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解除的詛咒
當英梨梨從芹澤夕那邊得知新條香的事情時，已經是周三中午了。
對方今天依然沒有來學校，據說要在家多休息一天。
她趕忙用手機發了一條慰問的消息過去，并跟新條香在LINE上聊了一會兒，之后才跑去食堂吃午飯。
由于她來得比較晚，餐廳已經人滿為患。
好在是學校有設立學生會成員的專屬桌子，倒也不用擔心沒座位。
英梨梨隨便點了一份天婦羅烏冬面，自個兒享用起來。
因為自己在學校里太過矚目，同時又頂著豐之崎小姐的名銜，其實她很少會來學生餐廳，平常都是吃媽媽或者女仆幫忙準備的便當。
不過她今早出門太過匆忙，忘記把便當裝進書包，而小賣部那邊的競爭又極其激烈，食堂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除此之外，她內心一隅其實也抱著一絲僥幸——說不定能在這里碰到那個人。
——只可惜事與愿違。
想等的人沒等到，卻是等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喲，你會來食堂還真稀奇啊。”
“咦？”
英梨梨循著聲音抬起頭，發現在對面坐下來的人是安藝倫也。
對方手中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是「鮭魚套餐」。菜色分別有烤鮭魚、炒青菜、蜆貝湯、小盤腌菜以及白飯，是個簡單又美味的組合。
英梨梨愣了一秒鐘，一本正經地開口道：
“我說你這個人，這里可是學生會專用的座位啊？一般學生是禁止使用的。”
“就算你那么說，其他地方根本找不到空位啊，如果等下再有人來的話我自然會讓出位子的，伱用不著擔心。”
“虧你能講得那么心安理得，你的臉皮到底有多厚啊？何況這里是我先坐下的，你就算想坐也該先征詢一下別人的意愿吧！”
“哇啊，英梨梨你這家伙，明明我借給你的動畫和游戲都不知道有多少了，你竟然講得出這么無情的話，也太過分了吧？？”
“——唔！”
英梨梨一時間啞口無言，接著又馬上表示道：
“不對！該說我又沒有要求你做那種事，大多數時間都是你自己主動安利作品給我的吧？
雖然我的確是有那么幾次開口向你借東西…總之我明天帶來學校還你就是！”
經過這么一打岔，她也不好再計較座位的事情，默許了安義倫也坐下。
“你啊，我也沒說叫你馬上還，你干嗎理解成那樣？反正借你的那些作品我大多都有額外儲備，晚一兩天歸還對我也沒什么影響。”
安藝倫也用筷子夾起鮭魚咬了一口，若無其事地問：“話說…你怎么會一個人來餐廳吃飯？學生會的其他人呢？”
“不知道。”
“啥——？”
“我們沒有約好要一起來吃飯，大家應該都自己帶了便當吧，至于新條同學…她因為生病了所以沒來學校。”
“哦！這么一說好像的確有兩天沒見到她人了，難怪那群管風紀的學生變得懶散不少，連搜查違禁品都不怎么認真了，害我都有點不習慣了。”
英梨梨不解地問：“不習慣？”
“是啊。”
安藝倫也頷首肯定。
“因為新條不在的關系，我帶來學校的漫畫都成功混過風紀檢查了，這對我倒是一件好事。”
他露出一副不爽的表情，咬牙切齒地往下說。
“說到底，新條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她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啊？自從我和加藤吵架以后她好像就盯上我了，總是動不動就找我麻煩。”
英梨梨吸了一口烏冬面，沒好氣地指出他話里的毛病。
“那還不是因為你偷偷把漫畫帶來學校！新條同學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
“這個嘛…雖然帶漫畫來學校的確是我不對啦，但新條那家伙絕對是在故意針對我！這點我能清楚地感覺到。
明明E班的山口他們也有帶漫畫雜志來學校的時候，她卻假裝看不見一樣。憑什么這種人也能當風紀委員啊？該說她是加藤的跟班嗎？真讓人受不了。”
面對安藝倫也的怨言，英梨梨手上的動作靜止一下，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簾，自言自語一句。
“…新條同學她，才不是悠介的跟班那么簡單。”
“咦？你說了什么嗎？你的聲音好小，我沒聽到。”
“我什么也沒說，這和倫也你沒有關系！還有…新條同學她不是壞人，那種風涼話下次還是別再說了。”
安藝倫也不服氣地看她一眼，又吃了一口鮭魚，似不經意地問：“…對了，你們最近的游戲做得怎么樣了？”
“嗯——？”
英梨梨馬上警惕起來，“什么意思？你是要我泄漏工作室的情報給你嗎？放棄吧，我不會做那種事的。”
“喂喂，我才沒那么想呢！就是…我有點事想跟你談談。”
“…跟我談談？是什么事？”
安義倫也遲疑一下，“唔…你等下有空嗎？不然我請你喝飲料，我們去中庭那邊說吧。”
還不等英梨梨仔細詢問，他又補充了一句。
“畢竟這里人多眼雜，你也不想被人看到和我這個宅男在一起，傳出什么緋聞來吧？所以有什么問題等之后再說。”
英梨梨四下環顧一圈，終究沒有開口。
就這樣，兩人在吃完午飯以后來到中庭。
安義倫也在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瓶飲料，將其中一瓶遞過來。
“喏，給你紅茶，你喜歡喝這個牌子的吧？”
“謝謝，我把錢給你。”
“不用啦，我都說請你喝了，你直接拿去就行。”
“嗯？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別把人想得那么差勁！就是一瓶紅茶而已，而且這飲料又沒打開，我能有什么居心？”
英梨梨皺著眉頭想了想，還是伸手接下紅茶。
為了防止對方趁機提出某些過分的請求，她提前打起預防針。
“然后呢？你找我到底想說什么事？事先說好，如果是要我幫你說服大家同意你回工作室的話…那種事情我做不到所以免談。”
“誰要回去啦，那種事我可沒想過！我之前已經把話講得很明白了，難道小佳乃沒有轉達給你們嗎？”
英梨梨狐疑地問：“如果不是這個，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關于這個么…”
安義倫也倚著自動販賣機，“噗咻～”一聲拉開汽水拉環，喝了幾口。
“我想問一下，英梨梨你在加藤那邊過得開心嗎？”
“嗯？”英梨梨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說…你現在畫圖畫得怎么樣？加藤他有沒有再勉強你做什么亂來的事情？你過得還開心嗎？會不會很累之類的…”
“哈啊——？”
英梨梨的腦袋上冒出無數個問號，被這一連串問題問得有些莫名其妙，思忖片刻后給出回答。
“這個…要說累的話確實會有那種時候，但畫畫本來就是我喜歡的工作，想要輕松什么的哪有可能？這點覺悟我在入行時就想好了。”
“至于你問我開不開心…
如果不開心的話我從一開始就不會選擇這份工作。而且我和大家相處的也不錯，上周末還一起去了合宿，我玩得很開心。”
猶如打開了話匣子，少女滔滔不絕地往下說。
“雖說悠介他有時是很嚴厲啦，但是他真的很厲害，我從沒見過像他那樣天賦那么強的人。
也許你們這些外行人很難理解，可他的水準其實足以讓行內所有畫師感到汗顏甚至絕望哦？”
“我記得你好像是那個紅坂朱音的粉絲吧？那個人到底有多看重悠介你也清楚，多少應該能明白這里面的含金量吧？”
“還有啊，就連我媽媽也很鐘意他。不僅是對于后輩的那種青睞，就連在創作方面也——”
“——夠了！”
“嗚哇！！”
驟然變高的嗓門讓正說得起勁的英梨梨身體一抖，而后氣惱地睜圓湛藍的眼眸瞪過去。
“是說你干嘛突然喊那么大聲！？嚇我一跳。”
安義倫也冷著臉說道：“我要找你說的不是這些。”
“…咦？”
英梨梨看著對方突然發起火來的模樣，不由感到一陣迷惑。
“欸，英梨梨。”
“干、干嘛？”
安義倫也深呼吸一口氣，然后神情嚴肅地開口道：“我果然還是…想要你。”
話音一落，現場就此陷入一片寂靜。
隔了一會兒以后。
“——誒？？”
英梨梨先是一呆，隨即身上莫名涌起一股惡寒，猛然抱著身體往后拉開一大段距離。
“哈、哈啊！？白癡！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你以為這種話是能對女孩子隨便講的嗎？信不信我去跟老師報告你性騷擾啊——！”
她惱羞成怒地說著，連聲音都在打顫，生理上的抗拒令皮膚豎起一層雞皮疙瘩。
即使他們是朋友，但這種要求實在太越界了，完全無法接受——！
明明這種話連悠介都沒對她講過…
“唔哇！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安義倫也見到她的激烈反應，趕忙補救起自己的口誤，“我剛剛不是在談那種話題！我就是想邀請你加入啦！”
“…加入？”
聽到這個字眼的英梨梨面露不解，將信將疑地問：“什么意思？”
“就是說——！”
安義倫也搔了搔臉頰，有些別扭地說：
“…因為我這邊不是也組建了一個社團嘛，所以想問問你要不要考慮加入？雖然體量上肯定沒法跟加藤那邊比，但自由度可是很高的哦！？”
“如果你肯來我這邊的話，別的先不說…我至少可以保證絕不會限制你或者壓榨你，讓你自由自在地創作。”
“說實話，我這邊是打算做個超棒的Galgame的，唯獨就是欠缺高水準的畫師，所以要是你肯來的話就幫大忙了…”
“——倫也。”
英梨梨驀地開口道：“你從哪里來的錢做游戲？是要用悠介他給你的嗎…？”
“什么啊！我平時也有在打工的好嗎！？不過…因為我總是忍不住買各種商品，最初可能的確要動用一部分那筆錢啦…”
“…你要用那筆錢嗎？”英梨梨輕聲問：“明明你在工作室的時候其實也沒做什么，你不打算把那筆錢還給悠介嗎？”
“——唔！”
迎著她有些失望的眼神，安義倫也仿佛被噎了一下，旋即猛地把視線撇向一旁，凝視著腳下的地面。
“…什么叫我沒做什么？加藤他之所以會有做游戲的念頭，還不都是因為我當初的建議么？更何況那筆錢又不是我叫他送來的。”
“但是！那筆錢明明說好是你做出程序的報酬。悠介他對你承諾的時候，我們大家都在場而且聽得很清楚不是嗎？可你卻…”
“這…”
安義倫也的神情變了變，咂了一下嘴。
“嘖，那種事情我當然清楚，所以我很明確地拒絕了啊，是他硬要叫小佳乃留下來的，我也很困擾啊。再說——！”
他倏地抬起頭，信誓旦旦地說道：
“我又不是非要用他那筆錢不可！我這邊也有自己的合作伙伴，并不是拉不來投資，只是要稍微花那么點手腳而已…”
“…合作伙伴？”
英梨梨又問：“先不說到底有沒有笨蛋會給你投資，就算是有，一部游戲又不是光有錢就能做出來的。”
“喂，笨蛋那種講法也太過分了！不過你說的對，所以我這陣子姑且也在招攬一些伙伴。負責劇本的人是我，音樂是我的遠房堂姐，畫師的話…是出海。”
“誒？你說出海…難道是波島出海——！？”
“是啊。你為什么露出那種表情？你們兩個后來不是已經和好了嗎？你應該不會再敵視她了吧？”
“不對！波島出海她不是在我們這邊嗎？她什么時候答應會給你畫畫的？我們完全沒聽說這種事——！”
“哦…原來你說的是這個。”
安義倫也淡定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平靜道：
“具體的事情我不好跟你講太多，但出海她確實已經答應會來我這邊了，大概這兩天就會從加藤那邊退出吧。”
英梨梨不由得愣住，隨即猛然反應過來。
“騙人！波島出海那樣做不就是背叛了我們嗎？她怎么可以那么做！而且偏偏是挑在這種時候…悠介他…悠介他…”
她這么說著，內心忍不住焦急起來。
明明前幾天才剛剛發生那種事情，現在又馬上出現新的危機。
悠介他會怎么想？
一想到這里，英梨梨立刻就想跑去找那個人，卻被安藝倫也搶先一步擋住去路。
“英梨梨，你打算去找加藤嗎？明明我的話還沒說完？”
“倫也…你讓開！虧你能做得出這種事！我真是看錯人了——！”
安藝倫也表情一僵，雙拳握緊又松開，最后撲通一聲雙膝跪地，當場來了一個土下座。
英梨梨赫然一驚，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不輕，驚慌失措起來。
“咦？等下！你在做什么？這里可是外面啊——？？”
她邊說邊慌亂地觀察左右，生怕被什么人看到這一幕而產生誤會。好在此刻的中庭無人經過，暫時無須煩惱。
“吶，英梨梨！”
安藝倫也無視于她的反應，大聲說：“拜托了，這是我一生的請求，請你加入我的社團吧——！”
“不是、你干嘛講那么大聲！？你做出這種行為難道就一點都不覺得丟臉嗎？”
“那種事我當然有！甚至我現在都丟臉得恨不得去死！可是在成功說服你之前，我還不能去死。”
“唔…”
感受到對方話語中的那份決心，英梨梨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安藝倫也倏地抬起頭，雙目聚焦在她臉上。
“所以，求你成為我的伙伴跟我一起并肩作戰，與我一起實現夢想吧！英梨梨…”
“倫…也…？”
“說實話，其實我最近也一直在反思，我這個人的確既自我又自私還很不成熟，對你的事情也一直表現得很差勁。”
“…你在，說什么啊？”
“我已經深深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我保證以后不會再那么過分地對待你了，我們一定可以變得像以前那樣要好的。”
“…以前。”
“沒錯！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去新年參拜的事情嗎？我那時說過要做出世界上最棒的Galgame，英梨梨你也說了要成為我的畫師。”
“那種事情…”英梨梨小聲說道：“我怎么可能還記得？早就忘記了。”
“——那也無所謂！”
安藝倫也改為單膝跪地的姿勢，鄭重其事地伸出一只手。
“求你，來我這邊，跟我和好，與我一同實現我們的夢想吧！”
“——什…”
英梨梨微微睜大雙眼，吃驚地望著這一幕。眼神一瞬間變得極其復雜，情不自禁緊抿雙唇。
老實說，她曾無數次期待過能跟安藝倫也消除誤會，真正和好的這一天。
盡管嘴上一直不肯承認，但她其實很重視自己與對方青梅竹馬的身份，甚至當作是內心支柱，連在游戲中都只玩青梅竹馬的角色。
假如放在以前，面對安藝倫也肯主動低頭認錯求她，她大概會興奮到喜形于色。
可現在，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縈繞在胸口。如同某種詛咒被解開，她的心情仿佛變得透明。
——有某些關鍵性的事物發生了改變。
就像是腦海深處的相簿被翻到新的一頁，往日的回憶已被新的照片取代。
即使回憶起來，有些東西也早就翻篇了。
讓她日思夜想的不再是那個青梅竹馬，而是一直像哥哥一樣陪伴在她身邊的人。
兒時在神社中說出的天真心愿，已被甜酒的溫暖與香甜所覆蓋，而在她內心盤旋的那份感情也有了名字。
——「哪怕只是出于善意，你都絕對不可以在兩個人之間搖擺。」
耳邊驀然響起媽媽的叮囑。
英梨梨輕抖睫毛，在心中道謝。
“…抱歉，倫也。”
她平靜地吁出一口氣，后退一步。
迎著對方仿佛凍結的目光，她清楚明確地開口道：
“我很感謝你的邀請，但是我無法去你那邊。
我已經決定了要成為悠介心目中的第一畫師，為他獻上一切。
我不會背叛悠介。
所以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
隨著一番話完整說完，內心的執念仿佛也消散了一部分。
英梨梨臉上露出釋懷又難過的笑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成熟了一些，終于能夠正視那個曾經的詛咒。
而面對她如此赤裸且果斷的拒絕，安藝倫也的表情不由得一僵，神情變得陰沉似水。
“…啊啊，原來是這樣嗎？”
他撐著膝蓋從地上站起，譏諷地問道：“所以，你果然還是喜歡上加藤那家伙了吧？”
英梨梨輕輕點頭，“嗯，我喜歡悠介。不是對朋友或者家人的喜歡，而是對戀人的獨一無二的喜歡。”
“———什！”
安藝倫也突然說不出話來，顯然沒想到會從她口中聽到如此坦率的回答。
英梨梨望著他，微微含著笑，禮貌而疏離。
“總之，謝謝你肯對我說這些話。
雖然我沒辦法作為同伴幫助你，但我還是會以同學的身份為你加油，希望你能實現自己曾經的夢想，做出最棒的游戲來。
現在，我要回到悠介身邊了。”
語畢，她便抬腳往教學樓走去。
安藝倫也沉默地凝視她的背影，直到她快要進入室內時，終于忍不住大喊出聲。
“——隨你的便吧！英梨梨，反正出海她會來幫我的，就算沒有你也無所謂！”
英梨梨驀然停下腳步，轉過身體，露出令人心動的美麗笑容，用純凈甜美的嗓音做出回應。
“嗯～你要加油啊，倫也。”
“誒…？”
“要好好，實現自己的夢想啊～”
“英…梨梨…？”
安藝倫也的雙眼猛然睜大，清晰倒映出少女的影子，嘴唇微微顫抖起來。
英梨梨微笑點頭，灑脫地進入室內，金色的秀發隨之消失在門的另一邊。
安藝倫也怔怔看著這一幕，一瞬間咬緊了牙關，強烈的后悔猛地壓上心頭，淚水從眼睛里奪眶而出。
他緊緊握著雙拳，不甘地抬頭仰望，終于在這一刻清楚地意識到一件事。
——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某些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