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文化祭(十一)
后面的路程里，英梨梨對發生在周圍的事情一概不知。
盡管那些可怕的聲音總會傳進她的耳朵，森寒的涼氣不停灌入她的脖子，某些危險的東西還會不時從她身邊掠過。
但無一例外的——
——沒有任何一個東西能夠傷害或是影響到她。
她只是緊緊閉著眼睛，依偎在加藤悠介身上并抱著他的手臂，寸步不離地跟隨他的腳步。
非常溫暖的感覺從握在一起的手心上傳來。
骨節分明的大手有些粗糙、有些硌手，可將她包裹起來時卻十分安心。
她的心情因此而奇妙地安定下來，只覺得連周圍的環境也好像沒那么恐怖了。
就這樣一直走了不知多久以后，身旁的腳步突然為之一停。
“…好像到了。”少年的語氣里帶著些許不確定。
“嗚嗚嗚嗚——”
英梨梨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經過幾秒鐘的適應，周遭的視野才變得清晰。
“呃…好、好多人…？”
——呈現在眼前的是宛如雜物間一般的空間。
一排儲物柜靠墻而立，所有的柜門全部打開。
四名游客和一名員工正聚集于此。
緊急照明燈發出詭異的綠光，照亮五人的身影。
見到他們走來，那名戴著《月光光心慌慌》里邁爾斯同款面具的女生，便是主動開起口來。
“好～這樣子三組人就全部到齊了呢。”
女生說著側過身體，讓出身后的儲物柜。
“首先恭喜大家能走到這里，那么接下來是最后一個環節。請大家戴上耳機，然后進到柜子里面去，努力逃過最后一段追殺吧～”
語畢，她便逐個給眾人發放起耳機。
加藤悠介看了下手中的耳機，接著又抬頭看向前方的儲物柜，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那就是三組普普通通的鐵皮柜。
里面的大小在能容納一人有余，超過一人又會十分擁擠的程度。
可按照眼下的情形來看，這個環節貌似就是要兩人擠在同一個柜子里。
另外兩組游客對此表現得毫無異義，利索地戴好耳機，笑鬧著就往柜子里面鉆。
見到這一幕，他忍不住對身旁的少女問了一句，“…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干嘛？你害怕了嗎？”英梨梨挑起眉頭，“反正都走到這里了，就堅持玩完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覺得這樣沒關系嗎？”
“你指什么？”
“你不介意跟我擠在一個柜子里面嗎？”
英梨梨輕輕抿一下嘴唇，故作灑脫地一撥肩上的馬尾，“哼…反正我們是家人吧？和弟弟一起玩又不會怎么樣。”
“弟弟…？”
加藤悠介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好，然而對方也沒給他反駁的機會，當下便抬腳走向儲物柜，側身站了進去。
“咦，這里面不是還蠻寬敞的嗎，你也快點進來吧？”英梨梨淡定地雙手抱胸，耳朵卻微微泛紅。
“你會覺得寬敞…那是因為你是女生吧？”
“你好麻煩耶，大不了我多讓你一些位置就好了吧…？”
‘…這人是不是太沒防備心了？’
加藤悠介心中這么想著，不過沒有不合時宜地說出來，畢竟這里人多嘴雜。
看著少女那輕描淡寫的樣子，他不禁嘆息著垂下雙肩，然后也拖著腳步進入柜子。
啪當——
啪當——
啪當——
等到所有人都就位以后，工作人員利落地關上柜門上鎖，并用一種叮囑的語氣說：
“那么最后的環節馬上開始，大家務必要好好躲在里面，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要出來哦～”
說完便轉身離去，周圍的緊急照明燈也隨之一黑。
緊接著，耳機里響起了聲音。
轟隆——！
嗚嗚～，嘩嘩～。
沉悶的雷聲與湍急的風雨聲交織在一起，帶著一種山雨欲來之勢。
過了幾秒鐘，嗓音低沉的男性旁白緩緩而起。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所偏僻小鎮上的學校，一名殺人魔造訪于此…”
伴隨著故事的逐漸展開，各種背景與音效也穿插在其中。
追逐的腳步聲、重物的撞擊聲、人們的尖叫聲、凄厲的呼救聲…所有的聲音融在一起，身臨其境地將人們帶到那段場景之中。
儲物柜里，加藤悠介心不在焉地聽著這些，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這里的空間比他想象中還要狹窄。
他站在里面，彎著膝蓋佝僂著腰，一動也不能動。但凡他一動，就會不可避免地與面前的少女產生肌膚接觸。
像是看出了他的束手束腳，英梨梨低喃了一句：“…你可以…靠過來一點的…”
“…嗯？”
“因、因為你這樣很不舒服吧？所以不用顧慮我…你往這邊靠近一點吧…”
“…可以嗎？”
加藤悠介不禁有些遲疑，然而對方卻表現得十分大度。
“畢、畢竟這是不可抗力嘛，所以現在的話沒關系…不然我也會覺得過意不去…”
“現在沒關系？你不會是打算秋后算賬吧？”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情——！”
英梨梨怒瞪著眼睛，沒好氣地說：“再說今天是我叫你來的，我還拎得清其中的道理。”
加藤悠介的眼神里涌起無限感慨。
“呼…原來這就是看著妹妹長大的感覺嗎？好像有種看著你去了遠方的感覺，心情有點復雜…”
“別用那種充滿親情的詭異視線看我，好惡心——！”
英梨梨氣惱不已地在他胸口錘了一下，語氣里的溫度急速下降，“啊啊，決定了，你這種人果然還是切腹吧！”
加藤悠介笑了笑，“嗯…抱歉，我只是在開玩笑。假如你不介意的話，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哦。”
對方哼地一聲別過臉，嘟囔道：“要好好感謝我哦…！”
“是是是，謝謝你。”
加藤悠介邊說邊行動起來，將支在膝蓋上的雙手抬起伸向對面，按在柜子上。
“——誒？”
看著突然撐在自己腦袋旁邊的手，英梨梨不由微微愣了下，“壁、壁壁壁壁壁咚？這是怎樣——！”
“嗯？因為這樣子我比較好受力，腿上沒那么酸…”
“是、是哦…說的也是…”
“…有什么不對嗎？”
“什么也沒有！”
“呃…但你一副在發脾氣的樣子？”
“說了我沒在發脾氣！”
加藤悠介不解地偏過頭，凝望著她。
近距離這么一觀察，他才發現少女的底子遠比平時看到的還要好。
宛如銀裝素裹的冬日里一樣的潔白肌膚、微微濕潤著的碧藍色眼瞳、眨眼時如夢幻般悅動的纖長睫毛、形狀姣好的秀挺鼻梁，以及微微漏出些許呼吸的嘴角。
——一切都讓人覺得完美無缺。
宛如上帝精雕細琢出來的成果。
‘如果性格也能再好一點，傲傲傲傲傲的部分沒那么多，再坦率一點就好了。’加藤悠介情不自禁地想著。
另一方面，英梨梨此刻的內心也充滿糾結。
從共處一室的那一刻起，某人身上的味道就不停竄入她的鼻子。
——是很好聞的薄荷清新。
她反復地靜靜吐息，不停給自己做著催眠與暗示。
沒事的沒事的…
要轉移注意力，盡量集中在思考上面…
就像媽媽說的那樣，要想辦法矯正某人的錯誤觀念，讓對方意識到自己是名女生才行。
通過制造肢體接觸，讓對方領教到自己身上的女子力，使其大吃一驚。
‘肢體接觸，肢體接觸，肢體接觸…’英梨梨在內心暗暗低吟著，不自覺變得有些緊張。
雖然緊張——
但是，卻非做不可…！
不僅是為了媽媽，同時也是為了自己。
要知道她為此已經那么努力了，甚至連最不擅長的鬼屋都硬著頭皮來了，假如在這種時候退縮不前，連她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人生商談。”
她緩緩轉過臉，戒慎恐懼地望向某人的下巴，讓視線保持在鼻子以下，嘴唇徐徐囁嚅著。
“…我想做人生商談。”
加藤悠介微微一怔，但是馬上反應過來，將只戴了一只的耳機取下。
“…人生商談？你說現在嗎？”
他說著左右看一眼狹窄的空間，問道：“就在這里？”
英梨梨默默點頭表示確認，稍稍抬起視線與他對視一秒鐘，繼而又趕忙錯開。
“嗯，就在這里…”
“這樣么…那我該做什么準備？”
“…你把口罩摘下來，我聽不清你講話。”
加藤悠介依言照做，將口罩拉至下顎，“這樣可以嗎？”
“嗯…”
英梨梨小聲答應一句，嗓音斷斷續續又十分輕細：“…你再靠過來…一點…”
什么話也沒說，當事人略微側著臉靠近，最后停留在距她約五公分左右的位置，仔細傾聽。
英梨梨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心跳不自覺加速跳動起來，手腳也變得僵硬。
強烈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讓她忍不住想要做個逃之夭夭的膽小鬼，卻又被封閉的空間困住。
接著，她的喉頭開始干渴，大腦進入一種亢奮又混沌的狀態，心慌意亂。
無數畫面在腦海中閃回，最后定格在夏日里的那一天。
從美術室的窗戶向外望去，他站在投手丘上的身影被記錄在她的畫里，在她的青春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所有人都往前走了，可她還在偷偷懷念那個在操場上意氣風發的他，還有那個意外的吻…
“英梨梨？”
見她久久沒有動靜，少年忍不住困惑地回正臉看來，將她拉回現實。
英梨梨注視著他的臉，雙手搭上他的肩膀并微微踮起腳，閉上眼睛把心一橫——
——啾嗯。
伴隨著嘴唇上傳來的柔軟觸感，她能感覺到對方的身體震了一下。
儲物柜的空氣似乎在這一刻被抽盡，稀薄得讓人缺氧。
人生中第一次的主動接吻，哪有什么技巧。
縱使擁有豐富的本子理論知識，也無法幫助到這一刻空白的大腦。
她只是豁出去一般地使勁往上擠，咬著他的嘴唇，牙齒磕磕碰碰。
宛如一名揮舞著木劍，張牙舞爪的稚童。
意識還沒回籠，只能抓住最淺顯的感受。
英梨梨無法感知到他的心臟是否有在狂跳，只覺得自己的已經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耳邊的聲音消失，世界陷入寂靜。
淡淡的香甜和淺淺的楓糖味交融在一起，在舌尖攏著，讓加藤悠介腦中空白了數秒。
等意識到發生什么之后，他的瞳孔便是猛然一縮，隨即立刻向后退開腦袋。
啵～宛如把木栓從玻璃瓶里拔出來。
加藤悠介用手背擦一下濕潤的嘴唇，驚愕萬分地望著眼前的少女，一時間呆若木雞。
他沒被先前的鬼屋嚇到，卻在這一刻有點心臟驟停。
短暫的沉默過后。
“你…”
他愣愣地張著嘴巴，從嗓子里擠出一個音節，卻馬上收到一句——
“——你、你你你你你什么你，我親就親了！你這是什么表情！”
聲音里帶著一絲絲外強中干，輕飄飄又直勾勾地鉆進加藤悠介耳中。
像是費了好一番功夫，英梨梨硬著頭皮擠出這句話，然后便慌張地低下頭，整張臉漲得通紅。
即使四周一片漆黑，迎面吹來的呼吸仍宣告著他們靠得很近。
一陣香甜的氣息竄入鼻腔，加藤悠介不自覺后退，卻撞到了冰冷的墻壁。
奇怪的氣氛籠罩而下，連空氣都變得微妙。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就更加加劇了這種氛圍，讓人變得難以開口。
一輕一重的呼吸在黑暗里此起彼伏，其中還摻雜著撲通撲通的心跳。
——異常清晰。
加藤悠介閉上眼，眉頭緊擰，每一口呼吸都聞到了曖昧的氣息。
花了數秒鐘來調整心情，讓發懵的大腦冷靜下來。
接著，他抿了抿嘴唇，故作無奈地強笑一聲，聲音有些干澀。
“…剛剛，那是什么…？”
英梨梨的身體微微顫了一下，卻不吭聲。
加藤悠介定了定神，用一種輕松的語氣繼續往下說。
“…嗯…總之這件事我會當作沒發生過的，我不會在意的，你也用不著在意…”
“——哈、哈啊？”
被這句話觸到了神經，英梨梨猛地抬起頭，“如果你不在意的話，不就顯得我像個傻瓜一樣了嘛——！”
“…唔？要知道這種行為不是要對家人做的，你應該和喜歡的人一起做才是，哪怕是惡作劇也不行，明白了嗎？”
加藤悠介試圖用玩笑蒙混過去，結果卻適得其反。
“居然給我裝傻…”
英梨梨頓時怒瞪起一雙杏眼，嗓門一下子提高了兩度。
“區區加藤，你少在那里得意忘形了！你、你以為…我不知道自，自自自自自己在做什么嗎？我才沒在惡作劇呢——！”
加藤悠介張了張口，試著在內心挑選出合適的措辭，不料對方竟直接伸手扯住了他的衣領。
可愛的小腦袋迅速迫近。
下一秒——
——啾唔。
似棉花糖一樣的柔軟觸感再次襲來，堵住他的嘴巴。
“怎么樣！這就是我的人生商談啦…！”少女含糊不清地說著，嗓音在微微發抖。
唇齒糾纏的聲音在黑暗中靜謐地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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