結交燒當羌,以蜀錦茶葉及刀兵等物為利誘讓他們南下拓展牧場領地。

  將參狼種羌各部拖入戰爭泥潭中,讓其未來數年之內都無暇分身,無法參與漢魏雙方相互的征伐。

  甚至,會有一些戰敗而失去牧場的部落,率眾前來求大漢庇護。

  屆時便可將他們遷徙入蜀地編戶,為朝廷增戶!

  且,無需擔憂燒當羌會拒絕大漢的提議。

  擴大牧場與養活更多族人,增強實力是西北羌胡部落生存的不二法則。無論大漢是否支援物資,他們都會與相鄰的參狼羌發生沖突。

  今得能獲得資助,何樂而不為?

  然而,鄭璞提出此二策時,丞相思慮半晌,終究還是否決了。

  “子瑾之策,非是不妥,乃是太過兇險。倘若有一絲不慎,便是引火焚身。今我大漢尚未穩住隴右根基,逆魏于側賊心不死,不可弄險也。”

  當時,丞相眸中滿是惋惜,悵然出無奈之言。

  因鄭璞之策,隱患亦有之。

  如世上無有不漏風之墻,參狼種羌各部終有一日會知道鄭璞的陰謀。

  亦然會憤而決死對抗,甚至依附逆魏麾下而戰。

  且其他羌胡部落得聞后,亦會對大漢離心。

  在大漢無有絕對實力睥睨西北、碾壓所有不臣之前,終究要以仁義示人,與那暴戾的逆魏爭奪人心。

  諫言被拒的鄭璞,雖知丞相的顧慮所在,但心中不免有些惋惜。

  不過,無有沮喪之意。

  乃是退而求其次,請丞相暗中對前來貿易的燒當羌部落,特別優待幾分。

  如將蜀錦茶葉等物的作價,降低十之二三。

  刺激他們為了逐利,來往隴右更加頻繁。

  因從西海至隴右,走“支賜河谷西傾山洮水河谷”的道路,已然被參狼種羌堵死。燒當羌唯有要么途徑逆魏西平郡的湟水河谷,抑或者是途徑羌人首領唐泛的河首之地。只要燒當羌部落來往頻繁了,以各大種羌的秉性,終究有一日會忍不住貪念,將之半道劫掠的。

  屆時,要么唐泛的河首之地會戰火連綿!

  要么是逆魏的西平郡,被燒當羌入寇而動蕩不安!

  若是前者,大漢便可多了一條斂財之路。

  羌人首領唐泛為了保住河首之地,必然來尋大漢請求,以牛羊戰馬換取刀兵箭矢等輜重。且戰火連綿時輜重消耗頗巨。

  如若是后者,則是拖延了逆魏兵出隴右的時間。

  只不過,令人可惜的是,此計謀太緩,且有不可控性。

  觸發的時間,若是在漢魏已然爆發了戰事時,便對大漢沒有裨益之處了。

  畢竟,在戰時無有販賣刀兵箭矢之說;且逆魏一旦大軍而出,燒當羌亦不敢入寇西平郡,將戰火引至自身上。

  此亦是鄭璞將此策,當成了退而求其次的緣由。

  而丞相諸葛亮便是取了此策。

  亦令鄭璞有些悵然。

  非是覺得丞相決斷事事求穩,而是感慨人謀無法勝勢。

  歸根結底,還是大漢國力太弱了。

  一旦事敗便前功盡棄的后果,讓丞相不能放手一搏,亦不敢去弄險。

  轉眼便是冬將至。

  西北苦寒之地,無比蕭瑟。

  偶爾一陣朔風席卷而過,便是無數枯黃樹葉漫天飛舞的落寞和凄涼。

  武山落門聚,將本部士卒讓張嶷領在后的鄭璞,沿著渭水策馬馳騁歸冀縣。

  臨洮望曲谷一帶的參狼種羌部落,姜維已然與各部豪帥熟稔,無需鄭璞部駐軍威懾也可保后方無憂了。

  至于姜維還需在那邊駐守多久,恐至少需要一二年。

  因索西城遺址至氐道一帶,已然成為了大漢的隴右戰馬牧場、騎卒訓練地。

  丞相以姜維熟諳羌事,熟悉騎戰的他,還授令于他,看有無可能招募一些羌胡編為義從。

  無論多寡,哪怕僅募得一百騎,對大漢終究是有所裨益的。

  亦是說,不出意外的話,姜維以后還會兼領護羌校尉之職,直屬本部將以羌人為主。

  而鄭璞被丞相急著召歸來,乃是漢陽郡有了軍情。

  守御漢陽郡的左將軍魏延,傳軍報于丞相,聲稱近日頻頻有鮮卑游騎斥候入郡內探查軍情,恐逆魏不日將遣軍來戰。

  漢人習俗乃束發,而羌人披發,鮮卑烏丸則是髡發。

  能入從涼州而來的鮮卑游騎斥候,唯有逆魏引入關中的禿發部。

  魏延的示警,令大漢諸部兵馬皆丞相被勒令備戰。

  至于鄭璞為何不去漢陽,乃是丞相召他議軍務。

  自馬謖被左遷去了漢中郡后,能與丞相論軍略之人,便唯有鄭璞了。

  一路疾馳。

  歸到冀縣,已然夜幕低垂。

  趁著值守甲士入內通報之際,鄭璞取水凈去臉龐上的灰塵、整理衣冠后,方步入丞相的署屋。

  數月未謀面的丞相,微微有了些變化。

  如眉目間倦色少了些,雙頰亦不再是清瘦無肉的顴骨高高凸起。

  此刻丞相正在用餐。

  與以往僅一肉羹、一稻飯、一鹽菜及醬湯不同,食案之上尚且多了些酒水以及炙羊肉。

  或許,大漢奪回隴右后讓丞相得以暢懷,終于不再夙夜憂嘆,以及食不知味了吧。

  “璞,拜見丞相。”

  依舊恭謹的趨步向前,鄭璞端正跪坐后便雙手加額,頓首而拜,“不知丞相正暮食,璞竟作擾矣。”

  “呵呵”

  聞言,丞相囅然而笑,擺了擺手,“莫多禮,且入坐。嗯,子瑾尚未用暮食吧?”問罷,不等鄭璞回答,便又出聲換小吏再添一食案,“子瑾且用餐,再敘他事。”

  “謝丞相賜餐。”

  少時,餐畢。

  鄭璞去取水凈手漱口后,丞相便將兩塊小布帛遞過來。

  就著昏黃的油脂燈,鄭璞定目細細看讀,卻發現并非是逆魏即將來襲的軍情。

  一乃隴西太守游楚所上的表陳。

  另一則是游楚轉來的魏涼州刺史徐邈親筆之書。書信內聲稱逆魏曹叡,虛九卿之位及列侯之爵,候游楚歸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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