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雙方就面對著面,是以當加藤悠介自言自語的時候,蓮見佳乃子自然就聽到了他的話。
而且聽得相當清楚。
中野涼子。
私立豐之崎學園的理事長之女,中野家的千金。
這一身份也許有的學生們不大清楚,但在老師之中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蓮見佳乃子知道中野涼子十分看好加藤悠介,否則也不會在那場學生會競選上親自上臺授勛。
兩人的私交算不上親密,但似乎也還不錯。
至少在外界看來,算是一種前輩與后輩的感覺。
不至于會傳出緋聞,可又不會讓人感到生分。
隱約有點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
然而這一切的前提是,雙方均有默契維持這一關系。
如果一旦有一方的態度發生改變,局勢立刻就會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而不論是于公還是于私,蓮見佳乃子都不希望加藤悠介會對中野涼子產生,除朋友和學姐以外的感情。
可現在,她卻在不該聽到的地方聽到了中野涼子的名字。
再加上山城主任的未雨綢繆,難免會讓人感到有些杯弓蛇影。
她的眼神不由得帶上了幾分猜疑與憂慮。
如果是中野涼子提前安排了山城主任做預防,要求老師們阻攔記者,那么今天的事情就能說得通了。
加藤悠介看出了她的不安,也沒回避她的視線,只是有些啼笑皆非地搖了搖頭。
“奇怪,我好像沒聽出來這句話里的笑點在哪里?”
“居然學我講話…先不說這個,所以你到底有沒有對中野同學出手?”
“沒有的。”
“真的嗎?”
“我在這所學校里尊敬的人不多,中野學姐就是其中之一。”
蓮見佳乃子表情微微松懈下來,但還是追問了一句:“也就是說…?”
加藤悠介略微前傾身體,慎重其事地做出回答。
“中野學姐是我的朋友,我永遠不會對她出手的。”
感受到他話語中的重量,蓮見佳乃子徹底地安下了心。
然而加藤悠介卻又默默皺起眉頭,并緊閉著嘴唇,不知低頭沉思著什么。
“怎么了嗎…?”
“不,只是感覺有點奇怪…”
“哪里奇怪?”
——剛才的對話就像是哀求花心的男朋友,別再拈花惹草一樣。ŴŴŴ.23sk
加藤悠介如此想著。
我的感情有這么廉價嗎…
廉價到會讓小佳乃產生懷疑的地步。
猶如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的,心中不知為何涌起一陣心悸。
叩隆叩隆。
仿佛有著五顏六色的盒子擺放在眼前。
他試圖剖析自己的內心。
雖然其中的空洞剝離了他的一部分,卻也收獲了許多無可取代的事物。
想要一起相處的人、為他掏空所有的人、如家人般存在的對象、只想溫柔守望的女子、逼著他前進的對手。
以及…
原本他視為愛情本身,對方也視他為全部的影子。
——思索起愛的時候。
漫漫無邊的長夜里,有人親手殺死了他的水仙。
不過——
既然已經錯失了白天的太陽,就別缺席夜晚的星星。
無法回到過去,就好好看著當下。
他已經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冷不丁的,鼻子就被人掐了一下。
鼻子上涌起的不適將加藤悠介拉回現實,本能地捉住了臉前的那只手。
“…加藤同學?”
蓮見佳乃子隱含擔憂地問道:“你在想什么?想得好出神的樣子,我叫你幾次都沒有反應。”
“…哦,抱歉,稍微想了一點事情。”
“不能對我說嗎…?”
“我在想自己差不多該回家了吧?”
“騙人。”
加藤悠介笑了笑,說:“也不全是。現在已經快要8點了,確實該要回去了,明早又不是周末。”
蓮見佳乃子輕眨了兩下眼睛,問道:“不住下來嗎?”
“——嗯??”
“沒聽到嗎,你可以住下來。”
“你在開玩笑嗎?”
“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
加藤悠介的眉頭皺了起來。
短暫的沉默。
他遲疑地問道:“…我睡沙發?”
蓮見佳乃子搖搖頭,輕聲吐出兩個字。
“睡床。”
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家床很大。”
“呃?”
“你不愿意嗎?”
“…只是覺得有點突然,況且我也沒做這種打算和準備。”
“你要準備什么?”
“像是換洗的衣服之類的。”
“我這邊有,你上次穿過。”
“襯衫不換的話明早會變皺。”
“我明天會早起一點,到時幫你熨一下。”
加藤悠介對此深表懷疑,禁不住低聲說了一句:“…你上次不是還錯過晨會了嗎?”
蓮見佳乃子紅著臉,瞪了他一眼,“我那時已經起來了,只是身體不適。”
“我說啊小佳乃,你都不擔心被瑪麗亞老師看到嗎?”
“看到…就看到吧。”
“唔?”
呵呵~
愉悅的笑聲回應著他。
“因為,現在已經不同了吧?”
——畢竟都準備要辭職了。
加藤悠介聽出了她的潛臺詞,一時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不過再一想,自從校外教學結束以后,他們雙方就沒單獨相處過,對方也應該有很多話想跟他說,于是…
“…我知道了,那么今天就容我打擾一下吧,沙發給我睡就可以了。”
蓮見佳乃子眉梢微揚,一邊挽起頭發,一邊似不經意地問道:“也許今天的薔薇花開得正好,你不想看看嗎?”
“一點也不想。順帶一提,那是什么顏色的?”
“玄青色帶刺繡,就像新磨好的松液一樣。”
“松液…”
加藤悠介花了幾秒鐘思考,方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墨水。
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想,他便開口問道:“「曾為老茯神,本是寒松液。」里面的那個松液?”
“不愧是資優生呢。”蓮見佳乃子笑吟吟地說,眼瞳里的眸光微亮,算是肯定了他的想法。
加藤悠介不由有些訝異,接著心中又涌起一陣欣賞。
不論何時,一個有內涵的女子總是要比尋常女子有魅力的多。
這樣的感覺詩羽身上也有,不過兩者雖有相似卻又略有不同。
“那好像是唐代的詩詞吧?國語還教這個?”
“韋應物的《詠琥珀》,課本里是沒有的,不過我在學習時偶然有看過。”
“小佳乃現在還需要學習?”
“如果連自己的學識都不夠,是沒辦法去教別人的吧?”
“一般來說,很少有人會特地補充這種冷門的中文詩詞吧?”
“也有人覺得現在這樣就好,不過我還年輕,還不想變成那樣。”
或許是覺得這種說法有些不妥,蓮見佳乃子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選擇,我沒有品頭論足的意思。”
加藤悠介點頭表示理解,并伸出手探向她隨意放在桌上的手,用手指扣住她微張的五指,就這么握著。
“我可以說一句話嗎?”
“決定要親手解下一枝薔薇花,帶回去了嗎?”
“不是這個,而且那樣有點變態。”
蓮見佳乃子會心一笑,一邊將另一只手也覆蓋在他的手背上,一邊意有所指地說:“可你好像很喜歡我的腳,這表示…”
“都說了是按摩,你誤解了。”
“連續三次的誤解嗎…?”
“什么…?”
“埼玉縣一次,上次在我家一次,今天又一次…”
“——不對吧不對吧?”
加藤悠介連聲否認道:“要說的第一次是事急從權,第二次是玩鬧,只有今天才是按摩。”
“這似乎又是,敘述性詭計呢~♪”
“如果一定要說,我覺得腿型好看的異性很有魅力。”
蓮見佳乃子哦了一聲,偏著頭問道:“比如霞之丘同學那樣的?”
“通常來說,我不會回答這種帶有語言陷阱的問題。”
“那么現在呢?”
“小佳乃穿職業裝的時候,也很好看。當然,平時也不錯。”
蓮見佳乃子輕輕擰了一下他手背上的肉,喃喃道:“狡猾的小壞蛋,我會考慮的…”
“考慮什么?”
“無可奉告~”
兩人相顧一笑,突然感覺彼此的距離更近了一點。
“總之。”加藤悠介稍稍握緊她的手,再次回到正題:“我可以說一句話嗎?”
“是什么?”
“公正來說,你前任的眼光真差。”
蓮見佳乃子先是微微一愣,接著就掩著嘴直笑,并有些俏皮地說:“應該說是命運嗎?讓我遇到你。”
“小佳乃是堅定的宿命論者呢。”
“沒辦法~你就是我的特別。”
“特別…么…”
加藤悠介微笑著回道:“那么,可以讓我特別的借用一下浴室嗎?可以的話我也想換下這身制服了。”
“你真是個傻瓜。那你自己先坐一會兒吧,我去燒洗澡水。”
“小佳乃,一百分。”
“是是是~”
蓮見佳乃子說著站起身,去浴室準備了。
把單肩背包留在客廳,加藤悠介獨自來到了外面的陽臺。
不知不覺中,天色也從來時的淡青色,轉為了深邃的墨色。
從各家各戶亮起的燈,柔和地映照著夜晚的城市。
不經意抬頭仰望的夜空在樓宇之間顯得有些窄小,也看不到太多星星,不過明月依舊守望著人們。
他將胳膊支撐在欄桿上,整個人前傾倚靠上去,然后撥通了某個電話。
突然摸到的冰冷金屬讓左掌涌起一陣貫穿的幻痛,不過已經漸漸習慣。
短暫的等待后,聽筒中傳來有些高高在上的御姐音。
“干什么?”
“晚上好,來聊聊嗎?”
“沒興趣,就這…”
“先別急著掛電話,我有正事要談。”
紅坂朱音高冷且簡短地吐出一個字:“說。”
加藤悠介琢磨了一下,試著起了一個頭:“我看過你在雜志上面的采訪內容了,關于我的。”
“哦?”
“前天去你那邊的時候,為什么要隱瞞這件事?”
“無聊至極,如果你連這種簡單的問題都要問我,那么我建議你干脆從澀谷10ake吧。”
“會死人的。”
“啊,我知道。”紅坂朱音十分惡趣味地笑了起來,“到時我會幫你處理后事…”
“——以「加藤家の未亡人」的身份嗎?”
笑聲戛然而止。
就在加藤悠介以為她會勃然大怒時,卻忽然聽到了有些意興闌珊的一句話。
“算了,如果你不介意你那些小女友們傷心,我倒也不是不能給你這個獨苗演一出戲…”
叮——
打火機清脆的翻蓋聲突然闖入耳朵。
咔擦、咔嚓。
火石摩擦的動靜過后,可以聽見輕輕的吸氣聲。
“我向來以為吸煙是心情煩躁時的鎮定劑,所以我現在可以理解成你是在意我嗎?”
呼~~~
紅坂朱音吐出長長的一口氣,“畢竟用過不少次。對那些趁手的物件,我還是會有基本的情感的。”
“……我是按摩器嗎?”
“怎么會?你比那玩意兒表現得更好~”
“這說法有夠混賬的,不過很有你的風格,外·冷·內·熱。”
“你還要把這種無聊的前戲進行多久?不能直接進入主體嗎?”
“是主題才對吧?”
加藤悠介貼心地糾正了她的錯誤用詞,然后深呼吸一口氣。
寒冷的空氣進入鼻腔深處,微微刺激著大腦。
“我想問你一件事。”
“內◯不行。”
“如果我有一天不再特別了,你會怎么想?”
“…什么意思?”
“就是隨便問問,你不是認為我以后會超過你么?”
“那只是說給媒體聽的話。”
“所以是假話?”
紅坂朱音吸了一口煙,悠悠道:“我的意思是——至少在繪畫的水準上,你早就超越我了,不是嗎?”
或許是夜色的襯托,聲音聽起來沒由來有些寂寥。
“乖,小阿姨別哭。”
“少給自己臉上貼金,小心我宰了你。”
“其實我只是走了捷徑,至少在半年以前,我還是個蹣跚學步的菜雞。”
“稍微提醒一下,你有點得寸進尺了,我已經有點火大了。”
“先聽我說完。”
加藤悠介繼續說:“如果沒有那些捷徑,我就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也不會走上創作的路。”
“怎么——?”
紅坂朱音解析著他話語背后的真意,“你現在是沒辦法畫出東西來了,還是說撞上壁壘了?”
“或許比那更糟糕也說不定。”
回憶著十分鐘以前蓮見佳乃子將他視為特別,話語就不自覺脫落而出了。
“如果出現那種狀況,你會怎么做?”
經過稍微有點漫長的思考以后,玩味的嗓音回應著他。
“雖然不知道你在抽什么風,不過你年紀輕輕的,難道就想和我一起曝尸街頭了嗎?”
——「假如我有一天創作不出有趣的東西來,那么我會毫不猶豫地找個安靜的地方曝尸街頭。」
愣過之后,加藤悠介驀然想到了對方在采訪時所說的話,不由得為之一笑。
“…這么委婉的安慰真有你的,茜。”
“——想死的話你可以繼續這么叫。”
紅坂朱音的語氣變得煩躁。
“再說這算什么?我可沒有興趣陪你玩小孩過家家的游戲,也沒興趣扮演媽媽。你的廢話說完了嗎?”
“不,還有最后一件事。”
加藤悠介對她的焦躁不予理會,只是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
“關于你的那篇采訪,人們通常把這種東西,叫做情書。小阿姨。”
沒給對方做出回應的機會,他直接結束了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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