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記憶的繩結(4000)

　　咔嘰咔嘰，咔嘰咔嘰。

　　“嘿咻～”

　　齒輪的轉動聲和悅耳的號子聲一同傳入耳畔。

　　看著那正費力將放滿了大包小包的手推車，從店里弄出來的少女。

　　正滋滋喝著汽水的內山健太不由得瞪大了雙眼，下意識地說道：“你這是要把婆婆的店搬空嗎？？”

　　“咦？”

　　沙優抬起頭來，“不，這些是我要買的東西，而且已經付過錢了。”

　　“呃…”

　　雖然主動發問的人是他，不過內山健太卻也沒想到對方會這么自然地接話，一時間忽然又變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心中一陣焦急之下，一句話就脫口而出：“東京的女人，會不會太能吃了啊？”

　　語畢——

　　“欸？”

　　“嚇！”

　　雙方同時愣了一下子。

　　只不過一方是一頭霧水，另一方則是心中慌得一匹。

　　目光在他的臉上停留片刻，沙優略微側著腦袋說道：“這些，是七個人的份喔。”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而且雖然我也不是東京人，但是據我所知他們的飯量也沒有那么大呢。”

　　“噢、喔…！”

　　內山健太強行鎮定著應了一聲，只覺得臉上卻是燒得跟火一樣。

　　不過因為他的皮膚本來就黑，所以不細看的話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心中亂作一團，一時訥訥無言。

　　而沙優見此倒也沒什么搭話的意思，只是出于禮貌地點點頭，接著就準備離開。

　　“那個…！”

　　少年驀然出聲叫住了她。

　　“…是？”

　　轉頭看來的沙優眼中充滿了疑惑。

　　及肩的長發柔軟披散著，像極了電視里洗發水的廣告。

　　皮膚也十分白皙，而且很有光澤，比自己所在學校里的女生都要好得多。

　　印象里似乎只有一道身影在這方面能比得上她，卻也少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這是內山健太在沉默時，腦中所想的事情。

　　“——請問。”

　　沙優開口詢問道：“是有什么事情嗎？”

　　這話也讓正神游天外的健太回過神來，繼而隨手一指推車上的購物袋。

　　“你這樣把波子汽水都買走了，會讓我很麻煩的。”

　　“嗯？”

　　一雙細眉微微蹙了起來。

　　沙優在感到更加疑惑的同時，亦思索著說道：“我想應該不是這樣才對，店里還有幾瓶的。”

　　“…哈密瓜口味的。”內山健太悶聲道：“那個是我愛喝的，僅剩的兩瓶都在你這里了。”

　　說完還拿起桌上喝剩的空瓶展示了一下，仿佛是怕她不相信一樣。

　　就見對方眨了眨眼，視線在推車上的購物袋和他身上交替停留了片刻。

　　「既然這樣的話。」沙優想了想說：“那么這兩瓶就都給你好了。”

　　“啥？”

　　“你不要嗎？”

　　“呃…也不是，那我給你錢。”

　　“那個就不用了，你是悠介的朋友吧？”

　　“哈！？”正慢吞吞在短褲口袋里掏錢的健太先是一愣，繼而瞬間冷下臉來，“誰跟那種冷血動物是朋友啊！？”

　　聞言，沙優原本微笑的表情也收斂了起來。

　　啪咚！

　　兩瓶波子汽水被重重放在了桌上。

　　“這樣么，那么算了，不過這個還是送你了。”

　　就算是剛才再怎么被打擾，卻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生氣。

　　冷冷地看了一眼眼前的黝黑少年后，她便準備離去。

　　“喂…我這么說是有原因的！”內山健太在后面喊道，不過沙優卻也打定主意不再回應，只是向著推車走去。

　　“真的！跟那種人在一起的話，你遲早也會被拋下的！還是早點認清比較好！”

　　少女依舊步履不停。

　　見此。

　　雖然也知道自己所說的話有多不討喜，不過內山健太還是繼續把話說了下去。

　　“如果你知道那家伙做了什么的話，就會相信我了！”

　　沙優的腳步驀然停下。

　　“你這個人真的好奇怪。”

　　迎著他滿是陰霾的目光，少女慢慢轉過頭來，顰眉道：

　　“雖然不知道你和悠介以前發生了什么，不過如果你喜歡那個女孩子的話，不應該自己去聯絡對方嗎？為什么要把氣撒在悠介身上？”

　　聽到這話的內山健太頓時為之一愣，繼而脫口而出：“你知道？是那家伙告訴你的？？”

　　尚不等她開口回應，又自己否定了這一說法：“不可能，他根本不是那種會主動提起這種事的人，而且也永遠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只是擅自把別人的感情當作垃圾！”

　　‘這到底該說是偏執呢，還是幼稚呢？就算是國中生也太不成熟了。’看著眼前橫眉豎眼的少年，沙優忍不住這樣想道。

　　接著又聯想到了對方的家庭，以及那個讓她覺得有些不好相處，卻對孫子表現得極為慈祥的老人。

　　于是默默把其歸類到了被保護…或者說被寵溺得太好的那一類人里面。

　　念及于此，心中也一時息了爭執之心。

　　“——盡管只是從美奈阿姨那里聽到了一點。”沙優這樣問道：“那么你覺得，悠介他應該和那個女孩子在一起，對你才比較好嗎？”

　　內山健太的臉色一陣變幻不停，沉默片刻后道：“我只是討厭他的那種做法。”

　　“或許你可能是這么想，但是人與人的價值觀也都不一樣吧？”沙優望他一眼，也沒有計較他那避重就輕的回答，淡淡道：“但是我啊，最喜歡悠介了。”

　　“什…嘁！那種家伙到底哪里好了？小銀也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嗯，雖然要說的話我能講出100個以上他的優點。不過對于討厭悠介的你來說，做這種事情似乎也沒什么意義吧？”

　　少女頓了頓說道：“再說，小銀是誰？”

　　“這和你無關…”內山健太翕動著嘴唇說道。

　　“嗯，說的也是。抱歉打擾了，那么我要先走了。”

　　咔嘰，咔嘰。

　　尖銳的齒輪摩擦聲又自推車腳下發出。

　　“我說——！”

　　內山健太三度開口：“你會跟我說這么多，甚至還送我波子汽水，其實都只是為了討好那家伙吧？”

　　“討好？”沙優一臉納悶地回眸看來。

　　“對。比如為了表現自己溫柔的一面，想就這樣抹去那家伙的卑劣行徑，說來說去就是這種目的吧？”

　　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有點荒謬，又有點好笑的感覺。

　　少女自然清楚自己和那個人的關系與羈絆，完全不是對方口中說的這樣。

　　正如本山美奈所言，共同經歷過許多的兩人就像是緊緊編織在一起、又纏繞在一起的繩結。

　　毫不客氣的說。

　　即便從未有相關念頭，不過假設就算是那個被稱為「小銀」的女孩子，再次出現在加藤悠介眼前，她也有信心壓得那種青梅竹馬系角色抬不起頭來。

　　荻原沙優從不否認自己是個普通的女生，但在可愛的外表和只對一人任君索取的性格之下，也有著自己不會退讓的一面。

　　想到這里，她便對著內山健太驀然開口道：“本來就是這樣啊，有什么不對嗎？”

　　“…咦？”

　　“所以說在喜歡的人面前，一般都會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的優點啊，這么做有哪里不對？”

　　“呃…？”

　　不理會呆楞著的對方，少女以有些強硬卻又理所當然的口吻繼續把話說了下去。

　　“因為我喜歡悠介，所以我當然會想成為他的助力。只要能討他歡心，我也會盡自己所能去討好他。如果不是因為悠介的話，對于不認識的男生，我根本沒有理由會留在這里聽你說這些。”

　　“你…！”

　　內山健太瞬間啞口無言。

　　對他來說，今天只是出于對某人長久以來的惡感，以及想要和少女搭話的心情才會做出這一番舉動。

　　卻沒想到對方那柔柔弱弱的外表下，在涉及到某人的事情時表現竟會這么強勢。

　　搞得原本想要指點江山的想法，突然就變成眼下這種有些下不來臺的局面了。

　　兀自沉聲道：“那么只要是因為喜歡，就可以把隨意踐踏別人感情的行為正當化了嗎？”

　　拿出手機的沙優看了一眼時間，見到還有一些余裕后便來到對方對面的長椅上坐下。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是不是也應該把以前發生的事情講一下，這樣才對吧？”

　　一雙澄澈的眼眸隨之望了過來，仿佛能直擊內心。

　　即便是隔著一張桌子，內山健太也能清晰的聞到一股好聞的果香。

　　讓他的心跳都不由得漏了一拍。

　　繼而生硬地移開視線，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波子汽水。

　　伴隨著“咻砰”一聲，

　　趕在汽水泡沫溢出來之來，把嘴湊上去的他便揚起腦袋，噸噸噸開始牛飲。

　　“咕嘟…噗呃。”

　　干渴的喉嚨得到緩解。

　　身穿黑色背心和灰色短褲的內山健太將還剩一半的汽水放在桌上，深呼吸了一口氣。

　　“——那么，我和他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見他的話語有些松動，沙優便點頭說道：“像是你還有那個被稱為小銀的女孩子曾經跟悠介好像很好，后來因為她家搬離了村子，然后你就開始討厭悠介了…差不多這樣吧。”

　　“那么關于小銀當時留下的唯一的聯絡方式？”

　　“嗯，也有聽說，不過「唯一的」是從你這里知道的。不過…”

　　少女頓了頓說：“也就是說對方當時并沒有給你聯絡方式吧？”

　　直言不諱的話語令內山健太本能地想要發怒，不過一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秀眸，卻又莫名感到話語一滯。

　　只是悶悶咂舌道：“可惡…但是就跟你說的一樣，而且那個人也明知道這一點，結果他卻什么都不做，就連別人留下的聯絡方式也那么隨便地就丟掉了。明明小銀那么喜歡他，這種事情…絕對無法原諒！”

　　邊說還邊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雙拳，咬牙道：“只不過是仗著別人喜歡自己，難道就可以輕易做這種事情嗎！？”

　　聽到這里的沙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低喃了一句原來如此。

　　雖然只是寥寥幾句，不過再結合上從本山美奈那里聽來的部分。

　　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依舊在腦海中有了一個基本完整的輪廓。

　　隨后這么說道：“雖然我不覺得悠介這樣做是對的，但是那是小學時的事情吧…？也許那個女孩子也早就忘記了那些也說不定吧？”

　　內山健太張了張嘴巴，卻是無從否認。

　　事實上他自己也曾無數次想過這種可能，只是每到最后又會積郁在心里。

　　在感動煩悶不已的同時，對加藤悠介的厭惡也會更增幾分。

　　至少他一直認為，如果加藤悠介把那份聯絡方式丟掉的話，自己或許還能繼續以朋友的名義跟小銀保持聯絡。

　　哪怕是后來因為距離的關系日漸疏遠，卻也比這種像是直接被人在身上剜了一刀，要來得更容易接受。

　　有時候人活著就是一個念想，或者說一口氣。

　　再加上他自己又是一個固執到近乎偏執的人，所以才會在漫長的時間里演變成今天這樣。

　　于是不服氣地反駁道：“小銀她不是那樣的人…！”

　　雖然說話的口吻依舊強硬，卻也難掩其外強中干的本質。

　　直到身外局外人的沙優無情地點破真相。

　　“但是就算是那份聯絡方式丟掉了，那個女孩子和她家人應該也會記得這里的地址吧？就算沒有電話，通過寫信也好。你們有收到過這些東西嗎…？”

　　啪嗤。

　　宛如有著一根利箭直直插入心頭。

　　“附帶一提，關于這件事我也有向美奈阿姨了解過。雖然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不過這個答案是沒有喔？”

　　喀啦喀啦。

　　像是玻璃的碎裂聲隱約在耳邊響起。

　　內山健太的臉色變得一陣青又一陣紅，胸口隨著粗重的呼吸聲斷續起伏著。

　　像是要回擊他之前講了悠介的壞話，沙優的語氣依舊淡定、直白。

　　一雙眼睛定定地注視著他。

　　“再來回答你之前的問題。是說「只要因為喜歡，就可以把隨意踐踏別人感情的行為正當化」對吧？”

　　少女輕聲說道：“作為悠介的女朋友，我不否認自己的話會有失偏頗。不過雖然我不認為悠介當時的做法是正確的，但是也不覺得他是錯誤的。”

　　仿佛是不服氣一樣的，內山健太瞪著一雙牛眼望向她，而沙優亦是絲毫不懼地與他對視。

　　那雙眼睛依舊清澈明亮，卻也蘊含著一種不在他之下的溫柔魄力。

　　一陣漫長的沉默過后。

　　“呼呼…呼呼…”

　　內山健太率先閉起眼睛，長長呼出一口氣。

　　隨后驟然垂下肩膀，頹然道：“…還說什么有失偏頗，你對他的偏袒完全就不加掩飾嘛。”

　　語畢，他便苦笑了出來。

　　感覺到他話語里的退讓，沙優也隨之放松下了表情，臉上又重新露出與自身相符的軟嫩笑容，輕笑一聲說：

　　“嗯！因為他是我最喜歡的悠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