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辦公桌前,打著盹的費舍爾眼前的睫毛微微顫抖著,神智也被這教學樓的鈴聲給喚醒,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從倚靠的靠背上起身,有一些難受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不知為何,午休過后他格外疲倦,好像昨夜睡眠過后恢復的所有精氣都在半天的時間之中被消耗殆盡了一樣,他一個不留神眼皮就發重地蓋下,如蓋棺一樣將世界的光明給遮蓋回歸于混沌。
望著眼前辦公桌上吃得干干凈凈的料理盒,費舍爾不由得懷疑起了這飯食之中是不是被赫萊爾那個家伙下了安眠藥。
可仔細回想一下又并非如此,因為此刻腦海之中的記憶碎片又零碎地扎入腦海,讓他又回憶起了更多關于“費舍爾老師”的記憶內容。
他現在甚至能模糊地記起自己是如何通過一個叫做“飛機”的異世界交通工具來到的這個國家,又是如何通過這所學校的面試成為一位教師的 可問題在于,這些記憶原本就不是費舍爾的,他也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就如同將一段記憶復制粘貼到了目標文件夾,結果那記憶的文件名卻還未修改,因而顯得格外突兀那樣。
他意識到,這是這個世界,也就是污染對自己的進一步侵蝕。
難道是因為自己中午時候對茉莉說的那些話嗎?
因為赫萊爾要將茉莉的美夢破碎,釋放她潛藏在夢境之中的另外一個化身來分離費舍爾體內的性質,所以費舍爾決定先穩一手,沒有違背夢境中他身份來行事。
在天臺上費舍爾對茉莉說的話顯然是順她心意的,結果反而導致了夢境強度的進一步提升,使得他腦內出現了更多符合“費舍爾老師”這個身份的更多記憶。
那如果費舍爾更嚴謹地扮演這個老師的角色會怎么樣呢?
恐怕不止是自己會永遠被困在這里這么簡單這個夢境可不是一般的夢境,而是會侵蝕現實的污染 想到此處,費舍爾默不作聲地將眼前的便當盒給蓋上,而面前,赫萊爾的辦公桌前再一次空無一人,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費舍爾便將便當盒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叮叮叮”
下課鈴依舊,如打開駿馬柵欄的鈴鐺那樣,將那些上了一天課又活力四射的高中生歸還給了自由。
費舍爾撇了一眼外面一片澄澈染上橘紅的天空,不知道這景象是不是意味著茉莉此刻心情不錯。只是看著那天空,費舍爾總覺得好像隨著他一覺醒來,這個夢境又有什么地方被改變了。
“咚咚咚”
輕柔的敲門聲奏響,在有節奏的幾次敲擊之后,門外敲門之人十分有禮貌地輕聲詢問,
“你好,找一下費舍爾老師”
是茉莉的聲音。
“請進。”
下一刻,房門打開,露出了門外拎著書包表情又有一些羞澀的茉莉。
在她身后的走廊上,不少同學似乎還有額外的活動,便穿上了田徑服,帶起了樂器、顏料等東西,說說笑笑、結伴成群地朝著教學樓的其他方向而去,唯獨茉莉如早上來時一樣拎起了書包。
她微笑著看向了辦公室之中神色如常的費舍爾,余光卻難以避免地瞥向了費舍爾辦公桌對面赫萊爾的位置。
在看到那位置空無一人之后,她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氣,隨后嘴角翹起,勾勒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對費舍爾說道,
“費舍爾老師,我們回家吧。”
“咔咔咔!”
電車的軌道微微彎曲,費舍爾和茉莉乘坐的列車車廂也跟著軌道微微彎曲 這是站在車廂正中的費舍爾觀察前車車廂之后得出來的結論。
“費舍爾老師,你真的不坐一會嗎?”
此刻的車廂內可稱空空如也,只是走到車站的途中費舍爾才從茉莉那里了解到雖然學校理論上是下午四點不到就結束了課程,但大部分同學都加入了某種社團,所以會待在學校直到五點半左右。
茉莉什么社團都沒有參加,因而這個點就帶著費舍爾離開了,現在也并非下班高峰期,所以車廂上也沒什么乘客,除了電車與軌道摩擦的聲響之外便只有茉莉的聲音,顯得她的聲音又清晰又好聽。
“我都坐了一天了,稍微站一會吧。”
“那我也陪費舍爾老師一起,嘿嘿”
茉莉微微一笑,想要效仿費舍爾抓住頭頂上的扶手,結果因為身高問題有一些困難,但豎直的扶手距離又太遠,于是她便試探性地伸手拽住了費舍爾的衣袖,以此在搖晃的車輛之上保持平衡。
“咔咔咔”
車廂微微搖晃,便讓夕陽如染上了水光一樣在她帶著笑顏的臉龐上流轉,費舍爾的眼眸抖動了一下,不由得問道,
“為什么茉莉不和同學們一起參加社團呢?好像在班級上也沒有看到你有關系很好的朋友”
茉莉張了張嘴,似乎沒料到費舍爾會突然問這個問題,而她也并沒有準備答案,只好向內心問詢,卻久久沒有得到回復,于是徒留沉默。
直到好一會過去,她又才笑著抬起頭來看著費舍爾,有一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怎么說呢和同學們相處也不是不好啦但是,我總是覺得人這一輩子的功德是有限的,所以”
“功德?”
“是啊大概就是,功德是上輩子修行和受苦換來的這輩子能享受的福分,大概是有限的。你看,費舍爾老師,爸爸媽媽這么愛我,費舍爾老師也我這輩子不怎么聰明和能吃苦,想必上輩子也一定是這樣。所以我有一些擔心,如果再享受到其他更好的事情就會把我的功德耗盡,從而讓我失去我已經擁有的”
說這話的時候,茉莉的語氣小心翼翼,而天邊的夕陽也羞澀地波動,看起來格外柔和。
功德么 費舍爾掃了一眼眼前的茉莉,分不清楚這是夢境所構造的她的想法,還是她連同明日香一起的想法。
也許唐澤明日香的潛意識認為,正是她吃了這么多苦,所以才為成為茉莉的今生積攢了功德,讓她有了愛她的父母,有了能抓住費舍爾的機會。
所以在夢境之中她才依舊保持著茉莉的模樣,而不是唐澤明日香的模樣,因為她不想再品嘗那份苦澀。
可哪怕在如此已然幾乎無所不能的夢境之中,她卻依舊只是小心翼翼地索取,遠沒有到為所欲為的“白日夢”的地步。
只是一個正常的家庭,只是一段正常的學校時光,只是一具健壯的身體,只是一顆健康的心靈 “原來是這樣”
到此刻,望著列車外山頭外明亮的夕陽,一絲順著這夢境徹底為茉莉主宰的靈感突然涌入了他的腦海。
赫萊爾破壞夢境就是為了擺脫夢境對她化身的抑制,那么反過來說,費舍爾是否也可以通過茉莉,這個夢境的主人反向找到甚至是摧毀她的化身?
這個思路并不難想到,難的是如何把握其中微妙的分寸,要如何讓茉莉的美夢處于完全違和的破碎之前又能精確地抓住赫萊爾的化身。
費舍爾摸了摸下巴,看著窗外那仿佛有意識的夕陽,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
從茉莉處著手是肯定沒錯的,而且只能依靠言語上的引導,這讓費舍爾有一點犯難。
“咔咔咔咔”
“下車咯,費舍爾老師”
電車門打開,露出了外面的風景,茉莉望著發呆的費舍爾,忍不住伸手在他的面前揮了揮手,隨后鼓了鼓腮幫子說道,
“爸爸肯定已經把飯做好了,我們快點回去吧”
說著說著,她的臉色又突然一紅,隨后又小聲說道,
“還有,今晚媽媽說要費舍爾老師你輔導我課業呢”
英語費舍爾已經大概弄明白了,雖然不能說全懂,但在看過茉莉的試卷之后費舍爾倒是覺得輔導她不成問題就算在夢里她的成績設定也還是一竅不通,她真的 “沒問題。”
費舍爾答應下來,并沒有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全心全意地思考著該如何用言語引導茉莉操控夢境將赫萊爾的化身給逮到。
他們一路從車站走回早晨醒來的那個寺廟,如茉莉所說的那樣,回來時鉤吻已經做好了飯菜,就等著他們回來享用,
“你們回來了?快,去洗手吃飯對了,茉莉,快去叫你媽媽吃飯!”
“媽媽!”
玄關門打開,露出了門外拿著一把掃帚的玄參,她瞥了一眼坐在桌子上的費舍爾和茉莉,一邊將掃帚放好,一邊擼起袖子落座。
茉莉在門口處就將鞋子給褪去了,此刻坐在桌子面前一雙被黑襪包裹的長腿便在桌下微微搖晃起來,她分發好了筷子,便看到玄參將一本厚厚的書籍放在了桌子上,對費舍爾問道,
“費舍爾老師,你看看這本書是你的嗎?今天打掃佛堂的時候不知道什么時候放在祠堂的,全都是外國的文字,應該不是茉莉的”
說著說著,玄參還看向茉莉補上了后面一句,
“因為茉莉的英文很爛,而且私底下絕對不是這種會用功看英文書的孩子”
“媽媽!”
費舍爾看向桌子上的那本書張了張嘴,隨后連忙將那本書拿在了手里,開口說道,
“沒錯,這本書是我的”
他肉眼可見地有一些激動,就連語氣都稍稍加快了一些,原因無他,因為這本書哪怕是看書封都再熟悉不過。
這是埃姆哈特那小子啊!
可當費舍爾將那本書拿過來翻面一看,那原本有著眼睛嘴巴的封面卻忽而變得尋常,仿佛這并不是原本世界中極其珍貴的、有意識的淚滴圣物,而只是一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書 費舍爾張了張嘴,不免有一些惆悵,他眨了眨眼,還是翻開了書本,便看見里面用納黎語密密麻麻地寫著,
“殺千刀的拜蒙殺千刀的拜蒙殺千刀的拜蒙殺千刀的拜蒙殺千刀的拜蒙”
合理。
費舍爾滿臉黑線地將書本闔上,而后熟稔地將這本不大不小的書本塞到了自己的懷中,隨后開口向玄參道了謝,
“感謝,玄參阿阿姨。”
“哪里不過說起這個,吃完飯之后還請費舍爾老師幫我好好輔導一下茉莉的英語實在是,一點都不用功,回來書本都不曾打開”
“好了好了,蝦來了,快點吃飯了。”
費舍爾無奈一笑,看著鉤吻見縫插針恰到好處的“上菜”,也不由得為這個夢里夢外地位一致的可靠男人點了個贊。
茉莉只是撅了撅嘴,可面上卻也只是不好意思地紅著臉笑了,只是覺得幸福。
因為在很久之前,她連這樣的名為訓斥實為關心的話語都不曾聽過。
一頓晚飯很快吃完,鉤吻去念誦佛經去了,玄參則負責洗碗等善后。
趁著茉莉去更換家居服飾的功夫,費舍爾也拎著她的書包回到了自己休息的那間小居室,里面還有早上醒來時他穿著的睡衣。
費舍爾將懷中暫時徹底變為一本書籍的埃姆哈特給放下,落在了床鋪的旁邊,而后又將之后可能用到的英語教科書給拿了出來,隨后坐在了榻榻米上,思索起了剛才考慮的那個問題。
只可惜,茉莉沒有給費舍爾太久的時間,還未過去多久,門口便傳來了輕輕地叩門聲。
“叩叩”
“費舍爾老師,我來了哦。”
“進來吧,茉莉。”
推拉門打開,費舍爾抬眸看去,便看到了在門口站著的,已經更換了一身嚴實和服的茉莉,她的臉色微紅,手上還拿了一盤切好的果蔬。
“這是媽媽給我們準備的水果,說是一會輔導的時候可以吃。”
茉莉翹起腳丫,將穿著的棉鞋給撒在了門外,赤著玉足便走進了房間之中,將那一盤水果放在了桌子之上。
思緒暫時被打斷,費舍爾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么良好的法子讓她有意識地找尋赫萊爾的化身,這種事情在茉莉構造的夢境之中有一些超脫常識,很容易讓她感受到違和。
一個拿捏不好反而有可能會幫赫萊爾的忙,讓整個夢境都徹底崩潰。
既然如此,索性就先專注在眼前輔導的事情吧,等晚上休息的時候再仔細考慮一下。
想到此處,他也暫時決定拋下腦內的負擔,轉而將桌面之上的書本打開,輕聲開口道,
“如果有什么問題的話可以開口問我,如果不能確定的話,我們就從單詞開始。”
“現在就開始嗎?”
“對”
“好吧。”
費舍爾點了點頭,剛準備詢問她關于英文的疑惑,便感覺到身邊她的藕臂忽而環了上來。
費舍爾微微一愣,側過臉去,便只看到她的臉龐越來越近,直到完全將他自己的臉龐給覆蓋 “啵”
一道綿長又過分的索取讓費舍爾的大腦微微空白,他并未抗拒,只是腦子里充滿了疑惑,停頓片刻之后,費舍爾還是捧著她的臉龐一點點向后,看著茉莉睜大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在費舍爾如此做之后反而比他還要更加疑惑。
仿佛在問:“怎么了,費舍爾老師?”
這個反應讓費舍爾微微一愣,于是他只好直接開口問道,
“等一下,茉莉我們不是要輔導英語嗎,待會如果讓玄參阿姨聽到”
可聽到了費舍爾的話語,茉莉臉上的疑惑卻更甚,
“可是,我們不就是在學英語嗎?”
“什什么?”
費舍爾摸不著頭腦,而茉莉則眨了眨眼,隨后竟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一副更加疑惑萬分的模樣,
“也也沒有發燒呀怎么今天費舍爾老師說了這么多怪話?”
“怪話?”
“對啊因為這樣有助于我學習英語啊,和喜歡的人親密接觸的話,越深入,學習越事半功倍這不是常識嗎?”
“常識?”
不是,這是哪個鬼世界的常識啊?!
費舍爾大腦一空,有一點過載的意思,可轉念一想,他卻忽然發現了另外一個大盲點他忽而察覺到,從今天早上開始,無論是其他老師還是其他同學都對自己住在茉莉家里還和她有過近曖昧的關系沒有半點疑惑,好像這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樣一個學生和老師如此好像沒人反對,這本身就不太正常,而到現在,費舍爾終于意識到更加的不對勁了 這個世界或者說夢境,并不是完全按照正常的邏輯復刻的!
至少在某些方面是這樣,例如費舍爾和茉莉的關系上。
而且費舍爾覺得,親密接觸就能使得英語事半功倍的常識早上應該都還不存在,因為在早晨時茉莉和自己的接觸都還只是淺嘗輒止的狀態,還那樣羞澀,看起來就還是不習慣親密接觸的模樣。
而在下午,這種事情就突然變成了常識?
費舍爾很快意識到,可能是中午和茉莉吃午飯時候說的話壞了事難不成,自己當時說的話觸動到了茉莉的內心,反而加深了這夢境她的感受 簡而言之,如果說赫萊爾所做的破壞夢境的舉措是讓她感受到不順心和違和,那今天中午費舍爾做的事就是讓她太順心了。
這樣一來也會造成夢境發生變化,甚至是這種常識也會發生變化,只不過是以她自己意識不到改變的方式進行?
好像一下子抓住了盲點的費舍爾張大了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而茉莉看著他沒有回應的模樣腮幫子也越來越鼓,旋即,她蹙起了眉,一把子摁住了費舍爾的胸口 那一瞬間,費舍爾仿佛覺得有一座山向他壓了下來,讓他無處躲藏。
“咚!”
當然,這只是比擬,其實事實就是他感受到了,整個夢境都在阻止他違逆茉莉的意愿,從而讓他躲不開、逃不掉。
茉莉說要吃嘴子,那她就要吃,不能拒絕,甚至是連讓她覺得違和的拒絕都說不出口 “今天費舍爾老師怎么總是說一些奇怪的話?這難道不是常識嗎?”
這話仿佛天經地義,決不能反駁。
感受到了整個夢境貫徹茉莉意志的霸道,費舍爾瞬間一動不動了,他猶豫了片刻,輕聲說道,
“的確是這樣,茉莉”
剎那間,那如山一樣的重量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柔軟得如棉花糖一樣的身體。
她輕輕靠在費舍爾的身上,在聽到費舍爾說完這句話之后終于帶起了微笑,隨后她又再一次攀上了費舍爾的脖頸,十分嚴肅認真地對費舍爾說道,
“都是媽媽媽啦,總是要我補習英語所以所以,只好委屈費舍爾老師了畢竟,這是常識嘛,對嗎?”
費舍爾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實在不知道該說一些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