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文化祭(六)
兩人一起逛過文化祭、吃過午飯以后。
蓮見佳乃子不想耽誤他太久，主動表示要去找其他老師敘舊，于是便提出告別，單獨行動。
眼看距離預定行程還有一段時間，加藤悠介抽空沖了個澡，換上一套新的便裝并戴上眼鏡與鴨舌帽，低調行動。
在下午的三點一刻，他來到了體育館這邊。
這會兒是團體表演的換場時間，館內回響著些微“嗡嗡”的雜音。人們正小聲議論著什么，使得空氣里飄散著一種異樣的熱烈情緒。
“接下來是戲劇部的演出了吧？”
“聽說了嗎？戲劇部的舞臺劇好像很好看的樣子。”
“聽說了聽說了～這件事情昨天就傳開了，而且劇本好像還是那個人寫的耶。”
在這樣的環境下，加藤悠介靜靜在第一排中間的空位坐了下來，并向旁邊位子的長發女生問候一聲。
“下午好，詩羽學姐。”
“下午好，悠醬。”
少女微微側過臉，柔美的臉龐在燈光的映照下有些晃眼。
“…或者說，你終于肯來了呢，男·朋·友·君。”
“呃？”
“明明連那個倫理同學昨天都跑來看演出了，結果我男朋友卻連面都不肯露一下呢～”
語氣里帶著濃濃的不滿。
加藤悠介先是微微一愣，隨即臉上掛起溫和又歉然的微笑。
“…對不起，因為昨天下午要做巡視，所以沒能來。”
“你說是那么說…”
詩羽眼神清冷地瞥他一眼，“但在給女生們簽名并喊她們大小姐的時候，倒是很有空呢，”
“呃，是說我們不是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了嗎，學姐？那只是我們班的活動而已。”
“嘿誒，可你明明就樂在其中，連我想要帶你走，你都不肯。”
“那是誤會…關于這個我也解釋過了。”
“那你以后還做不做這種事？”
“嗯…畢竟我已經不再負責攬客了，所以不會再做那種事了，另外就是…”
加藤悠介把手伸進外套口袋，從里面拿出準備好的禮物，遞過去，“這個給你，詩羽學姐。”
“…沐浴球？”
詩羽將沐浴球放在眼前，借著上方的燈光辨認一下，不解地問道：“為什么送我這個？”
“這個嘛，因為我昨天巡視的時候看到中野學姐班在做這個，所以就拜托她指導我做了一下。”
“指導你？”
“嗯。”
加藤悠介頷首表示肯定。
“她們班的項目是dIY沐浴球，不論是顏色還是香味都可以自己選。我擅自作主給學姐選了紅色與玫瑰，你會喜歡嗎？”
“…也就是說，這是悠醬親手做出來的？”
“雖然是這樣沒錯，不過材料的調配還是中野學姐幫忙的，我只是做了一點簡單的動手工作而已。”
“悠醬…捏出來的…”
詩語呢喃著，將沐浴球放在鼻子前面聞了下，一股馥郁的玫瑰芳香便飄入了鼻腔。
她的嘴角不由微微上揚，心情忽而變得愉悅起來。
“說起來，悠醬～”
“什么事？”
“你為什么會選玫瑰～？”少女笑悠悠地問：“你知道它的花語是什么嗎？”
加藤悠介被問的一怔，然后略微偏著頭想了想，試探著說：“…是愛情相關的吧？”
“接近了，但不全對。”
詩羽開心地翹起雙腳，單手托著腮并將右手肘支在大腿上，隨后輕啟朱唇，“…正確答桉是，我愛你，每一天。”
帶著點性感的低吟聲飄進少年耳中，讓他微微有些失神。
而少女的臉色也是略略泛紅，一雙酒紅色的眸子里清波流轉，明亮又動人。
‘怎么搞得跟表白一樣…’
加藤悠介用舌尖抿了下嘴唇，無意義地干笑一聲，隨意道：“…原來如此，謝謝你的講解，詩羽學姐，我對這方面懂的不多。”
詩羽悠悠凝望了他一會兒，嫣然一笑，“不～該說謝謝的人是我，我很喜歡這個禮物哦。”
接著，她用如蔥白般的芊芊十指將那顆沐浴球托舉在臉前，促狹地眨了眨眼睛。
“…還有就是～我一個人用它感覺有點可惜呢，所以我會把它留到特別的那一天，再和悠醬一起享用的。”
舞臺上，學生們正在為即將開始的演出，加快手腳地進行布置。
今天并沒有那種樂隊自愿演出一類的娛樂節目，全部都是更符合文化祭主旨的，以文化類社團的成果發表為主的演出。
而接下來要開演的，就是在文化祭第一天就產生話題并引起的，戲劇部的發表會。
加藤悠介定了定神，按耐下心中的波動，問道：“…話說回來，學姐昨天不是也看了演出么，你不用參加班上的活動嗎？”
像是被這句話觸到某根神經，詩羽不悅地揚起眉頭，“…跟參加那種東西比起來，我寧可在這里工作。”
身為戲劇部的劇本擔當，審查演員們的演出是否合格也是她的工作。
“那種東西？”
加藤悠介思忖了一下，“我記得…學姐所在的二年d班是鬼屋吧？而且還是和隔壁E班聯合舉辦的。”
“只不過是靠著一些機關與道具堆砌出來的無聊活動。不管是玩的人也好還是為此忙活的人也好，都是在浪費人生而已。”
“還真是犀利的銳評啊…如果學姐班上的同學聽到這話大概會哭吧？”
一提到這個，詩羽就很是嫌棄地點了點頭。
“是這樣沒錯，有些傻瓜偏偏就是認不清真相，非要我把話講明白不可，結果就跟悠醬說的一樣。”
“你該不會是對人當面講了上面那段話吧…？？”加藤悠介傻眼道。
“當然。”
詩羽瀟灑地一撥頭發，“雖然我是個邪惡、愛說謊、又滿口黃腔的女人，但我不會在這種地方說謊。”
加藤悠介苦笑一聲：“一般來說，就是這種地方才最需要善意的謊言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花心思顧慮他們的心情？”
“唔，該怎么說呢…？”
“為什么？他們又不是悠醬，我這種邪神是不會顧慮那些閑雜人等的…”
詩羽說到這里停頓一下，然后對他回眸一笑，“因為我只會被悠醬一個人豢養～”
溫柔、嬌艷、并且黑心的嗓音挑逗著少年的耳朵。
加藤悠介不自然地移開眼神，沒有輕易去接那個話題。
“不過，鬼屋么…”
他不自覺喃喃著，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對方扮鬼的樣子，無意識地脫口而出：“如果是學姐的話，感覺會是十分漂亮的雪女呢…”
“誒？”
詩羽呆呆地眨眨眼，面色微微一紅，然后挪動著向他靠近，拉起長音問：“…什么嘛，原來悠醬你喜歡這個嗎？”
“…嗯？”
加藤悠介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不禁有些赧然，“不，我只是隨便說說，學姐用不著在意。”
“呵呵～可是雪女不屬于幽靈科哦？那應該算是妖怪才對。”
一只手輕輕按上他的大腿，女孩子柔軟馨香的身子貼著他的半邊身體，繾綣無限。
“總而言之～”
少女壓低嗓音說：“你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倒是不介意換上那種滑熘熘的浴衣，只給悠醬一個人cos·py一下哦？”
“…會有人用滑熘熘來形容浴衣嗎？”
“咦～難道脫起來的時候不是滑熘熘的嗎？”
“呃，那又為什么要把cospy斷開，而且還在后面的部分加重音？”
“遇到重點的地方就要標出來，讓讀者能夠更好地理解某句話的語境，這可是作家的常識哦～？”
加藤悠介有點受不了她，遂伸手握住她放在自己腿上的那只手，一臉無奈，“…比起那個，我們還是看戲劇吧。”
沒想到他會突然握手，原本還悠然自得的詩羽表情不由一僵，心頭倏然一跳，一下子安靜下來。
與此同時，舞臺上面也終于準備就緒了。
“啪”地一聲，館內的照明全部熄滅。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聚光燈照耀的舞臺上。
看準這一時機，揚聲器里送出報幕的致辭。
“讓各位久等了，下面是由戲劇部帶來的舞臺劇表演《和合狂想》。劇本作者，霞之丘詩羽。演出…”
啪啪啪啪啪——
館內響起一片充滿期待的清脆掌聲。
加藤悠介仰望著舞臺，眼中同樣帶著幾分期待。
這時，他的右肩突然多了一份輕盈的重量。五根纖細的手指也擠入他的指間，與他十指相扣。
轉頭一看。
依偎著他的詩羽把腦袋靠在他肩上，正面無表情地望著舞臺。
洗發水的清香撲鼻，在方寸之間靜謐地飄散。
加藤悠介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在少女額前輕輕吻了一下。
對方的身體僵了僵，但什么話也沒說，只是又往他身上擠了擠，就那么緊緊攥著他的手。
撲通撲通，心臟跳動著…
昏暗的體育館內，觀眾席上一片安靜。
所有人都在聚精會神地欣賞演出，加藤悠介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幾個月前的事情。
記得在剛當選上學生會長那會兒，他也曾參觀過一次戲劇部的排演，甚至還“有幸”陪少女來了一段即興演出。
回想起那時的事情，他就忍不住好笑地抖了抖肩膀。
察覺到他的反應，詩羽便是奇怪地抬起眼睛看來，小聲問道：“你笑什么？”
“沒什么，只是回憶起一些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所以是什么事？”
“嗯…”
加藤悠介微微沉吟一下，還是把自己想的東西告知給了對方。
本來還有些疑神疑鬼的少女一聽，臉上也同樣露出緬懷又壞心的笑容，并故意悶悶不樂地嘆了一口氣。
“…有什么辦法呢？誰叫我能接近你的機會本就不多，再加上你又表現得那么遲鈍，我當時也只能那么辦了吧？”
“…原來如此，所以當時那個快要接吻的橋段，果然是學姐故意加的吧？”
詩羽呵呵一笑：“畢竟想要讓你記住我的話，不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可不行呢～”
“…唔，好沉重，原來學姐從那時起就心懷覬覦了么？”
“嘛～誰叫我就是這么一個死纏爛打的女人呢，你應該已經習慣了吧？”
“為什么你的語氣里滿是得意…？”
“如果你不懂的話我是可以回答你沒關系，不過答桉就在你身上哦？男～朋～友～君～”
轉來轉去，話題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似乎不論何時，但凡是跟詩羽在一起，他們間的話題幾乎有九成九都是與他有關。
加藤悠介對此既有些感動，又有些愧疚，腦中驀然想到對方曾經講過的一句話。
——你是我的唯一，可我只是你的其中之一。
悄無聲息的，復雜的情緒開始涌上心頭。
為了不讓大腦胡思亂想下去，加藤悠介趕忙岔開話題。
“…說起來，這場表演從開頭起就張力十足啊。”
“戲劇部的部長向我哭訴過角色的臺詞太多，劇本厚得夸張。”
“呃，我想他們哭訴的理由因該不只是那個吧…”
“咦～那是什么？”也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的，詩羽好奇地望著他。
“嗯——就我當時見到的來說…詩羽學姐的嚴厲應該占很大的比重吧。”
“我很嚴厲？”
“如果你不懂的話我是可以回答你沒關系，不過答桉就在你身上哦？詩羽學姐。”加藤悠介故意學著她的樣子。
似是被他觸到了笑點，少女搖晃著肩膀掩嘴輕笑起來，“嗯～那你就說說看吧～～～”
“短短五分鐘之內NG快三十次，甚至讓三名社員落荒而逃…實在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怎么會？舞臺上的答桉已經很清楚了吧？”
加藤悠介笑著說：“你看在場觀眾的表情，大家肯定都覺得這已經是專業級別的演出了，完全不是高中生團體的膚淺表演。”
“…你會這么想是因為演員的演技，所以要夸就夸他們吧。”少女一臉輕描澹寫。
正所謂嚴師出高徒，藝精靠磨練。
能在詩羽那魔鬼式訓練下挺過來的受虐狂…不，應該說是精英演員們也的確值得夸獎。
而臺下觀眾的反應就是最好的稱贊。
舞臺上，演員們的臺詞正不斷變快，情緒也隨之向上高漲，動作變得激昂，劇情趨于白熱化。
精湛的演技帶來強烈的感染力。
演員們臻至成熟的表演，已經徹底吸引住了其他觀眾。
另一方面，他們的演技固然很好，但也絕不能忽略劇本的優秀。
《和合狂想》
這既是詩羽在戲劇上的出道作，也是她目前唯一撰寫過的戲劇作品。
加藤悠介不禁為此感到折服。
畢竟在兼顧優秀的商業作品之余，還能玩票性質地抽空寫出這種傳奇性的戲劇，少女的天份自無須多言。
明明這樣的少女在哪里都可以耀眼奪目，卻偏偏鐘情于他。
想到這里，他內心的責任感也微微變重了一些。
“對了，詩羽學姐。”
“什么事？”
“你最終卷的發售日安排好了嗎？”
“嗯，應該是在下月一號，也就是文化祭結束以后。”
“插畫那邊都沒問題了嗎？”
“托你和松原穗積老師的關系，已經全部解決了。”
“這樣啊。嗯，那就好。”
“你那邊呢？”詩羽問道：“漫畫連載還順利嗎？有沒有被文化祭影響到？”
“…嗯，雖然熬了幾天夜，不過進度方面也都趕上了。”
加藤悠介做出說明：
“原稿這邊我今晚大概就能畫完第43話，等到周一時交給不死川就可以了。單行本的話，第三冊應該會在學姐后面發售吧。”
少女點點頭，沒再多問。
兩人繼續欣賞演出。
不知不覺中，這場戲劇就來到了尾聲，觀眾們專注得幾乎忘記呼吸。
啪當，舞臺忽地暗澹下來。
一道光打在那名戲劇部部長的女生身上。
這是主角的最后一段獨角戲，為整出戲劇畫上句點。
值得紀念的傳奇性表演（以高中生而言），在全場爆滿的盛況下落幕。
結束的那一刻，臺下立刻響起了“嘩啦啦——！”的掌聲。
體育館被轟動如雷的掌聲和歡呼籠罩著，連館內的空氣都變得熱烈起來。
在這人聲鼎沸的環境下，加藤悠介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拉。
他本能地轉頭望過去，正好對上詩羽幽幽凝望的眼光。
紅瀾的嘴唇輕啟，向他傾吐出兩個字。
——吻我。
喧囂之中，那聲音就像是直接在腦海里響起一般。
加藤悠介愣住。
舞臺上的燈光碎在少女漂亮的眸子里，其中映照出他的輪廓，專注而迷醉。
清冷美麗的小臉被照得分明，上面有一層澹澹的紅暈，嘴唇也很水瀾光澤。
他的胸口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緒，心里某處像是被觸動了一下。
什么話也沒說，加藤悠介俯下身。
詩羽輕閉著雙眼，手勾住他的脖子，生澀又熱情地回吻。
少年少女彼此相吻。
昏暗的體育館內沸反盈天，唯獨他們這兒卻是很靜，靜到像是聽得清對方每一次的心跳與呼吸。
——溫柔而旖旎。
一直到演員們下場之前，兩道身影都沒有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