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以后。
早應大學心理學系,教職員辦公室內。
“不好意思啊,荻原同學,突然把你叫來辦公室。
關于上次的事情我后來重新考慮過了,我愿意接受你的提案與你們合作。”
“誒…?”
“咳咳…”
山崎正人咳嗽一聲,臉上浮現出令人如沐春風的和藹微笑,跟個彌勒佛似的,慢聲慢氣地娓娓道來。
“還有就是,我之前講的話有點太過了。
抱歉啊,老師當時生活中遇到一點不順心的事情,所以做出了非常差勁的遷怒行為,希望荻原同學你別往心里去。
我在此鄭重向你道歉,真的很對不起。還請原諒我的口不擇言和一時湖涂。”
說完他深深低下頭,擺出了如同面對平輩的端正態度。
“誒?那個、誒?不是…誒誒!?”沙優不禁方寸大亂,手足無措地連連擺手。
“您客氣了,還請別這樣!我真的承受不起您這么對待的,山崎教授…!”
“抱歉給荻原同學添了麻煩,你愿意原諒我嗎?”
“好、好的,樂意之至!不如說,我這邊才應該道歉,都怪我在您心情不好的時候上來打擾…”
“唉,此言差矣,把情緒帶到工作中毫無疑問是我的失職,荻原同學你用不著安慰我。”
“唔唔?這這這…”
“好了,我們別計較這個了,還是來談談正事吧。”
山崎正人和顏悅色地擺擺手,整個人就似一個古道心腸的老頭兒,沒有一丁點架子。
“我想問問,關于荻原同學你上次提到的志愿者問題,現在解決了沒啊?”
“這個…”沙優失落地搖頭,“目前還沒,對不起讓您失望了。”
“哎~!哪的話?失望什么?有什么失望的?這不是正好嘛!”
“…啊?”
“我的意思是,我準備把公益活動實踐納入咱們系的學分績點里面。
那些愿意參與活動的學生,可以通過這種方式獲得額外的學分。這不正好可以去你那個協會嘛?”
“呃,如果可以的話那再好不過,可我從高年級的學長那邊聽說您…”
沙優忐忑地沒有把話說完,但山崎正人自然明白她的潛臺詞,只覺得自己這臉那個“啪啪”生疼呀。
“哦哦,荻原同學你是指我讓他們暫停心理指導服務的事情吧?其實我正要和你說這個。
老師不是不同意他們去幫忙,就是覺得他們自身的專業性還不夠給別人做指導,萬一要是耽誤那些女孩子就不好了。
你放心,之后我會親自帶隊去現場做指導和監督的。”
“誒!?山崎教授您本人要來嗎?”沙優目瞪口呆。
“不錯。你上次不是說愿意邀請我做顧問嗎?所以我準備厚著臉皮去上任,就是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我這個老頭子。”山崎正人陪著小心。
“不,那個、我當然愿意!不如說還請務必!這是我們協會的榮幸!
沙優的語氣亢奮,那張白皙的杏仁臉因為激動而浮現幾縷紅暈,洋溢著清麗的少女氣息。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山崎正人不著痕跡地揉了揉幾乎笑僵的嘴角,假裝沉吟片刻。
“除了我們系以外,我之后再找校長聊聊這個事吧,看看能不能給你們提供一些支持。”
“誒?這是真的嗎!?那個、這樣不會太麻煩山崎教授了嗎…?”
“沒什么麻煩的,就當是我先前態度的補償吧。”
“這…真的非常感謝!山崎教授。”
“那行,我接下來還得做些安排,咱們就先聊到這吧。”
“啊,好的,那我就不打擾您了,山崎教授再見。”
“嗯,再見。”
目送腳步輕快的沙優離開辦公室后,山崎正人萬分惆悵地嘆了一大口氣,整個人萎靡下來。
假如不是被人抓到了把柄,他又怎么會對著一個小丫頭委曲求全呢?
可惜自己現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山崎正人心中那個悔啊!
要是他當初能再謹慎一點,也不至于淪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思及此,他索性把手機上的推特和各種交友軟件刪了個精光,來了個眼不見心不煩。
就這么呆坐了一會兒,便唏噓著起身去干活了。
回到協會的沙優第一時間分享了自己的喜悅。
彼時的芹澤夕正在統計物資的使用情況,聽聞此事后不由驚訝得合不攏嘴,忍不住“哇”地一聲叫出來。
“嗚哇哇,沙、沙優姐!這也就是說…我們終于可以解決人手不足的問題了嗎!?”
“是的~!一直以來辛苦大家了,等明天大概就會有志愿者來支援我們啦!”
“太、太好啦~~~!
兩名少女開心地蹦蹦跳跳,沉浸在喜悅之中,好一陣兒才消停下來。
“對了!小香和麻美姐她們還沒回來,我現在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們。”
芹澤夕神采飛揚地拿出手機,當即就想要付諸行動,沙優見狀便是及時攔下。
“啊,不必了小夕,小香和麻美那邊我已經通知過了。她們兩個現在還在學校,等晚點才會回來。”
“原來如此~不愧是沙優姐,辦事效率好快!”
“唔,謝謝…”
“話說回來。”芹澤夕滿臉問號地側過臉,“為什么沙優姐的導師會突然改變主意呢?他之前的態度不是非常堅決嗎?”
值得一提的是。
沙優起初并沒有打算把自己被刁難的事情告訴大家,不過這事不知怎么被一些八卦之人傳了出去,導致文學系的麻美都聽到了風聲。
而麻美一知道,芹澤夕自然也就知道了。
兩人當時很是數落了沙優一番,覺得她太過見外,結果說到半途又演變成了安慰大會,讓人覺得既暖心又無奈。
沙優不由自主地回想著這些,臉上漾起柔和的溫暖微笑,然后輕輕搖頭。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明白山崎教授的想法。不過…多虧了有大家在,協會才能勉強撐到現在。”
“啊,沙優姐你忘記提自己了吧?”
芹澤夕煞有介事地豎起一根手指,用強調的語氣說起來。
“雖然麻美姐確實給協會找來很多幫手,包括小香也介紹來了千秋阿姨…
但沙優姐不是一直在幫那些女孩子做心理指導嗎?我認為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小夕…”
沙優喃喃著,旋即展顏一笑。
“按照這個說法,那每天都在為大家準備料理的小夕,才是最厲害的那個人吧~?”
“咦?不…哪有?”芹澤夕十分靦腆地擺手,“反正我也只有料理特長嘛,要是有幫上大家的忙就好了…”
看著面露羞澀的芹澤夕,沙優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腦袋。
“小夕果然好懂事啊,如果你是我妹妹就好了~”
“誒嘿嘿,其實我以前也想過有一個姐姐…啊,我不是說悠哥對我不好,只是有些話對哥哥很難說出口。”
“嗯嗯~我懂的!我哥哥也是這種感覺。這么說來,我記得小夕你是獨生子女吧?”
“是的,我一直是獨生子女,包括后來收養我的叔父一家也沒有自己的小孩,直到悠哥發現我以后我才有了哥哥~”
芹澤夕以清爽的表情如此說道,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閃著光亮,明顯對現在的生活十分滿意。
沙優有點好奇地追問:“能跟我講講你和悠介相遇的過程嗎?”
“嗯~可以啊!我想想,我當初因為餓了一整天,正在這附近巷子的電線桿下坐著發愁,悠哥就上來跟我搭話了。”
“…然后他就把你帶回家了?這種行為,真的好容易讓人誤會啊。”
“唔…這個,因為我當時真的急需一個住的地方,所以也做好了那方面的心理準備…”
芹澤夕難為情地搔著臉頰,微紅著臉說:
“不過悠哥他只是給了我一大筆錢,對我沒有那些想法,包括后來也是安排我和小香一起住。我姑且…還是個處女。”
說到最后時,她的聲音幾乎快要消失。
而沙優也變得尷尬起來,急忙開口道:
“說、說的也是,抱歉啊,我說了奇怪的話。那個…這種古板的地方很有悠介的作風呢。”
“嗯…是、是欸。”
兩人干笑著彼此相望,一時間都有點難以啟齒。
“咳咳…”
為了打破這種微妙的氛圍,沙優輕輕咳嗽一聲,面紅耳赤地轉移話題。
“謝謝小夕你肯告訴我這些~我可能一直都理解錯了。或許悠介成立這個協會的原因是為了你吧?這種溫情的感覺真不錯~”
“…不,我想應該不是這樣。”芹澤夕輕輕搖頭。
“什么?”
“唔,該怎么說呢?與其說是因為我,我覺得悠哥更像是因為沙優姐才成立的協會…”
“咦…?”
芹澤夕注視著沙優的臉龐,用一種微妙的表情說起來。
“我這話聽上去可能有些奇怪,可是悠哥偶爾看向我的眼神非常寂寞,就像在看其他人一樣。
我當時并不知道悠哥想到了誰,不過現在回頭想想,我感覺那個人大概就是沙優姐…”
“誒——?”
沙優不禁為之一怔,正欲追問下去時——
“叮冬~”
玄關方向忽然傳來了門鈴聲。
打開門以后,站在外面的人是新條千秋。
“不好意思,小夕,給那些女孩子準備的晚飯我已經做好了,你要來隔壁看看嗎?”
“這樣呀~!嗯,那我現在就去,千秋阿姨。抱歉,沙優姐,我先去忙了。”
“啊,好的,你們請便。”沙優輕輕揮手,微笑著目送兩人離開,隨后慢慢踱步回客廳。
“不是在看小夕,而是在看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她自言自語著,總覺得有一點心神不寧。
假如她和小夕長得很像倒還罷了,可是她們兩個明明一點都不像呀?
就這么在房間里反復徘回。
不知為何,那種心神不寧的感覺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變得強烈了。
“奇怪…”
為了壓制這種怪異感,她來到廚房給自己接了杯水,“咕都咕都~”地把水全部喝光。
“我和小夕,有什么共同點么…”
困惑的自言自語被卷入到房間的空氣之中。
某種違和感侵蝕著她的心,像是烏云一樣盤旋在心頭,揮之不去。
長時間地站在廚房前,對外界的感知大幅度下降,直到——
“…你在干嗎?”
一只手冷不丁搭在她肩上,沙優身子一抖,差點尖叫出聲,卻又在看清來者之后憋了回去。
“…什么嘛,原來是小香啊…”她心有余季地按著怦怦亂跳的左胸口,幽怨道:“真是的,你別嚇我啊~~~!”
“我都跟你打過招呼了,是你自己半天沒有反應。出什么問題了嗎?”
“咦?啊、不,我就是在發呆…”
“發呆…?”新條香面露狐疑,眼神在她臉上來回梭巡,明顯不相信這個解釋。
“哎呀,小香你別這么看著我啦,我是說真的!我剛才在和小夕聊天,她有句話讓我有點在意。”
“小夕說了什么?”
“嗯…”
沙優有些遲疑,但想想這似乎也不是不能說的事情,于是就把自己和小夕的對話講了一遍。
新條香漫不經心地聽完,澹澹哦了一聲,然后便沒了下文。
“那個…我想問下,小香你覺得我和小夕有哪里像嗎?”
“不覺得。”
“呃,可我覺得小夕她應該沒有說謊呀…”
“嗯,是沒說謊。她對會長那么說的時候,我和那位加藤同學也在場。”
“居然說在場!那悠介他有說什么嗎?”
“不知道。”
“竟然說不知道!拜托你再想想嘛,會不會是小香你忘記了?”
沙優著急地追問著,雙手來回搖晃起新條香的肩膀,惹來后者一個嫌棄滿滿的白眼。
“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會長說過的話我怎么可能會忘記?”
“那他有什么特別的反應嗎?我覺得這對我很重要…”
“這你要去問加藤同學,會長很重視她,如果說唯一有可能知道些什么的人也只有她了。不過,那一邊很排斥你就是了。”
“唔…”
沙優不甘地抿緊嘴唇,苦思冥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