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浪翻騰怒吼,掀起騰騰水汽間,披頭散發的老頭在岸邊一塊塊大巖上躥下跳,朝著河面丟去一塊大石子。
然后,轟的一聲炸起水柱,澆在老人頭上。
“徒弟哎!”
一個張牙舞爪的大螃蟹趴在老人頭頂,他朝遠處的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興奮的揮手,看到徒弟的身影忽然蹲了下去,連忙跳下巖石朝那邊跑了過去。
陳鳶蹲在巖上,眉頭緊鎖,雙手握拳死死壓在地面有些微微發抖。一旁的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大哥哥,你怎么了?”
“徒弟!”瘋老頭頂著螃蟹一躥一跳,眨眼就到了這邊。
陳鳶朝小姑娘露出一絲笑,從地上起來摸了摸她腦袋,才對趕來的師父說道:“師父,我沒事,就忽然肚子疼,現在不疼了。”
唳——
遠方的天空,飛禽展著雙翼盤旋一片蔚藍里,發出嘹亮的鷹唳。
陳鳶看了一眼,抱起小姑娘,叫上師父一個縱躍落去岸邊的牛車前,他答應小女孩的事,自然要辦的,順道印證觸發那位霸王的想法。
一卷袍袖,將車中準備的幾把鑿子帶上返回河邊,法力攜裹著幾把鐵鑿削泥土般雕琢起幾塊大巖,‘嘭嘭’的一陣動靜,石屑飛濺,琢出人的輪廓,手持兵器,彷如鎮守瑞河的神靈。
之后,他將東西收攏回到牛車,調頭去往西面,天空監視的鷹傳來了消息,樾劼人的騎兵正在收攏,陳鳶要做的,就是把他們都吸引到這邊。
殺了他們五千人,該是發怒了吧。
天云之下,發出長唳的雄鷹展翅劃過下方原野,遠遠的丘陵、荒蕪的田野間,大片的塵煙彌漫,大量的騎兵推進猶如海潮般洶涌。
各色的戰馬搭著皮鞍,上方的騎士俱頭戴氈帽,身披皮甲,一桿桿長矛倒映出一片金屬的森寒。前前后后呈長龍,一波波向著前方呼嘯奔行。
轟隆隆——
鐵蹄蔓延,五千樾劼輕騎覆沒的消息,他們已經知道,從幾位祭師口中傳出是有中原妖人做法,甚至有擅長占卜的祭師耗費法力,通過靈視模糊的看到了施法者的容貌、身形,眼下兩萬五千接到消息后,一天里迅速收攏隊伍,朝洛都的方向飛奔。
以免再遭到躲在暗處的漢人修道者伏擊。
“加快速度!”
“令騎,傳令后方族人,不可掉隊!”
不斷發下的命令之中,奔行起伏的騎兵浩浩蕩蕩從一座丘陵下方穿行而過,下達的命令騎士,看裝束該是樾劼右大都尉,看著令騎吹著號角跑遠,這才重新縱馬帶著一眾部帳親兵去往前面。
“封吉、呼毒衍幾位祭師,讓他們幫忙查看四…什么事?”
須卜骨眉頭微皺,一個輕騎從前方過來,翻身跳下馬背:“大都尉,斥候發現一個漢人趕著牛車。”
“這種事還需報我?直接殺了。”
那輕騎沒走,而是面有難色,猶豫道:“殺不了…族人追不上,放箭也射不到對方。可能是漢人的道法。”
須卜骨瞇了瞇眼,一打鞭子促馬越過了那輕騎,直奔隊伍前面,時至盛夏,滿目綠野,他視野前方的泥道上,一頭大青牛拉著一輛車廂慢悠悠的在走,從后面看,能見駕車的身影正揮著鞭子。
回想剛才那輕騎的話,須卜骨偏頭遣親兵去叫隨行的祭師時,也翻出角弓促馬奔行,扣上一支羽箭,瞄準前方緩行的牛車。
弦音輕顫,箭矢化作一道黑影唰的射了過去,沒有任何聲響,還未觸及車廂就軟綿綿的掉去了地上。
他這才完全相信了那輕騎的話。
浩浩蕩蕩的隊伍還未曾停過,按理說也比牛車的速度快,可始終超不過對方,令得前面的樾劼人心里有些不安,紛紛等著大都尉的命令。
漢人這般作態,明顯是有詐的。
不多時,四位祭師騎馬趕來,其中三人身披灰羊皮,頭戴羊角,另外一人臉上涂抹了一層白色粉狀物,又用了未知的黑色顏料畫了符文,充滿了神秘。最后一人,頭上戴著一顆鹿頭,鹿角高高指著天空,胸前一面巴掌大的銅鏡,周圍鑲著數顆瑪瑙,腰間叮叮當當的懸掛許多銀制的裝飾。
看得出那三個祭師皆以他為首。
“須卜骨拜見鹿頭祭師。”
須卜骨上前朝這位祭師行了一禮,隨后指去前方,向他們說起了那牛車的怪異,以及可能前面有埋伏,引他們進入設伏圈。
“是他!”另外三個祭師里,名叫封吉的祭師之前通過靈視模糊的看過,此時還是一眼認出了車廂,以及揮舞鞭子的身影,“殺害五千樾劼人的,就是這個晉國人!”
“大都尉,你派人追過去!剩下的,由我們來施法,破除漢人的法術,直接將這人殺了,再繞行看看是否伏兵!”
知道誰是正主了,那鹿頭祭師也就沒有多余的話,領著三個祭師促馬奔去附近的緩坡,后者三人翻出腰間一面小鼓,輕輕拍打起來。
咚!咚咚咚…
鼓點富有節奏的敲響,那鹿頭祭師在馬背上拿出一個掛滿野獸牙齒的短杖,就連樾劼人都無法聽懂的咒詞里,吹過道路的風仿佛都變得稠密。
猶如眼花般,牛車周圍的空氣隱約扭動了一下,微不可察的發出一聲‘咔’的脆響。就聽那鹿頭祭師話語傳開。
“漢人法術已破!”
須卜骨朝對方行了一禮,朝身后揮手一招:“有四位祭師在旁看護,你們殺過去,將那漢人擒來!”
他身后頓時沖出百余騎兵,挽弓搭箭,或提著短矛盾牌逼近前面的牛車。
吱嘎吱嘎的木輪轉動聲里,陳鳶微微側臉瞥去后方飛馳而來的胡人騎兵,拂開寬袖,指訣往后方地面一點。
沖在最前面的幾騎忽然一頓,像是被什么重物壓著,陡然停下來,馬腿都在瞬間折斷撲去地上,緊跟而來的同伴直接絆在地上的人和戰馬,頓時一片人仰馬翻。
“鹿靈!”
奔行的緩坡的祭師,舉起短杖,呼喊聲里,駕車的陳鳶隱約看到了一頭鹿的影子從前面道路一閃而過,頃刻間,相隔六丈的距離,地面轟然垮塌露出一個深洞。
這邊,陳鳶一直備有的疾行符‘啪’的拍在老牛屁股上,老牛渾身抖了抖,睜大眼眶,尾巴的直了直,高亢嘶叫一聲,奮力邁開蹄子狂奔起來,快至坑洞邊緣的剎那,四肢使勁一蹬,碩大的身軀唰的躍了起來。
“哞——”老牛興奮的嘶鳴。
一落地,撒開四蹄旋起泥屑,歪斜的耷拉舌頭往前繼續飛奔。
瘋狂滾動的木輪幾乎也在同時跟著離地,撐著車廂堪堪飛過地洞,隨后壓著坑洞邊沿,哐當的重重落下,震的車里人偶掉出格子栽倒一片,抓著扶手的小姑娘和瘋老頭稍好一點,但也被這顛簸震的在原位騰起來。
后方,奔涌的騎兵猶如水流般浩浩蕩蕩繞開坑洞繼續追擊,那緩坡上的祭師也騎馬沖下來,手中的短杖伴隨口中咒法搖晃,原本碎裂坑洞的巖石、土塊紛紛飛了起來,越過下方的樾劼人直直朝前方牛車砸去。
金光一閃,四道數丈巨影站出了道路兩側,無數飛來的碎塊噼里啪啦打在他們中間,不停的掀起一道道漣漪,下一刻,四道巨影同時揮開兵器兇狠砸下。
“鹿靈!”
一道雄鹿的輪廓籠罩追擊的騎兵,長長的鹿角硬生生將散發金光的四件兵器擋下,然后被打的四分五裂消散開去。
然而,牛車已跑遠,失去法力的支撐,四神像也漸漸消失在了樾劼人視線里。
“風靈!”
像是激起了怒火,鹿頭祭師縱馬飛奔,那手中的短杖再次搖晃起來,追擊的騎兵速度變得越快了,而前方的牛車周圍風聲呼嘯,吹著高高的車廂開始傾斜。
“果然還是偷襲好。”
陳鳶看了一眼預設的地方,干脆仍由對方掀起的風吹過來,借著這股風力,一拉韁繩,讓老牛調頭順著風的方向,沖的去了道路下方的河灘。
車廂再次震響,陳鳶丟了韁繩,抓起一個木雕,縱身投去那幾塊雕琢過的巖石不遠,衣袍獵獵作響間,他看著蔓延而下的樾劼騎兵,以及后方密密麻麻望不到頭的胡人,掐著指訣猛地一揮,袍袖都被拂響。
“靈篆神威,顯法!”
雕琢過的巖石抖動,數個石雕睜開雙眼,手腳蹬開相連的巖石帶著飛濺的石屑伸展開來,沉重的腳掌踏去地面,高高站了起來,一丈多高的身形,如同大人看小孩般看著蔓延而下胡人騎兵,邁開腳步,猶如一輛戰車推了過去。
“殺!”
有祭師在,須卜骨不懼這些東西,他指著巖石上站立的身影朝麾下騎兵嘶吼。血肉與冰涼的巖石瞬間相觸。
數個石人硬生生撞去狂奔的戰馬,‘唏律律’的嘶鳴,戰馬翻飛倒地,馬頭爆裂、騎士掀去半空。
鹿頭祭師沉默的看著矗立浪潮里巋然不動的石人,不屑的哼出一聲。
“地靈!”
一道法光閃爍,原本橫掃樾劼人的石人忽然都停了下來,在劈來的刀鋒刮擦之中,轉身看向了那邊的陳鳶。
‘還有這樣的操作,這樾劼祭師有些強啊。’
看著石人反被對方操控,陳鳶回頭看去地上擺放的木雕,以及在那里一動不動。
對眼下的情景根本沒有理會。
‘看來印證出錯…’他露出一絲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