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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一章 釣魚殺局

  南少林寺寺門前約莫三十來丈外的登山石階處。

  兩旁分落有不知哪個年月從山頭上被雨打風吹下的七顆嶙峋巨石。

  因種種原因未被破碎或是挪開的七顆巨石,經年累月厚土沉積,爬滿一層換一層的青苔,被邊上老樹探出的虬根纏抱,非但個頭不見變小,反而歷久彌新、越來越大。

  不知不覺間,巨石早已同登山石階融為一體,卻也讓本是丈許寬的山道只能容下三人并肩通行。

  時過境遷,本該算是過路障礙之物卻也成了處地理標志。

  對大多南少林僧人和訪寺香客來說,這七顆需要三四人才能環抱的丈高巨石與迎客石無異。

  見七巨石尤見南少林,倍感親切。

  可于剛突圍至此的姜逸塵五人而言,這些巨石卻好比航道中的巨礁,不僅擠窄了通行面,還增大了觸礁風險。

  從天上打橫俯瞰,巨石分上下兩排,形似巨獸齒喙,仿佛下一刻就將閉合,把五人吞入腹中。

  就在姜逸塵向其余四人發出預警之際,藏青色的天穹忽而有點點亮光點綴。

  點點亮光泛著黎明的曙色。

  卻非破云而出的真正曙色。

  很快亮光連線,連片,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直向姜逸塵五人立身范圍及周遭落下!

  青天無日,那點亮半邊天的光亮自然也不是繁星,而是火矢!

  南少林寺門前千步石階最適宜布設埋伏的,當然是被七顆巨石擠占了大半騰挪空間的隘口!

  而空氣中飄蕩著的淡淡酒氣,該是內家高手將酒水蒸騰汽化,用以助燃之故。

  “倒真是大意了。”大口喘氣的季喆,重重地嘆了口氣,話語中聽不出多少緊張感。

  “嗯,馬廄前有些熱血上頭了,此后該當更小心些才是。”石中火也跟著自省道。

  “你們自己小心。”夢朝歌這話是說給冬晴與姜逸塵聽的。

  顯然在火矢出現后不久,五人已有了對策。

  夢朝歌與石中火、季喆三人留待于巨石堆間,背向而立,呈鐵三角之勢,合擋箭矢。

  冬晴和姜逸塵各分一路去尋根覓源,打探敵情。

  能解決多少藏匿在暗處的射手便解決多少,實在力有不逮即回撤匯合。

  古來有云,將軍死沙場,劍客死江湖。

  大意是說每個人若有一死,最好的歸宿莫過于他們成名之地。

  因為將軍一旦入江湖,就容易死得莫名其妙且毫無價值。

  而劍客征戰沙場,縱使能一步殺十人,仍只能影響小局,卻難改大勢。

  最終也只會成為馬蹄下的一灘爛泥,死后無人銘記。

  雖說中州兩千余載歷史中,尤其是近百年來,有足夠多江湖人死沙場的蕩氣回腸事跡,佐證著天無常數、事無絕對,但從沒有人去否認一己之力在千軍萬馬前的勢單力薄。

  自天而降的火矢不比沙場箭陣,齊整、成規模、一茬接一茬,教人無處遁形。

  卻如同一場傾盆大雨般,將前后十來丈距離的登山石階完全籠罩其中。

  不是沙場,勝似沙場。

  江湖高手能在當中支撐多久全身而退,甚至安然無恙,便值得畫上個問號。

  更值得一問的是,倘若埋伏方仍還是東瀛一系,那是否便說明對方已具備了成軍作戰的能力?

  在場五人不是一幫之主就是幫中長老護法,在中州江湖中能在稍具規模的幫派中擔起如此名分的,自不會是等閑之輩。

  可要想接下這份形似沙場的考教,沒點夠硬的本事還真不行。

  噹噹噹!

  一支支火矢在臨近夢朝歌、石中火、季喆三人頭頂三尺開外被刀劍撥開擋下。

  火矢突如其來,三人來不及躍上巨石,為免攔擋開的火矢觸及身周之物反彈欺身,只得尋近處與各巨石都稍隔開些距離的寬敞地做防。

  好在這空檔足矣讓三人揮刀舞劍時不至于互相掣肘、束手束腳,整體防御力不打折扣,自然得以抵擋得更久。

  事實上,面對這種密集且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火矢攻勢,就算是一流高手,沒有些壓箱底的手段,也不見得能在長久的守勢中毫不分神、不傷分毫。

  姜逸塵有玄霄所授的八門陣法傍身,休門風壁本是防范暗器流矢的利器,只要姜逸塵內息不絕,風壁便可生生不息。

  奈何五人身上均未備有雙刺,憑其他兵器施展八門陣法不免惹人生疑。

  為繼續掩藏姜逸塵身份,也為避免落入全面被動、淪為砧板上的魚肉,五人便決定由姜逸塵與冬晴主動去尋敵蹤跡,伺機釜底抽薪。

  天上有火,石階上有火,兩側山壁上有火,山壁上的草木逐一以身飼火。

  火雨已持續了近一盞茶功夫,將這一大段登山路引燃成火河。

  蒼穹被火光和煙氣熏染,由藏青色轉變為棕色。

  一盞茶時間不長,可僅是對付五個江湖人,埋伏方竟舍得、也有實力搬出這等完全能夠困殺百人兵團的火矢攻勢,其底蘊之深厚、決心之堅定可見一斑。

  一盞茶時間不短,對身陷火河當中的夢朝歌三人來說這一刻鐘過得比一個時辰都慢。

  比起潑雨般的火矢,高溫炙烤與厚重煙霧所帶來的威脅更大。

  空氣中的酒氣雖淡,卻給火勢拓展蔓延提供了良好的媒介。

  在火矢落下時,三人身周空氣似也被引燃了般,帶有點點火星絲絲火線。

  以三人的身手外加內息護體,尚不至于被炎火燒傷,但灼熱的溫度卻讓人心緒難寧、焦躁不安。

  煙霧漸濃,似有外力推波助瀾的浪,一浪黑過一浪,一浪厚過一浪,撲面而至,不僅嗆鼻還干擾視線。

  在歷經初時一陣煙熏火烤后,三人已然明了這場火雨一時半會兒恐難停歇。

  是以他們沒有一味留守原處,被慢慢變成熏鴨烤蝦。

  反是嘗試著往山下回退。

  畢竟前頭不知兇險幾何,而后頭最糟糕的局面也不過是先前馬廄那幫黑衣人沒有撤走,等著他們羊入虎口。

  只是為了確保他們葬身于此,對方準備的這段“火河”超乎意料之長。

  加之天降流火、濃煙濃濃、箭矢遍地,三人每次往石階下行挪步,都好似在深達數尺的泥沼里淌行。

  十分艱難!

  分明不到一炷香時間,三人還未走脫出七顆巨石所在的石階段落。

  卻無一不是滿身大汗,披頭散發,臉上既紅撲撲又黑乎乎。

  受外界環境影響,三人專注度難免有所下降。

  對于劈頭蓋臉而來的火矢,夢朝歌漸漸應接不暇。

  石中火一板一眼的防御下,也不時有漏網之箭。

  所幸始終有一柄穩穩當當的劍,恰合時宜地出現在恰如其分的位置,形同最后一道最為穩當的屏障,護衛著他們的周全。

  那柄穩當的劍劍名沉沙。

  相傳是由被打撈上來的古沉船中近百兵刃重新熔煉所鑄就。

  劍長三尺半,劍身三指寬,劍脊隆起,通體土黃,劍芒內斂,透出些許滄桑古味。

  以沉沙劍富有歷史的由來,有足夠聞名于世的資本。

  可惜此劍的主人從來不好爭名奪利,也鮮少現出咄咄逼人之態,遂隨主人至今默默無名。

  很多人或許沒有忘記兩年前那場少林金印失竊的風波中,曾被洛飄零與一人聯手耍得團團轉。

  為此還勞師動眾地在晉州城撲了個空。

  彼時,眾多江湖人一提起此人之名不免咬牙切齒,恨不得將之大卸八塊才能解恨。

  可隨著時日推移,因洛飄零之耀眼奪目,又因其人習慣了低調,大伙都淡漠了對他的印象。

  更多人興許只是隱約還記得,聽雨閣中有個容貌、身高、氣度與洛飄零極為相近的替身,真要對洛飄零動手時切記要認清是否是本尊。

  季喆,僥幸從當年石府滅門慘案中逃得一命的舊人之一。

  也是夢朝歌和洛飄零最可信賴的左膀右臂之一。

  昔時石府人才濟濟,其中有二被石鑫私下點評為內秀之才。

  年紀稍大些的石中火,跟著大管家兢兢業業打點石府大小事宜,常被稱作“小石管家”,是其一。

  另一個年輕些的便是季喆。

  龍耀一度動過將季喆收歸座下的念頭,后來念及對方就在石府,隨時可教,遂未堅持。

  得龍耀親自指點,季喆自是受益匪淺,二人之間雖無師徒名分,卻有師徒之實。

  無以為報的季喆沒有將感謝掛在嘴邊,只是默默地陪伴在龍耀五位徒弟身邊。

  既陪他們吃喝玩樂,也替他們分憂解悶,還當陪練給他們喂招。

  自那時起,季喆就做好了準備,在必要時,可以己命換他們五人中哪怕一人的活命機會。

  阮谷的死讓他頗為自責。

  在韓無月來到聽雨閣后,洛飄零幾無性命之虞,季喆也可義無反顧地陪同夢朝歌南下。

  與季喆同是一齊長大的洛飄零和夢朝歌哪能不明白其心思。

  但此行之重,季喆卻不可或缺。

  因為除了這層未被道破、彼此卻心知肚明的心思外,此間江湖只有寥寥數人知曉沉沙劍的主人到底強在何處。

  自小打磨出來的龍耀徒弟專屬陪練。

  初時的陪練對象是夢朝歌、阮谷、紫風、薇薇。

  爾后是以上四人全部。

  再后來是四大公子之一的洛飄零。

  石府覆滅后,季喆不當陪練久矣。

  最近數回當陪練,已是聽雨閣名聲甚囂塵上之后。

  這些陪練對象中,有肆兒一時興起使喚著打了一場又一場的飄影。

  有加入聽雨閣后,偶爾技癢難耐的冬晴。

  還有曾在聽雨閣中“作客”、嘯月盟而今的盟主、御北盟當下的領袖——莫殤。

  季喆同沉沙劍一般,大抵不會是柄無往不利的劍,但必定是柄難以被攻克的劍!

  要想成功垂釣,首先得有引魚上鉤的魚餌,其次得有銳利的魚鉤和高超的垂釣手藝。

  南少林的三枚金印是魚餌,馬廄中的村民是魚餌,聽雨閣閣主夢朝歌同樣是魚餌。

  不論前二者的垂釣結果如何,垂釣者又是何人,聽雨閣務必要保證自家魚餌的周全。

  冬晴和姜逸塵是魚鉤上兩對最鋒銳的鉤刺,上鉤者勢必被魚鉤所傷所殺。

  石中火是掛在魚鉤上的釣線,除非被強力扯斷,否則將時刻同魚餌緊緊相連。

  季喆則是隱藏于魚餌之中的暗刺,任何自以為逃過魚鉤制裁、行將得逞的魚,都將在其面前付出慘痛代價。

  再算上提前趕往莆田、而今失了聯系的各組聽雨閣成員,這便是聽雨閣此番為中州武林剔腐除毒祭出的釣魚殺局。

  半個時辰后,夢朝歌三人好容易退出“火河”流淌的范圍。

  天上亦不再有火矢落下。

  其實在三人決定后撤之時,火矢攻勢已開始逐步減弱。

  只是三人無法確定究竟是敵方火矢瀕臨用盡,還是遭到了冬晴和姜逸塵的滋擾。

  不多時,去時衣衫還算整潔,歸來卻被染成了一身紅褐色的冬晴出現在三人視野中。

  待冬晴掠身而近,三人才發現其雙手和雙匕幾與連為一體,那粘稠的血好似紅泥般從雙匕匕刃包裹到其胳膊肘。

  冬晴輕搖著頭,示意自己無礙。

  看著三人同樣狼狽的模樣,想著該笑一笑緩和大伙情緒。

  習慣性地抬肘抹嘴,再溫和一笑。

  本以為自己的笑如冬日暖陽溫熱人心,殊不知自己這一抹,下半張臉全被血水遮掩。

  誰人能見其笑?

  過不多久,姜逸塵也回來了。

  他的情況看來竟比冬晴好些。

  他手中還握著把刀,不是好刀,也不是先前去時從馬廄黑衣人那順來的刀。

  他和冬晴互換了下眼神。

  很顯然,冬晴殺得更兇,殺的人更多。

  姜逸塵多是仗著高妙的輕功,以巧殺敵。

  他的暗啞劍還倒掛在腰背上,手上的刀倒是砍卷刃了一把又一把。

  不及五人說上句話,收拾收拾心情,“火河”所在之處,道道火舌上躥下跳,劇烈搖晃起來!

  隨而刮起陣伴有灼熱氣息的強風!

  眾人舉目朝前看去,一道赤膊健碩的身影漸趨清晰。

  來者是敵。

  僅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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