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一眉(上)
魚龍嵴。
這里是位于赤血崖二十里的一處山頭。
峰如魚嵴，一路蜿蜒，待到頂時化作龍頭形，凸起在天邊，更有蒼松翠柏生于崖壁上，虬節錯落，化作一片蒼翠，便如龍須飛舞。
周心寧此刻就站在魚龍嵴上。
依然一身官袍，依然手提飯盒。
他看下方，遠處一群人正自奔行，形色匆匆，速度飛快，為首三名女子，一個雪衣翩翩若仙子，一個野性張揚如靈貓，一個氣度從容似王女。
正是羽未央，歸小貓，孫含香三人。
周心寧便笑道：“她們來了。”
站在他身旁，一襲紫袍，瘦的皮包骨頭，滿面枯焦，額頭竟然還剩了一對小小額角的的羅玉門道：“我看到了，現在下去？”
身為攝魂宗第三副宗主，鬼剎門的門主，羅玉門一如其人，人如羅剎，其形猙，其氣獰，說話時的聲音，也是如金鐵摩擦般難聽。
周心寧看了一眼一眉。
一眉道人秦時雪，只是蹲在那里發著呆，看著天空。
于是周心寧拍拍他的肩膀：“我們下去吧。”
一眉便緩緩起身。
魚龍嵴上，三道身影飛縱，自空中落下。
此時羽未央她們也看到了。
孫含香止步，面色難看道：“是一眉，周心寧和羅玉門。他們果然來了！”
羽未央道：“還好，只有三個。”
投降派人少，孫含香撤離時帶的人有限，血煉堂一戰，更是損失慘重，如今只剩四十多人。
四十六對三，羽未央他們也是化境，即便對上的是三個巔峰，也有信心應對。
孫含香卻不在意人數。
她只是看著一眉道人，眼神中滿是警惕。
她喃喃道：“不！千萬小心，不要大意。”
羽未央詫異看她：“你確定？”
孫含香眉頭緊鎖：“我不知道他現在到了什么地步，只能拼一把了。”
說著將虹血戰鼓交到羽未央手中，將息壤古玉交給歸小貓，道：“我說敲鼓，你便敲鼓，我說叩玉，你便叩玉，千萬別弄錯。”
羽未央歸小貓愕然不解。
孫含香已擎起攝魂古鏡道：“所有人到我身后來！”
眾人已紛紛站到三女身后。
此時周心寧三人已落下。
孫含香古鏡對準一眉道人，卻看著羅玉門和周心寧：“為什么會是你們來追殺我們？”
周心寧微笑，他總是微笑。
他覺得笑比憎好，至少可以讓對手無防備。
他笑道：“總比追殺卓君彥要好。和林城一戰，我們沒怎么參與。六宗要我們在追殺中多賣力。但是大家都知道，卓君彥就算受了重傷，也還有滅神槍在手。殺他，付出的代價太大，我們不想這樣做。正好宗主反叛，我等負責清理門戶，天經地義！”
孫含香冷笑：“我反叛？我是宗主，你們才叫反叛。”
羅玉門聲如金鐵，鏗鏘擲地：“宗門不是宗主的宗門，是所有門人的宗門！宗主背叛祖志，就是反叛！”
歸小貓叫道：“那你們呢？周家因周觀弈而起，你怎么不去追隨周觀弈？這算不算反叛？”
周心寧微笑：“周家的傳承在啟靈身上，他追隨傳承是他的命，與我無關。我有一個好孫子能跟隨仙人，這很好。我便不湊這熱鬧了。”
羽未央冷笑：“周觀弈是仙人？”
周心寧認真點頭：“三世轉生，宿主轉世，可算仙人！”
歸小貓道：“那卓君彥也可算仙人。”
周心寧便笑：“自然可算。”
歸小貓大眼一瞪，小貓兒兇威凜凜：“那你還敢犯仙？”
周心寧笑瞇瞇道：“終不過龍游沙灘，虎落平陽。既有謫仙降世，便當扒其皮，抽其筋，喝其血，食其肉，以仙軀成我凡體，得之如得仙寶，方得超凡，方得入圣！”
人是笑面人，語是惡毒語。
孫含香心中一沉：“你也知道？”
羅玉門便道：“欲成圣境，需得圣寶，你不就是差了這一環嗎？”
孫含香怒哼：“你們錯了！入圣靈境，真正需要的是對那之后的理解。靠寶晉升，只得其力，不得其知，縱成就境界，也不過小道，難成大器！”
周心寧微笑：“先成就了再說吧。”
羅玉門道：“你們三個，承了卓君彥這許多恩澤，拿過來，煉一煉，湊一湊，也當可用了。”
周心寧道：“煉了你們，成就我等，再殺卓君彥，可也！”
歸小貓喝道：“想的美！”
她便要出手 孫含香叫道：“別出手。”
她只是看著一眉。
一眉不說話，只是看著地面。
仿佛地面有什么好看的東西吸引著他。
忽然他蹲了下來，從地上捻起一物，卻原來是只小蜥蜴。
他的眼神放著光，竟是一口將那蜥蜴吞了下去。
當這蜥蜴吞下時，他的氣勢微微變化，雙目微見腥紅。
他便蹲在那里，望著孫含香，眼中盡是興奮。
孫含香心中寒意大起，叫道：“叩玉！”
歸小貓指尖對著息壤之玉輕彈。
一聲輕響，一眉道人眼中紅潮微微退卻。
他望著歸小貓，終于說話了。
他說：“好玩。”
歸小貓愕然：“原來你會說話？”
他看看看孫含香：“這到底怎么回事？”
孫含香搖頭：“莫與他說話。”
周心寧已笑道：“不過茍延殘喘而已。含香，你師父當年造的孽，卻要由你來承受苦果，這便是命啊。”
周心寧說過這話，便退。
他退，羅玉門也退。
退的極遠，直至數十丈開外。
唯有一眉道人目光直勾勾的看著的看著孫含香。
孫含香攝魂古玉對準一眉道人，低喝道：“時雪，我知道和你說這些沒用，但你沒有必要！”
一眉卻只是微笑著。
他豎起手指：“噓！”
當他發出這噓聲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龐大威壓正席卷這天地，帶給人無盡的驚悚與顫栗感。
你看不到任何東西，但你能夠感受到。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就好像有什么東西鉆進了你的心里，讓你耳朵里充滿尖嘶低鳴，有若魔鬼的低吟，眼前便是一陣暈眩，胸中已充滿嗜殺之意，眼中所有人，皆是可殺之人！
一片血色縈繞視野。
“擊鼓！”孫含香大喊。
羽未央手兒落在虹血戰鼓上，轟鳴震起，激的所有人體內血氣飚揚。
來自不滅宗的虹血戰鼓，有著類似鐵血烈戰旗的作用，使人士氣不衰，但更勝鐵血烈戰旗，除了士氣外，還能夠激發體內血氣，使實力精進！
只是撼動此鼓本身就需要有金剛不壞功，每一次擊鼓，都會對擊鼓人造成劇烈反震。
這刻一擊落下，羽未央已悶哼一聲，只覺得好像有人在自己胸口勐錘一拳，讓她花軀亂顫。
她雖已成化境，但金剛不壞功卻不過六重境，只想當于武境二重，真正讓她沖上化境的是萬古云霄功和馭龍指天經，導致承受能力也比一般的不滅宗弟子差。
而隨著鼓聲震響，剛才那充斥心間的殺意瞬間減退幾分。
羽未央歸小貓同時腦際一陣清明。
怎么回事？
我們剛才就有種要殺人的沖動。
而且是…
羽未央歸小貓對視一眼，心中駭然。
“精神操控？”
這是什么境界的精神操控，竟然能讓他們瞬間中招？
虧了虹血戰鼓及時讓她們清醒過來。
然而虹血戰鼓也不是無敵的，它甚至不是專門用來對抗精神操控的，只是讓意志更堅定。
但是下一刻，一眉身后的影子竟開始拉長，竟是脫離一眉的身體，如個人般活了過來。
無面之影，便這般如鬼魂飄飄而起，心中便又是一陣殺意沸騰，難以自持。
孫含香已將攝魂古鏡對準一眉：“時雪！清醒！”
那一道光華落在一眉的額頭上，一眉卻只是嘿嘿笑著。
仍自咆孝，那彌漫心靈的殺意已再度席卷而至。
孫含香急喊：“叩玉！擊鼓！”
鬼影稍滯。
可惜，也只是稍有受阻。
“可惡。要是靈韻風弦在手上就好。”孫含香頭痛不已。
歸小貓大叫：“這到底怎么回事？”
羽未央亦駭然：“難道是上古降臨？”
孫含香心中悲憤：“不是上古降臨。當年師尊一心想找到成就靈境的方法，一直在做實驗…卻沒想到…沒想到培育出他這么一個怪物。”
隨著這話落，便見那鬼影已然抬頭。
它本只是一個影子，可當它抬頭時，便在額頭部位出現了一只豎目。
看到這豎目的一刻，羽未央，歸小貓等人腦際一轟，徹底迷失。
下一刻，那黑影緩緩舉手，對著自己的胸口連續插下三指，然后對著自己頸子一抹，一名攝魂宗弟子便即捂著胸口與咽喉，仿佛遭遇重擊，跪倒在地。
他瞪著大眼看一眉，喃喃著：“你…怎么可能…”
然后他一頭栽倒，就此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