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敗犬
“那么，來說一說具體的情況吧，少女。”
午休時分的保健室十分安靜，在下午兩三點才會堪堪來遲的保健老師發現之前，這里絕對是絕佳的交談場所。隔音良好的靜養場所之中，為數不多運動的東西。只有正午時隨著太陽攀動的墻上陰影以及墻面上搖晃腦袋的吊鐘。
進入之后，赫萊爾不覺拘謹地坐在了背靠陽臺的木椅上，回頭笑瞇瞇地打量起了身后捧著便當盒的蕾妮，如此問道。
“具體的情況？”
“對啊坐，這里不會有別人來的。”
“哦哦”
眼見赫萊爾伸手指了指旁邊白色的病床，蕾妮猶豫片刻還是攬著裙子坐下，順帶將便當也放在了床頭柜上。
語言在喉頭醞釀，眼眸看著赫萊爾老師時上下微微抖動的遲疑之中，泄露出了少女的心事，
“其實在很久之前我就注意到了費舍爾老師了，因為在認識費舍爾老師之前，因為我是個不良，所以一直都很少與其他學生搭話，關系也并不好，我一直覺得很孤寂只有費舍爾老師能和我搭上話，而且一直對我很耐心無論是脾氣不好的我也好，喜歡捉弄他的我也好，他都一直”
赫萊爾單手撐著自己的臉頰，聽著蕾妮的話語，她藍金色的眼眸底部閃爍出了思索的神色，她也用納黎語喃喃了一句，
“看來哪怕是此刻足以吞噬整個藩籬一隅的全盛時期的夢幻也不能夠完全使得真神的靈魂特性泯滅么？”
此刻的蕾妮已然聽不懂納黎語了，卻也只是覺得那語言熟悉，正好她平時英語水平也垃圾，便只是當赫萊爾說了一句家鄉話而已，
“什么？”
“啊沒什么，你繼續說好了。”
夢幻并沒有完全重塑蕾妮對費舍爾的情感，相反，這種情感適應夢幻之內特有的情境 嘿，在無限明牌自己不死魔女的身份之前，她對待費舍爾的感情不正是如此嗎？
瑟縮，躲藏，明明什么過分的調戲都做得出來，卻都只是掩藏 那么，要不要順帶讓這里的情況變得更復雜也更有意思呢？
赫萊爾的笑容愈深，而蕾妮捏著裙擺眼見她沒有明確回復，也只好硬著膽子接著向下說了，
“但費舍爾老師來到這里之后就直接寄宿到了隔壁B班的茉莉家里去了，聽說她爸爸是一個僧人，有一座寺廟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其實也還好，就算知道她也有可能喜歡費舍爾老師也沒關系，大家公平競爭就好可不知怎么她好像很討厭我？”
“討厭你啊”
“沒錯嗯，也不一定”
一提起這個，蕾妮便愈發覺得不解，她更是粉拳都捏緊了，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
“如果只是吃醋的話也要有一個限度吧，或者說哪怕是因為吃醋也就罷了。可明明我還什么都沒做呢，和她也不相識，就三番五次地給我擺臉色。可有的時候見到她，她也會和我微笑，就像是先前擺臉色的不是她那樣”
說完，蕾妮又連忙強調了一句，
“這絕對不是我的錯覺，這樣已經好幾次了。”
聽到這一點，赫萊爾的表情微微一愣，旋即突然笑了起來，
“有意思”
她藍金色的眼眸微瞇，幾乎是一眼就看出了茉莉如此反應的來由。
按照道理而言，茉莉和蕾妮基本上沒見過幾次面，要論吃醋和仇恨，伊麗莎白不知道比蕾妮要更甚幾何。
所以，這種喜愛和怨恨本質上都不來自于茉莉，而是唐澤明日香。
別忘了，唐澤明日香和蕾妮的前身母神可是好朋友，那種友善便來自于此，哪怕茉莉已經不記得其中具體的回憶，卻還是下意識地會向她釋放善意。
而那種矛盾的惡意 那并不是對蕾妮的，而是對赫萊爾的。
其實從萬年前開始，唐澤明日香對赫萊爾這位天使的感官就很復雜。
一方面當然是羨慕和崇拜，因為當時她的稚嫩和不成熟，她下意識地將光鮮亮麗的天使赫萊爾當作了自己的榜樣和目標，想要成為她，變成一個灑脫不羈而充滿魅力的女性 這便是明面上對赫萊爾的看法，所以赫萊爾如今的身份就是一個光鮮亮麗的、和費舍爾同樣的老師。
但另外一個方面呢？赫萊爾與唐澤明日香當時可望而不可及的費舍爾那樣親密無間，從而導致了她內心不可避免地滋生了另外一種想法，那就是嫉妒和仇恨。
這一點在理想國殺死瑪格麗特之后強硬地抱住了費舍爾便能知曉。
茉莉，或者唐澤明日香將這種陰暗的想法附加到了蕾妮的身上，所以才在夢中為她沒有謀面過幾次的蕾妮加上了如今懦弱無比的敗犬身份，不可不謂之報復 而這也同時意味著，現在茉莉體內的污染之力，能輕而易舉地分辨那無限權柄本質上就是她的權柄，所以才會將蕾妮和赫萊爾混淆。
此刻茉莉體內的、形成這個夢境的污染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更加強大。
“比我預想的還要更加強大呢，白日夢與本體結合之后發生的奇妙反應果然難以預估，看來另外一個化身要更加小心才行了”
“哎？赫萊爾老師，你在對我說什么嗎？”
赫萊爾微笑著搖了搖頭，表情卻突然變得嚴肅了起來，她上下打量著蕾妮，有一些感嘆地說道，
“我只是在可惜一段金玉良緣正在你的手底下悄悄溜走啊。”
“金玉良緣？”
赫萊爾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邊打量著眼前的蕾妮，一邊捏住了她的臉頰，嘖嘖地說道，
“長得這么水靈，看起來很有魅力啊怎么會因為茉莉同學的一點恐嚇就唯唯諾諾呢？而且口是心非明明是最下策吧，如果喜歡的話就一定要主動一點才行像是現在裝作不良、裝作不在意，等著對方主動走上前來，可是會輸的一塌糊涂的”
“輸”
蕾妮被赫萊爾捏著臉蛋，可愛地嘟了嘟嘴，咀嚼起了她的話語。
赫萊爾則直視著她，認真地點了點頭，低語道，
“是啊，你能想象嗎？現在他們還在學校可無所謂啊，但沒過多久就要畢業了哦。畢業之后各奔東西，再也顧不上彼此。嗯，也許在你還躺在床上費盡心思地構思發給費舍爾老師的短信該寫什么的時候，茉莉和你的費舍爾老師可就私定終身了“啊呀，正好還能省去見岳父岳母的這個過程了，還能讓費舍爾老師繼承她家的寺廟。到時候茉莉長得又漂亮，費舍爾老師又體貼她，生幾個大胖小子，在這里快快樂樂地幸福一輩子就完了呢 “然后，等你過了幾年費盡心思終于鼓起了勇氣，好不容易發出了邀約費舍爾老師出來吃一頓晚飯的短信時，回復你的卻是，抱歉，家里的妻子和兒子還需要照顧，不能外出的消息。
“一打開le和社交媒體，明明一點都不想看，卻總是能看到茉莉和費舍爾老師在他們的賬號里曬出他們去哪里哪里旅游了，他們的孩子又如何如何健康成長了。而你只能滿眼淚水地躲在被子里看他們的孩子是如何可愛，他們是如何恩愛 “你的心臟傷痕累累，卻還是強行抬起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打出祝福的話語，贊揚他們好幸福，他們的孩子真聰明真可愛”
蕾妮張大了嘴巴，隨著赫萊爾那如惡魔一樣的低語在耳邊響起，瞬間一股暈厥感便從她的天靈蓋一股腦的傾瀉而下，讓她差點沒兩眼一翻白地倒在地上。
她此刻感覺自己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躲在陰影處偷窺別人幸福的小丑和敗犬。
一輩子就這樣完蛋了 “所以啊，你看，你的便當做得這么好吃，還這么用心地準備了告白的話語，卻只能每天自己吃，實在吃不下還只能倒掉，倒在垃圾桶里，就和你的感情一樣難道不可惜嗎？”
赫萊爾笑瞇瞇地打開了一旁的便當盒，熟稔地拿起了筷子吃了一口，便發出了贊嘆的聲音，
“難道你原來就是如此失敗和懦弱的嗎，蕾妮？”
這聲音也同時將蕾妮的注意力給拉回，只是通過赫萊爾的話語，蕾妮的內心中好像才涌起了一種極其不適的感覺。
就好像一個運籌帷幄的天才一夜之后突然變成了智障那樣，當她第二天醒來之后看到了自己運算的數學題，她會感到不適就好像一個身家億萬的富翁一夜之間突然變成了乞丐那樣，當她第二天醒來之后看到了坐落街角的豪宅別墅，她也會感到不適此刻的蕾妮就好像是這樣的感覺 不對啊，怎么自己突然就變成一條只會陰暗爬行的敗犬了？
自己好像以前不是這樣的啊雖然因為被夢境的力量影響，蕾妮也說不清楚所謂的“以前”是什么時候。
可經由赫萊爾這個“人生導師”、“成功學大師”的指引，蕾妮的內心卻難免生出了一抹對茉莉的不忿來。
憑什么費舍爾老師能住得你家，能吃得你的便當，住不得我蕾妮的，吃不得我蕾妮的？
哪有這樣的道理？
蕾妮一下子被鼓舞了士氣，就連腰桿子也挺直了一些，可看著眼前笑瞇瞇的赫萊爾，她的內心卻還是難免升起了一點疑惑，由是便小聲問道，
“對了那個，赫萊爾老師”
“怎么？”
“你和費舍爾老師都是來自一個地方而且又是一個輩分的大人，還長得這么漂亮，我我就是聽說啊，你也對費舍爾老師就那個這件事難道是假的嗎？你難道就不想那個怎么還會鼓勵我”
傻孩子，你現在不和茉莉打生打死，你親愛的赫萊爾老師還怎么漁翁得利啊？
赫萊爾依舊掛著笑容，卻難免以手拂面，帶起了一點對自己人老珠黃的哀思，她嘆聲說道，
“一來呢，是我年紀太大了，人家也瞧不上我，哪怕根源來自同一個地方，誰教我早生他這樣多？其實私底下你們不知道，費舍爾老師對人家可兇了，一點小毛病都要揪著我說半天哪像對你們這些孩子，這樣耐心和紳士呢？”
“哎哎？”
蕾妮思考了一下，也覺得是這樣。
像是她在課上捉弄費舍爾老師，裝作不在意地還一點不客氣，先前打擾他工作也不會生氣 哎？打擾費舍爾老師工作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來著？怎么好像有一點印象又沒有的樣子？
卻沒料到費舍爾老師對赫萊爾老師竟然如此嚴格？
“二來呢，是那茉莉同學先一步挑唆費舍爾老師，不允許他與其他女性接觸。雖然我沒有機會了，但這樣霸道專橫的女孩子，你難道希望費舍爾老師落入她的手中嗎？”
“不當然不希望了”
當然，落入我手中那是最好了。
蕾妮心底如此說。
這樣說，豈不是天命在我蕾妮？
蕾妮吞咽了一口唾沫，頗有一種黃袍加身的霸氣在，仿佛今日方才知道先前那個懦弱的自己不是自己了一樣。
可目標有了，具體該如何做卻還 眼前的赫萊爾也收回了感慨，仿佛未卜先知一樣看穿了蕾妮的想法，對她提醒道，
“雖然如今費舍爾老師和茉莉感情深厚是不假，但別忘了，費舍爾老師也同樣是你的老師。輔導你的學業可是她的義務，尤其是，費舍爾老師也并不討厭你，對嗎？”
“對啊”
蕾妮摸了摸下巴，眼前也瞬間一亮，仿佛內心已經有了計策。
只是今天已經沒了英語課了，下午也就一節課，四點不到就放學了，再如何也得等到明天才行了。
“我明白了！謝謝你，赫萊爾老師！”
“哪里不謝，蕾妮同學。”
“那那我現在就回去準備去了！”
“嗯嗯。對了，不介意的話，把這份便當留給我，可好？就當作是報酬，我還沒吃過午飯呢？”
赫萊爾揚了揚手中那份用紅米鋪就了“費舍爾老師，LOVE”的便當盒，如此說道。
“沒問題！”
此刻有所收獲的蕾妮當然欣然應允，她點了點頭，眼看著馬上午休就要結束，她也便準備離開回去上課。
臨了還連連向赫萊爾表示感謝，而赫萊爾只是微笑，深藏功與名。
“叮叮叮”
待得鈴聲再次響徹教學樓，學生們紛紛回到了教室去上課，赫萊爾這才將便當盒給蓋上，拿起了餐具離開了保健室，朝著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咔噠”
輕輕地推開門，便露出了已然與茉莉分開，回到了辦公室傾聽英語磁帶的費舍爾來。
眼看赫萊爾進來，他還皺了皺眉頭，一副警惕萬分的模樣。
他撇了一眼背著手的赫萊爾，頭腦內不由得閃過了風暴，
“你早上離開是去做什么準備了？”
“你怎么知道？”
赫萊爾瞪大了眼睛，一副“怎么被你猜到了”的模樣。
費舍爾挑了挑眉，剛要說一些什么，便看到赫萊爾笑瞇瞇地將背后的便當盒和餐具拿了出來，放在了費舍爾的面前，
“我去準備這個去了。”
“這是什么？”
費舍爾微微一愣，依舊十分警惕，也沒其他動作，只是如此問道。
“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開，拿走。”
“哎？真的？我準備了好一會呢，弄得我口干舌燥的”
費舍爾不為所動，赫萊爾也不惱，只是笑瞇瞇地伸手，將蓋子給打開，露出了里面精致的食物。
最上層，用紅米鋪就著一行字，
“費舍爾老師，LOVE！”
費舍爾張了張嘴剛想說什么，轉眸看向一旁的赫萊爾，迎上來的，卻是一抹宛如蜻蜓點水的親吻，
“啵”
“好了，快吃吧，很好吃的哦”
赫萊爾笑瞇瞇地坐到了他的身邊，用手捧著自己的下巴，似乎就這樣準備看著他享用午餐。
不知是不是意外，總而言之，那一突如其來的親吻巧合地將費舍爾口中要說的“我已經吃過了”的話語給堵回了嗓子眼，鉆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