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謹點說,余子清只能確定,被餓鬼的香火之力反噬的人,就是眼前之人。
雖然可能被反噬的人,也只有白陽圣母。
念頭疾轉之間,院中的那位少女,便已經對著這位少年揮了揮手。
“哥,城里給我們發糧食了。”
白陽圣母站在原地,人有點麻了。
剛才村子里的人,去給他報信,說是城里來人了,他便立刻趕了回來。
原本的邊蘭城,只是一個小城,現在按照大離的規劃,應該叫做縣。
每個月縣里都會來人,不僅僅是考察一下他們這些前信徒,更主要的還是考察一下村子里的耕作情況,協調村與村之間經常會出現的搶水爭端。
他其實并沒有太在意,走個過場就行了,他不在,反而可能會生出事端。
只是沒想到,這次不一樣。
領頭的這個年輕人,實力平平,看其氣血涌動,應當是體修,這個實力的體修,只能當個縣城小吏,倒也正常。
可是那年輕人身后站著的老者,氣息內斂之極,卻給他一種極度危險的感覺。
他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看穿他了,可他已經別無選擇,只能跟往日一樣,希望別被看出來破綻。
“你就是李大娘家的阿曉吧?”
“是我,大人。”白陽圣母裝的有些畏縮,點了點頭。
“我聽里長說了,你們家的表現不錯,除了糧食和農具,你們家還能有一頭毛驢,一會兒就跟我們一起回縣里吧,去把你們家的毛驢帶回來。”
余子清沒當場戳穿,自顧自的拿出筆,在本子上的名單上,打了個勾。
外人自然是看不出來這到底是什么。
繼續在村子里轉了一會兒,視察了一下其他幾家新搬來的前信徒,余子清才晃晃悠悠的出了村。
這個阿曉,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去縣里領毛驢的事,自然也落在了他的頭上。
一切看起來,都很平常,跟前幾個月沒什么區別。
只是走在路上的時候,福伯已經有意無意的,將自己插在余子清和那個阿曉的中間。
走出村子沒多遠,白陽圣母忽然道。
“大人,我們好像走錯方向了,去縣城不是走這邊…”
余子清忽然停下腳步,嘆了口氣。
他倒是想把白陽圣母綁回去,找老羊一起研究,但現在看來,這家伙還挺警覺,也沒打算繼續演了。
一旁的惻惻聽到余子清的嘆息,立刻將絕望深淵具現出來,巫雙格也已經打開了恭桶蓋子。
一根根粗大的鎖鏈,從深淵和地下竄出,瞬間將這個阿曉束縛在原地。
余子清轉過頭,看著一臉驚愕的阿曉。
“本來想帶你去個地方,不過看你這樣子,我就知道我強行帶你走,也沒法把你活著帶到地方。”
能讓白陽圣母這種貨色求死不能,那可比直接干掉他難太多了,他們幾個都沒這種實力加技術。
“大…大人,這是哪?”阿曉一臉驚恐,說話都變得結巴。
余子清沒理他,讓他繼續先演著,自顧自拿出一枚玉簡,在里面按照姓氏比劃排序,仔細尋找了好半晌,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找到了。”
李阿曉,出身大震南部,毛屯城,大鵝村,十六歲,身高四尺二寸,左眼睛在七歲時受傷,十五歲因家中田地絕產,舉家逃荒…
余子清看了好半晌,全部都是這位李阿曉的詳細資料。
這些資料,全部都是蘇離幫忙弄來的,詳盡之極。
每一個草屋區里,被那些邪道祭司帶走的家庭,其家中每一個人的詳細資料,蘇離都給弄到手了。
這其中有多繁瑣,調查有多困難,余子清大概也能想象到一點,讓他去調查,他是肯定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
蘇離什么都沒說,全部都給他找到了,按照他的要求,要多詳細有多詳細,甚至對方幾歲偷鄰居家的雞,幾歲偷看寡婦洗澡之類的消息,打聽到的一切,統統都記錄了下來。
更別說體貌特征之類的,有些甚至還有簡略的畫像。
而很顯然,眼前這個身高至少四尺八寸的家伙,根本不是記錄里的阿曉,真正的阿曉,絕無可能在逃荒這半年時間,個子猛躥了六寸高。
余子清確認完資料,眼前這個阿曉還是不死心,還在繼續演。
可當余子清問出下一個問題的時候,他便明白,他徹底暴露了。
“我想問你個事,你要是回答了,我給你個痛快,或者你給表演個自斃也行。
你們這白陽圣母,到底是每一代都是一個人呢,還是每一代都是新選出來的?”
一旁一直沉默著的福伯,此刻都有些震驚。
“你說,他就是白陽圣母?”
“不可能錯的,我十成十確定,他就是白陽圣母。”
除了白陽圣母,不可能有第二個人遭到了餓鬼香火之力的反噬。
要是余子清早知道反噬會有什么效果,白陽圣母到現在還沒徹底恢復,他哪用得著廢這么大力氣地毯式排查,直接讓大離的人,找個滿身瘡疤的人就行了。
白陽圣母一言不發,眼中的驚恐也消失,他只是平靜的看著余子清。
他根本不怕死,更不怕折磨。
死了也只是重新開始而已。
余子清也沒打算拷問,他知道不會有任何效果的。
在余子清的理解里,白陽圣母無根腳,是直接降臨的,他跟第四天災直接降臨在人物身上,還是挺像的。
你見過哪個第四天災的成員害怕人物死亡?
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是坦然赴死,重新來過,然后便是不復仇成功就永無休止的報復,例如一個女武神死個幾十次,毛毛雨而已。
所以余子清也清楚白陽圣母的心態,只要不暴露出他最核心的秘密,其他的折磨、拷問、死亡,統統都是灑灑水。
而這種情況,余子清也根本不可能憑空追查到白陽圣母的來歷底細。
他最初的來歷和底細,跟如今的白陽圣母,是完全斷層的,沒有一絲線索的聯系,絕無可能追查到。
余子清這一次追殺白陽圣母的目的,也從來沒想著一勞永逸,他知道,那根本不可能,太不現實了。
他只想嘗試出來,怎么激發自己的能力,能殺他這一世。
只要成功一次,哪怕沒有永絕后患,那么下一次白陽圣母再降世,他也能用同樣的方法,再次弄死白陽圣母。
“福伯,我實力有限,現在要做一些事情,需要你幫忙了。”
“無須客氣,盡管吩咐。”
“我想看看他的神魂,卻不讓他死,福伯能做到么?”
“這不太好把握,我出手他可能會暴斃。”
“盡管試試,死就死了。”
福伯走上前,一手按在白陽圣母的額頭上,掌心驟然涌出一股力量。
霎時之間,便見白陽圣母的腦后,一個人形虛影被強行擊出。
那人形虛影,如同白陽圣母一樣,已經不成人形,體表遍布瘡疤。
轉瞬之間,白陽圣母悶哼一聲,神魂重新歸位,他的瞳孔有些渙散,顯然這一下不太好受。
眼看白陽圣母,哪怕現在是個弱雞,依然韌性極強,余子清便放心折騰了。
按照老羊給的資料,余子清一個接一個的粗暴驗證。
不是神魂奪舍。
不是神念奪舍。
不是印記奪舍。
幾個時辰之后,白陽圣母已經不停的翻白眼,神思渙散,看起來就剩一口氣了。
跟老羊說的一樣,現有記載的所有奪舍方式,都不可能是白陽圣母奪舍的方式。
也難怪之前所有人一直都認為,白陽圣母每一代都是選出來的新人。
這也跟余子清拿到奪舍資料之后的猜想一樣,從肉身,到神魂,到血脈,所有能找到的東西,都是原裝的,沒有一點入侵痕跡。
所以余子清換一種獨屬于自己的思考方式,卻能找到一種符合他狀態的情況。
他病了。
若一個凡人,最普通的人,拋開什么神魂奪舍,元神奪舍之類,所有有關奪舍的東西,但他的意識卻忽然換了一個人,這叫什么病?
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
或者叫多重人格障礙。
只不過只是一次人格復蘇,便再也轉換不回去了,一方太強,強到另外一個人格再也不可能蘇醒。
白陽圣母降臨的時候,原主必定還是個凡人,而他降臨之后,也必然還是凡人。
整個過程,都是在凡人狀態完成的。
那發病之前所有的東西,所有超出凡人范疇的一切,都可以統一看做可能會引發原主發病的誘因。
直接拋開白陽圣母去看,最終的結果,便是原主,一個凡人,病了。
白陽圣母被鎖鏈鎖在原地,艱難的抬起頭,看了一眼余子清,嘴角扯出一絲笑容。
“你這點小手段,太粗糙了。”
“你還有什么手段盡管來,千萬別客氣。”
他沒承認自己在不斷的降臨,可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卻都在威脅余子清,這次死了,那下一次,他一定會來報仇的。
余子清笑了笑,沒在意,他繼續拿出玉簡,察看蘇離給的資料。
看完一個人的資料,便抬頭看一眼白陽圣母。
他現在在嘗試,找出來白陽圣母肉身和神魂的原主人,究竟是誰。
而所有可能是這個原主的人,他們的資料,余子清手里都有。
他非常確定正確答案是其中之一,只需要對上號就行了。
然而看了沒多久,看到白狗的資料時,再次抬頭,將白狗的身份,認定在白陽圣母身上的時候,他便察覺到。
懷中銹劍縫隙里的銹跡,開始慢慢脫落了。
余子清抬起頭,靜靜的看著白陽圣母,將玉簡收了起來。
他曾經親眼見過白狗,也接觸過,哪怕白狗變成如今這幅鬼樣子,他也絕對不可能一點都認不出來。
他想起了有關白陽圣母的歷史記載,他有天生的迷惑人的能力,如今看來,這種能力恐怕還有被動效果。
就算沒有毀容,站在他面前,他恐怕也不會再認出對方就是曾經的白狗了。
他眼睛看到的,感知感知到的,都可能會欺騙到他,但判定不會。
他對白陽圣母的了解,遠遠不足以觸發判定,按照余子清的估計,信息完整度,連百分之五都不夠。
但,白狗的信息卻遠遠超過了最低判定限度了。
他有白狗所有的資料,從小到大,有什么親人,有什么朋友,年少時干過什么事,家里有幾畝地,種過什么,讀過什么書,學識如何,跟誰家定親,甚至也親自接觸過白狗。
而余子清現在也知道,哪怕白狗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但他也可以在另外一種體系中判定,眼前的人就是白狗,他只是得病了。
肉身是白狗,神魂是白狗,眼前這個人的一切都是白狗,唯獨意識不是。
但白狗才是最初的人格,所謂的白陽圣母,不管他多強,他都是副人格。
而余子清現在做的一切,包括判定,都只是針對白狗而已,與白陽圣母無關。
這便是余子清這次要實驗出來的,以后也可以重復用的方法。
我不是要殺你這個無根腳,無姓名,無痕跡,憑空出現的白陽圣母。
我要殺的,只是在這個世界有根腳,每一步都有痕跡,如今只是得了病的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