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田野里的小泥人(4000)
經過一番交流。
沙優也終于完全弄清了有關三人過往的故事。
在她的大方應對下，內山健太亦是放下了心中的緊張，慢慢變得健談起來。
故事的整體脈絡并沒有偏離先前的猜想，不過還是多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細節。
因為事關某人的關系，少女也是興趣盎然地聽著，偶爾遇到感興趣的地方還會插話追問一二。
也不知是被她點醒了還是怎么的。
雖然臉上表現出來的是一副感到麻煩不已的樣子，不過內山健太還是一一回答了她的問題。
氣氛也不像剛才那么針鋒相對了。
時間便一點一滴的過去。
直到日落西斜，原本的湛藍天空被染上了一絲朱紅。
沙優才突然反應過來。
“啊，不好，我也該回去了，總之就這樣吧，健太君。
雖然不知道會不會有收獲，不過我會幫忙問問看悠介關于那個女孩子的事情，如果有什么的話再告訴你。”
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Line的軟件。
見到某人的最后一條消息依舊是一小時前發來的「在路上」那條，再加上也沒有未接來電。
方才放下心來。
而后將手機放回牛仔短褲的口袋，起身向著被靜置在一旁的手推車走去。
“嘿咻…”
咔嘰咔嘰。
推車從遮陽篷下被推上了道路。
“那么再見了，健太君。”少女禮貌微笑著，揮了揮手。
“喔…”
內山健太對她點點頭，接著又看了一眼推車，撓著后腦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嘛…是說我反正也沒什么事，那個、我來幫你推吧。”
“咦？”
“而且我家也在那邊，就當是感謝吧。”
“感謝…？我不覺得自己有做什么值得被道謝的事情呀。”沙優很是納悶地偏過了腦袋。
內山健太對此不答，而是先將桌上的空瓶丟進店門前的回收框里，然后與里面的老婆婆說了一聲「我回去了，婆婆」。
這才一手插兜一手撓著頭發的走來，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你不是說會幫我打聽小銀的事情嗎？謝了。”
語畢，他便一臉不耐煩地將沙優趕到了一旁，自己推著推車走了起來。
“走了！”
咔嘰咔嘰，咕隆咕隆。
載滿了貨物的推車向前駛去。
回頭看了一眼依舊駐足在原地的少女，內山健太又問了一句：“你不走嗎？”
“也不是這樣…”沙優搖了搖頭，指著自己說道：“不過我有在便利店打工，這點事情還是做得到的。”
稍稍愣了一下。
“喔…那你自己推吧。”聽到這話的內山健太讓到了一邊，雙手插兜。
“嗯。”沙優則是笑著上前取回了自己的位置。
而后才繼續前行。
踢踏踢踏，咚隆咚隆。
一輕一重的腳步踩踏著鄉間的水泥路面。
一個是一臉認真地快步趕路，一個是默不作聲地跟在一旁。
前者因為思索著時間和稍后的情況，所以并未說話。
后者則是在低頭看路的同時，還會不時用余光偷偷打量身邊的少女。
當沙優看來時會立刻斜過臉去，裝作若無其事。等對方再轉回去后又會似不經意地把眼睛往那邊瞥。
盡管只是順路，但走在少女旁邊的內山健太心中，卻是沒由來的感到一陣緊張。
就仿佛有著什么東西如鯁在喉，但又不知應該如何把它說出口。
就連腦內亦在不斷回憶著對方的一顰一笑，讓他躊躇不已。
而同樣的情緒他許多年前也曾在另一個人身上體驗過。
就像是兩道身影在心中逐漸重疊，可最后浮現出來的卻是一張惹人討厭的臉。
令心情變得無比煩悶。
“嘖…”
內山健太不由咂舌一聲，繼而用力抬起右腳向前一踢。
咚，鏗隆鏗隆。
被一腳踢飛的空罐在地上滾出了好遠。
“啊…”
正在想著晚上要準備什么料理的沙優嚇了一跳，疑惑地望了過來。
“怎么了嗎？”
“什么也沒有…！”內山健太悶聲回應道，一張臉皺在了一起。
尚不等對方回過頭去…
“…喂。”
他又冷不丁開口問道：“是說那家…不，加藤那個人，到底有那里吸引人啊？搞得你們一個兩個都是這樣。”
“你們？”
“對，你和小銀。”
“咦？就算你這么說…我也不知道那個叫小銀的女孩子想法啊。而且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問題？”
“就隨便問問…不行嗎？”
「倒也不是不行。」沙優用手指抵著單邊臉頰，想了想說：“——嗯，要說的話果然溫柔是第一位的吧。”
“溫柔？”
“對～～～”
“就這么簡單？？”
“當然也不止這一點，不過再說下去似乎就會變成炫耀了，所以就這樣吧。”少女笑盈盈地說道，語氣十分雀躍。
不經意間流露而出的嬌羞看得內山健太瞬間一呆，只覺心臟怦怦直跳。
繼而兀自轉過身去面對稻田，小聲嘟噥道：“…即便如此，比他好的人不是也還有很多嗎？”
“誒？”
“就是你看…溫柔這種事情只要想的話任誰也能做到吧？根本完全沒有難度嘛，而且世界這么大，比他優秀的人也絕對會有很多。
說白了那家伙只是在我們這里才會特別一點，放在外面就沒那么顯眼了吧…之類的。”
背后突然安靜了下來。
不過內山健太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凝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視線，而對方沒有立刻反駁的行為也給了他一定勇氣。
握緊了不斷滲出冷汗的雙拳，按耐住心中狂跳不止的心臟。
深呼吸了一口氣他慢慢開口道：“所以——！我覺得…”
話還沒說完。
“——你覺得什么？”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性嗓音在背后響起。
緊接著——
啪噗。
“唔呃！？”
隨著屁股上傳來一股不輕也不重，卻足夠使人騰空的力道。
“嚇！”
啪唰。
以一招平沙落雁式。
一如先前那個被他踢飛的空罐一樣。
整個人瞬間向前飛出、并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極短弧線的內山健太，便是一個猛子扎進了路邊的稻田里。
冰涼而又帶著泥土的水流瞬間濺起。不僅打濕了他的臉和身上的衣服，就連頭發也沒有放過。
變得沾滿了泥巴。
將雙手撐在濕軟的泥土里直起身體，然后機械地轉過頭去。
一張白皙的英俊帥臉就直直映入了眼中，嘴邊還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內山健太的瞳孔瞬間一縮，動作為之靜止。
就見加藤悠介這會兒正玩味地望著他，眼里若有深意。
一件比少女身上更大的同款白T，一條山系的淺棕色九分褲，腳上則同樣是一雙非常眼熟的帆布鞋。
簡簡單單的穿搭卻令身姿顯得格外挺拔。
配合著那頭隨風而動的清爽短發和明亮有神的雙眸，當真有種瀟灑自如的味道。
而從其身后露出一半身體的沙優則是正交替地看著兩人，拉著加藤悠介衣擺的樣子顯得驚喜又擔憂。
“如果現在丟給你一把叉子，大概就能cos閏土了吧。”打量著他的少年口中說著令人聽不懂調侃。
不過這卻并不是會讓內山健太凝滯的理由。
而在愣過一陣之后…
“——你這混蛋！！到底在干啥啊！？”憤然而起的他高聲質問道。
“這話是我該問你吧？”少年對此顯得波瀾不驚，“背著別人在對方女朋友面前講壞話是想做什么？”
“…才沒有在背著你！就算你在我也會這么說！只是你剛好不在而已…”內山健太一臉色厲內荏，眼睛瞪得像銅鈴。
“是么。”加藤悠介不置可否地笑笑，又問：“那你剛剛想和沙優說什么？”
「這和你無關！」——內山健太本想這么回應，可話到嘴邊卻是變成了：“…只是想問問東京的狀況而已，畢竟我明年也要去了，不行嗎？”
咂舌一聲后的他兀自低下頭去，斜看向一旁。
“悠介…”
看著這一幕的沙優湊到某人耳邊，小聲問了一句：“你這樣子對他，真的沒問題嗎？”
加藤悠介便笑著轉過臉，也不拉開距離，就這么大大方方地把嘴巴貼在她耳邊，回道：“放心吧，內山爺不會在意這種事的。”
說話的同時亦是自然地伸手攔住少女那盈盈一握的纖腰，令其俏臉不由得一紅，卻是以水波般的眼眸覷他一眼，顯得尤為動人。
而雖然佇立在稻田里。
這一幕卻也沒有逃過正在偷偷打量著他們的內山健太。
那親呢的動作看得他眼中不由得一暗，胸口頓時涌起一片苦澀。
不過兩人似乎也只是說了兩句話，說完后便分開了。
“話說回來…”加藤悠介回過頭來，“你還要在里面待多久啊？”
事不關己的語氣令內山健太一下子漲紅了臉，憤怒地看向他：“你以為是誰害的啊！？你這混蛋！”
“雖然踢你下去的人是我，不過沒想到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幼稚。”
“——開什么玩笑，你這混蛋！！”
仿佛是對他變得駭人的語氣感覺不到一樣，加藤悠介繼續放話：“小鬼就是小鬼，不滿的話你也可以報復回來，不然錯過這次機會你大概就要等到考上東京的高中以后了。”
然后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以你的頭腦來說實在難以讓人期待就是了。”
“我說——”內山健太冷下臉來，“你是想打架嗎？”
“抱歉，我對還在上國中的小鬼沒有興趣。”
“別給我在那邊小鬼小鬼的叫著，不過是比我高一年級而已，明年我就和你一樣了！”
“那不還是國中生嗎？”
“啰嗦，你這個混帳！！果然還是跟以前一樣討厭！”
像是憤怒急了。
這么說完后的健太就拔腿從泥地跑了出來，也不管身上的污七八糟，直接朝他沖來。
而加藤悠介亦是笑著迎了上去。
至于沙優則是有些傻眼地看著這一幕，那模樣顯得莫名嬌憨。
基本上只是數秒間的事情。
面對揚著拳頭揮上來的內山健太，悠介只是一高一低的抬起雙手，分別攔在臉前和小腹。
伴隨著“啪啪”的兩道沉悶聲響。
“你知道自己現在聞起來就跟擦過牛奶的抹布一樣嗎？”以手掌握著對方雙拳的加藤悠介如是說。
“啰嗦！放開我！！”
“好。”
于是。
啪唰。
又是一道落水聲。
被一股恰當的力道給推出去的內山健太，再次一屁股坐在了泥地里。
而始作俑者的少年則是平靜的站在原地擦著手上的泥巴，一臉淡然的吐出兩個字：“就這？”
一股怒氣瞬間從腳底升起，并直沖腦門。
內山健太再度撐地而起，朝加藤悠介沖去。
啪唰，啪唰，啪唰，啪唰。
不知道第幾次的…
啪唰。
以各種各樣子姿勢摔了個遍，最后仰躺在稻田里的內山·黑豹·健太呼呼喘著粗氣，用力在地上握拳一砸。
“——可惡！！”
啪唰！
一片泥水飛濺而起，不過卻也影響不到渾身都沾滿泥巴的他了。
一股深深的不甘和無力感將他籠罩。
正在這時——
“躺得差不多了就起來吧。”
伴隨著那道依舊令人無比討厭的嗓音，一只同樣沾著泥巴的手就出現在了眼中。
內山健太沉默不語。
目光稍微向下。
就見衣衫上只是沾著些許污漬的加藤悠介正俯身站在田邊，準備拉他起來。
而稍遠處。
那名在夕陽映照下如同披著一層薄紗的少女，則是苦笑著看著兩人。
雖然大部分都停留在眼前這人身上，卻也有一、兩次看向了自己。
只是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小孩一樣。
接著又木然地收回視線。
“別管我。”抬開加藤悠介手掌的他如是說。
“不識好歹的小鬼。”
“用你管。”
“不是要打架嗎？這就不行了？”
“啰嗦…！我只是休息一下。”
“你起不起來？”
“不起！”
“這樣么。”
加藤悠介驀然輕笑一聲：“別說我沒警告你，給你五秒鐘還不起來的話，我就直接用推車帶你去游街。”
也不等他反應，就直接倒數了起來：“五…”
內山健太的耳朵動了動。
“四。”
內山健太的嘴巴張了張。
“三。”
內山健太的身體扭了扭。
見此，少年口中頓時發出一聲冷笑：“一。”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便伸手朝著地上抓去。
“你耍詐！”
靠著翻著躲過一擊的內山健太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質問道：“二去哪了！？”
加藤悠介對此也不與他爭辯，只是淡淡問道：“你自己走，還是我推著你走？”
那仿佛是吃定了他一樣的表情讓健太又是一怒，臉色一陣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紅。
只不過因為臉上滿是污泥所以也看不出來。
憤怒地瞪了對方半晌，看著那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干凈衣衫。
即便明知道不可能成功，不過心中極度不爽的他還是抬向了悠介腹部。
啪噗。
臟兮兮的拳頭在干凈的白T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拳印。
出乎意外的結果令內山健太赫然張大了眼睛。
“滿意了？”加藤悠介問道。
足足沉默了好一會兒以后，他才咂舌道：“嘁，我果然還是很討厭你…！”
說完便獨自向路上走去。雖然這次交戰很狼狽，心中卻莫名有一絲痛快的感覺。
“…這次是你贏了，悠哥。我要回去了。”
加藤悠介無聲地揚起嘴角，轉過身去。
“先等一下。”
“…干啥？”內山健太默默停下腳步，卻未回頭。
“我家今晚有聚會，回家洗完澡之后記得過來。”
見他既不吭聲，也不離去。
加藤悠介便又開口說道：“你不是想考東京的高中嗎？我朋友也來了，跟他們聊一點也沒壞處吧？”
一陣比剛才還要漫長的沉默。
“知道了。”
一句模糊不清的話語從內山健太口中傳出，而后就頭也不回地默默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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