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錯的不是你
擁擠的人群中，少女靜靜閉著雙眼，檀口微張。
迷幻的燈光將她的秀發染成一片茶色，披散在肩膀上。
烏黑的眼睫毛長而濃密，隨著眼皮輕輕顫抖，白皙的肌膚柔嫩細膩，秀挺的鼻子可愛又迷人。
嘴唇像是生了一片粉色的花，吐出混雜著淡淡甜味的幽微氣息，讓人情不自禁想要親吻。
加藤悠介凝視著這張嬌俏可愛的臉，只覺得一眉一眼都無比熟悉，內心感到黯然。
他什么也沒做，手上稍稍用力將沙優扶起來，然后便放開了對方。
與此同時，舞臺上魄力驚人的演奏也告一段落。
樂隊的四名少女微微喘息地看著臺下，眼神閃閃發亮，最后由擔任主唱的吉他手做出致辭謝幕。
“這里是結束band～☆！謝謝大家今天能來看我們的演出～～～！真的，非常非常感謝——！！”
慢一拍的，觀眾們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與歡呼。
在這樣的氣氛下，加藤悠介離開LiveHouse來到外面。
此刻夜幕降臨，下北澤的街道燈火通明。
眾多的酒吧、餐館、商店以及賣場都在熱烈地營業著，店鋪門前排滿了人。
街道上彌漫著各種各樣的音樂與聲音，從搖滾樂到電子樂，從熱鬧的喧笑到溫馨的談話。
整條街道仿佛是一個巨大的舞會，充滿了年輕人和夜生活的氣息。
加藤悠介只身走進一條僻靜的小巷，停在路邊的自動販賣機前。
機器冷冽的燈光照亮了他的臉，在玻璃上映出一道模糊的虛影。
“悠介。”
少女比他慢一步進入巷子，目光在他與自動販賣機上分別停留一下，想了想說：
“你口渴了嗎？我買飲料給你。你喜歡喝烏龍茶對吧？選這個可以嗎？”
“…差不多夠了吧。”
“咦？”
加藤悠介略有疲憊地開口道：“你到底想要跟到什么時候…？”
砰咚、咔啦。
沙優彎下身，從自動販賣機里取回飲料和找零，然后伸出一只手，“悠介，給你烏龍茶。”
加藤悠介深深看她一眼，轉身就走。
“——悠介！”
沙優一急，連忙跟在他身后。
“那個，說起來，我想要把你給我的錢還你…！”
“啊，你走慢一點好嗎？我真的很感激你那么為我著想，但是我已經沒關系了！”
“不管是哥哥還是媽媽，他們現在都很關心和照顧我，包括上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也給了我，這是真的哦！”
“還有學校里面也是，沒有人會再欺負我了！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沒人照顧的，總是需要你保護才能生活的小可憐了。”
“所以…我已經不要緊了，你不用再擔心我了。老師和同學都對我特別友善，總是給我特殊待遇…你知道他們叫我什么嗎？他們叫我英雄呢…”
“啊哈哈…明明事情根本就不是那樣的。我只是一味在卑鄙地享受著你的付出，從你那邊得到一次又一次的愛…世界上沒有比我更差勁的人了…”
“真的…如果沒有悠介的話，我大概什么都做不到。我既反抗不了悠月…也無法跟媽媽和解…還有結子的事情也一定…這些全部都是你的功勞——！”
驟然提高的嗓門讓人們忍不住投來目光，好奇地打量起行色匆匆的他們。
沙優無心顧及這些，只是一門心思地追趕前方那道身影。
“對不起啊悠介…害你受了那么多傷害，你一定覺得很委屈，很難過對不對？
如果沒有我的話，你明明就不必經歷這些的…對不起，是我奪走了你的人生。”
她邊說邊跑，眼中充滿了痛苦與自責。
熙熙攘攘的人群阻礙了她的腳步，害她不時要停下來避讓，然而對方卻仿佛絲毫不受影響，距離在逐漸拉開。
意識到自己快要追丟的沙優把心一橫，再一次加快腳步追趕，結果卻不小心撞到一名迎面走來的路人。
啪噗！
“哎呦！好痛痛痛痛痛痛痛——！”
一名留著時髦短發、看起來年紀不大的男子捂著右肩，面容扭曲地嘶聲痛呼。
他的同伴攙扶著他的身體，關切地詢問：“喂，沒事吧！你怎么樣？”
自知理虧的沙優趕忙走上來，對著前者彎身道歉，“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問，你要不要緊？”
“可惡，簡直痛死我了！你這家伙怎么回事啊！走路沒長眼…呃——？”
短發男說到一半忽然愣住，眼神直勾勾盯著不停道歉的沙優，直到被同伴用肩膀撞了下才反應過來。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同時在對方臉上看到一抹熱切與驚訝——「這女孩好可愛！」
眼神相望間，兩人便達成了某種共識。
“唔…”
短發男呲牙咧嘴地揉著肩膀，故意用責怪的語氣說：“你怎么搞的嘛？我的肩膀都被你撞到快散架了啊！”
旁邊打著耳釘的男子也跟著說：“唉呀，明知道街上的人這么多還要跑，你未免也太不小心了吧？”
“是的…真的非常抱歉，我向你們道歉，對不起。”沙優內疚不已地彎身鞠躬。
“哈啊？光道歉有什么用啦？我感覺我的肩膀都要脫臼了啊！你打算怎么賠償我啊？”
“是啊，你都把人撞成這樣了，多少應該拿出一點誠意吧？”
“那個，如果是要錢的話…我身上大概有三萬円，撞到你們非常對不起，不介意的話還請收下。”
沙優邊說邊取出錢包，把里面除硬幣以外的錢全部拿出來，交到短發男手里。
短發男看了眼手中的錢，繼續捂著肩膀喊痛。
耳釘男則是笑瞇瞇地開口道：“嗯——問題是，光這點錢是治不了脫臼的吧？”
“可我身上現在只有這些，不然你們先收下可以嗎？我可以留下你們的電話，等晚一點一定會把錢補上的！我現在真的有非常緊急的事情，還請讓我先離開。”
沙優說著拿出手機，準備記下他們的電話。
然而兩名男子又怎么肯善罷甘休。
“喂喂喂，你這態度是怎么回事？把人撞了就想跑啊？也太傲慢了吧！”
“唉呀，這種行為的確不太好呢。話說我們一直堵在這里也有些不妥，不然還是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聊一下吧？”
耳釘男一邊說一邊走上來，輕佻地想要伸手去搭沙優的肩膀，但被主人躲開。
“你們想要做什么…？”
沙優皺著眉頭后退一步，把手機收回口袋，警惕起來。
耳釘男眼中閃過一抹意外，臉上掛起自認為帥氣的笑容，在胸前揮了揮手。
“你用不著這么緊張的，我們都是這附近的大學生，不是什么壞人。我們只是想跟你好好商量一下這件事要怎么解決。話說你是學生嗎？方便的話能認識一下嗎？”
他說著再度伸出手，探向沙優的肩膀，結果卻被主人一手抓住自己的手腕，一手按住肩膀。
颯颯。
側過身體的沙優向前踏出一步，手上用力的同時重心下壓，右腳使勁踢向他的左腿。
“唔哇——！”
耳釘男驟然失去平衡，被這一下掃踢踹得摔倒在地。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一記直拳就猛地打在胸口。
砰——！
“——噗嘎！”
耳釘男被打得呼吸一滯，差點岔氣。
“喂！臭三八你做什么——！？”
后面的短發男震驚地瞪大眼睛，也不再捂肩膀了，當即便揚起拳頭沖了上來，然而沙優的動作卻比他更快。
沒有再管地上的耳釘男，少女靈敏地站起身，抬起右腿猛地蹬在短發男的腹部，將其一腳踹了出去，發出“咚！”一聲悶響。
“噗唔——！”
短發男踉蹌著摔倒在地，雙手抱著肚子，身體弓縮成蝦狀。
只不過短短兩個呼吸，他就步上了耳釘男的后塵。
沙優凜然站在原地，神情冷酷地望著躺在地上哀嚎的兩人，“我還是高中生，需要我叫警察來嗎？”
“可惡…！”
“這哪來的母暴龍！你給我們記住！”
短發男和耳釘男咬牙切齒地撂下狠話，恨恨看了她一眼，灰溜溜地跑了。
路人們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幕，不敢相信這長相可愛的少女竟然有如此強烈的力量，口中發出驚嘆。
沙優緊繃的肩膀微微一松，害羞地覷了一眼周圍，也急匆匆離開現場。
她一路跑一路找，一直跑到車站也沒見到那個人的身影，忍不住不甘地咬緊雙唇。
就在這時，一道清淡的嗓音忽然從身后傳來。
“——你的防身術和林先生學的？”
沙優先是一愣，隨即猛然回頭，眼淚唰地一下就出來了。
“…嗯、嗯！”
她不住點頭，喜極而泣，“悠介…我還以為，我又把你弄丟了。”
月光灑落，將她纖細的身影映成銀色。
加藤悠介望著那張純真的臉，插在衛衣口袋里的雙拳不自覺握緊。
“…知道嗎？改變你的人生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的聲音有些啞，像是蒙著一層霧氣一樣低低沉沉。
沙優不懂這話的意思，只是覺得此刻的他真的好孤獨，孤獨到讓她嗓子發堵。
“…真的、對不起。”
她低頭抹著眼淚，說著連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對不起。
盡管不明白理由，但錯的一定是自己，悠介是不會錯的！
她欠他的，真的太多了…
沉默之中，一道細微的低喃乘著微風，飄散在空氣里。
“……不是…你。”
“…咦？”
沙優淚眼婆娑地抬起臉，循著那道低語望去。
少年靜靜佇立在那里，銀發隨著輕柔的晚風輕輕飄動。
他背對著清冷的月亮，深邃的眸色中帶著若有似無的寂寥。月光照耀著他的臉龐，平添幾分惆悵。
周圍的人流從他身旁經過，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將他與世界隔離開來。
“…悠…介？”
沙優不自覺向前探出一步，難以言喻的寒意從腳底竄上脊髓，忽然覺得對方好像要去很遙遠的地方。
為了甩開這種毫無根據的荒誕念頭，她用力搖了搖頭。
“…我之前的話還沒說完。悠介，我要把你曾經為我做的還給你。”
加藤悠介安靜地問：“…還什么？”
“先從那筆錢開始，然后——是所有。”
短暫的沉默。
“這些，我都不需要。”
“如果你不肯收下，我就把那筆錢捐到你的…不，是我們的協會里面！”
“我們…”
“嗯！因為…你用了我的名字創立組織，我會好好珍惜它的。”
“…那不是為了你成立的。”
“那種事情我不管！就算是幻想，我也不會改變心意，然后——請讓我留在協會里面工作。”
過了幾秒鐘。
“給我一個理由。”
“理由…”
沙優喃喃著按住胸口，深呼吸一大口氣，眼神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因為我要證明給你看——
我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你保護的小女生了，我有能力去幫助別人，也想要去幫助別人。
荻原沙優能有今天，都離不開你的付出，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看著我啊！”
加藤悠介垂下眼皮，臉上浮現出淡淡蕭索，默然開口道：“那種事…其實無所謂。”
“那你肯讓我留下來嗎？不會趕我走嗎——？”
“我不管協會的事情。”
“如果是這樣的話。”
沙優馬上說：
“其實我這兩天也有在協會那邊幫忙。
新條小姐、芹澤小姐、木子小姐和麻美都一致認為我可以勝任這份工作。
可是，我還是想得到你的準許。”
加藤悠介沉默地抬起視線，凝視她混雜著緊張與堅決的臉，而后平靜地說了句：“隨你便。”
語畢，他便轉身走進車站。
少女這次沒有跟上來，只是在身后向他道謝與道歉。
然而——
現在的沙優又有什么錯呢？
親手把那個愛哭鬼殺掉的人…不正是自己嗎？
所以，錯的不是她，而是他。
加藤悠介的腳步一頓，大步往前走去。
所謂回憶，不過是一場回不去的海市蜃樓。
回首往昔，紛至沓來的是生命中的聚散離合與起落浮沉。那些曾經擁有過的燦爛，終究都需要用記憶來償還。
可即使如此——！
哪怕這世上的所有人都已遺忘那個愛哭的小可憐，他也必須要將其銘記，
這是他的罪孽，他必須為此負責。
所以，他永遠也無法接受如今的沙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