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鈴——
當加藤悠介從洗手間內出來的時候,手機就立刻響了起來。
「沙優」
看了一眼聯絡人的他不由微微一笑,繼而按下了接聽鍵。
少女的聲音就從里面傳了出來:“…悠介,結子、結子她——”
夾雜著濃重鼻音的嗓音在不停顫抖。
“結子她…在樓頂,請你救救她…!”
聽聞這話,即使是冷靜如他,也出現了極快的眼神失焦,但又快速問道:“在哪里的樓頂?電視臺的嗎?”
“是…嗚…!”
“知道了,別怕,交給我。”
加藤悠介以沉穩且堅決的口吻如是說,腳下兩步并作一步,跑至最近的窗戶口,探出頭向上方望去。
透過深色玻璃眺望的天空看上去灰蒙蒙一片。
天空與大樓的夾角之間,是兩只懸在空中的腳。
悠介的瞳孔微微一縮,對著電話那邊說道:“好了,我看到她了,你試著跟結子說話,盡量穩住她。
說話的同時已是縮回頭,并快步跑向樓梯間。
“嗯…我知道了!”沙優掛斷了通話。
大樓里的工作人員此時似乎也發現了異常,有人正神色焦急地跑來跑去。
加藤悠介并未理會這些,直接推門沖進了樓梯間,并沿著階梯一步三級地大步向上爬升。
深綠色的應急照明燈在昏暗的環境中,吞吐著幽幽的光芒。
空氣里飄蕩著淡淡濕冷的潮氣,刺激得皮膚泛起微小顆粒。
馬不停蹄地沖到六層,推開通往樓頂的門。
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
無垠的天空如大海一般蔚藍,厚重的云朵在空中悠閑地漂浮。
高大的信號塔陰影斜斜地倒映在地面上,創造出一片深邃的陰影。
視野盡頭,一名少女正坐在大樓外側邊緣的臺子上,低頭望著地面,手上還拿著一只手機,似乎并未聽到他開門的動靜。
見狀,加藤悠介微微松了一口氣,開始放輕腳步朝那邊悄然接近。
一步、兩步、三步…
四步、五步、六步…
距離過半,屬于結子的熟悉嗓音也飄入了耳畔。
“我第一次見到沙優醬的時候,覺得你真的很漂亮。”
“我覺得這么可愛的孩子肯定會不斷交朋友,很快就能成為班級的中心人物…但是實際上不是這樣的。”
“沙優醬孤高而美麗,誰也沒辦法接近她。”
“然而像我這樣的家伙,竟然成為了沙優醬的朋友,是我把沙優醬糟蹋了。”
“那個孤高美麗的沙優醬,被和我這種陰暗愚蠢的女人一樣方式來對待,他們真是把美麗漂亮的沙優醬當成傻瓜!”
“沙優和我不一樣的…本來會更閃耀的…我…最憧憬你的我…把你糟蹋了…”
“…謝謝,但是呢…我覺得這比什么都痛苦,我已經不行了。”
真坂結子斷斷續續地說著,話語中夾雜著哭腔,瘦小的身體亦在輕輕顫抖。
“所以,我要給她們一個教訓…這樣做,是不行的…”
結子慢慢地站了起來,話語突然變得平靜。
“沙優醬你,要一直…和巖波同學在一起啊,因為你們兩個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加藤悠介屏聲靜氣,腳下又加快了幾分。
正在這時——
——砰!
樓頂的們突然被人用力撞開,幾名身穿制服的安保人員沖了進來。
“那邊的小姑娘!你冷靜一點——!”他們大聲喊著,急切想要表達內心的焦急。
“…!”結子就像被嚇了一跳的,猛然轉頭看來,并與幾步遠的悠介對上了目光。
“巖波…同學…?”
樓頂驟然刮起一陣強烈的風,搖晃著少女的身體,結子不由得腳下一空,向后栽去。
加藤悠介的瞳孔倏地放大又收縮,咬著牙沖了出去。
他的雙腳用力踩踏著地面,跨越了距離,帶著一種決絕的氣勢踏上邊緣的臺子,直接跳了出去!
時間仿佛突然變慢。
真坂結子只覺得自己被一陣溫暖所懷抱,眼中的景色從天空切換成地面,接著又被人把腦袋按在了對方右側胸口。
“閉上眼睛。”少年低沉的嗓音與呼嘯的風聲夾雜在了一起,帶著不容置疑的魄力。
結子本能地選擇了遵從,并在短暫的滯空之后體會到一種強烈的失重感。
地面上的人們發出一片驚呼,目睹著兩人從空中墜落。
加藤悠介盡量將結子完全保護起來,讓自己墊在她身下,以緩沖稍后要來的沖擊。
視野中的景物在飛速倒退,他看到那群安保人員從樓頂邊緣探出頭,臉上寫滿了驚駭。
隨即而來的,就是一連串的沖擊。
咚咣,鏗啷——
哐哐鐺鐺——
架設在大樓墻壁外側的、用來固定廣告條幅的金屬鐵管,發出了慘烈的斷裂聲。
加藤悠介牙關緊咬,本能伸長一只手去夠那些鐵管。
幾次嘗試過后,終于抓到了一根。
只是還不等他慶幸…
——咔嘣。
彎曲到極限的細長鐵管就折斷開來,尖銳的裂口劃破手掌。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下方傳來女性的尖叫聲,然而聽在悠介耳中卻有些遙遠。
疼痛感和虛弱感在體內擴散。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滯留這么久之后,究竟還能否承受最猛的那一下撞擊。
縱然如此,心中的決心也絲毫不曾動搖。
就像他曾承諾過的那樣,他想要保護那個少女,希望她能獲得幸福。
加藤悠介在心中暗嘆一聲,將結子牢牢護在懷里,然后繃緊了全身的肌肉。
下一刻…
——嘭!
巨大的沖擊自背部產生,然后迅速傳導至全身上下的每一處。
“噗…咳!”
加藤悠介喉頭一甜,猛烈咳嗽一聲,一股鐵銹味瞬間彌漫了整個口腔。
他顧不上去分辨什么,只是抬頭看向自己身前,想要用手去推結子,然而映入眼中的卻是紅彤彤的手掌。
一枚尖銳的鐵片不知何時刺穿了他的手掌,此時正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金屬的白光,上面染著一片鮮紅色的液體。
悠介不由得有些茫然,繼而又用摟在結子肩后的另一只手去推她,身體宛如麻痹一般有些使不上勁。
“唔…”
伴隨著一聲嚶嚀,真坂結子用手掌支撐上半身,正好摸到胸口處的溫熱血跡,那是少年剛才咳嗽時濺上去的,然而她卻是不知。
是以在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
“——巖、巖波同學!?”結子驚恐地喊出聲來,雙手無措地按在悠介胸口,像是要給他止血。
“…嘶,別壓我。”加藤悠介抽著涼氣,聲音沙啞地問道:“你有哪里受傷嗎?結子。”
“我、我…你…你…”真坂結子像是失去言語能力一樣的哆嗦著,臉色一片青紫。
“看樣子是沒事了吧。”
“巖波…同學…”
就在這時——
“悠介!結子——!”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
間隔了兩拍以后,沙優的面容出現在了悠介上方,取代了被云層所遮蔽的天空。
少女搖搖晃晃的地跪坐在他身邊,臉色蒼白而嘴唇哆嗦,澄澈的琥珀色眼眸中積蓄著水汽,目光落在他胸口。
“別哭,還活著,不吉利。”加藤悠介咧嘴一笑,卻是感覺五臟六腑一片絞痛,連帶著笑容也變得猙獰了起來。
他的太陽穴跳動著,閉著眼沉默了一會兒,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平靜,并準備說些什么安慰的話。
“別說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嗚…”沙優聲音顫抖著,伸手托住他的腦袋兩側,“救護車,馬上就要來了。”
加藤悠介點點頭,這才發現身下是一個防災用的充氣墊,不由得出聲問道:“這是?”
“電視臺的工作人員準備的,能趕上,真的是、太好了…”
“這樣。”應了一聲的悠介把視線轉向結子,“下次別再做這種事情了,結子。”
“對不起,巖波同學,對不起,沙優醬…”真坂結子捂著嘴,哭得眼淚汪汪,又不住點頭。
見此,加藤悠介便是沉吟起來:“總之,每個人都會經歷一段特別艱難的時光。生活的窘迫,工作的失意,愛的彷徨…”
“只要能夠挺過來,人生就會豁然開朗,挺不過來的,時間也會教你與生活握手言和。所以不必害怕,日升月落,總有黎明。”
他說得很慢很輕,中間還會偶爾停頓,但還是完整地將一番話送入了兩名少女耳中。
“日升月落,總有黎明…”真坂結子喃喃著,視野逐漸變得模糊。
這時…
滴~嗚~~,滴~嗚~~
伴隨著刺耳的警笛聲,警車、消防車、救護車全部聚集了過來,并停在了充氣墊附近。
緊接著——
一眾公職人員從車上走下,開始各司其職。
警員和消防員開始維護秩序,疏導人群。
身穿白色大褂的醫護人員則是推著一輛擔架,跑來充氣墊這里。
“請問傷者是哪一位——?”
“這里!在這里,他們兩個都是!”沙優顫聲說道,剛剛還強忍著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你是家屬嗎?請你先讓一下,小姑娘。”
沙優連連點著腦袋,抹著眼淚退開一旁,給幾人騰出空間。
“那、那個,我沒關系的,巖波同學救了我,請去看他!”反應過來的結子哽咽著說道。
然而醫生們卻是不理,仍舊分出一人來給她做起檢查,至于其他人則是涌向了加藤悠介那邊。
在結子被檢查的這段時間里,悠介也被轉移到了擔架上,并被醫護人員推到了救護車的旁邊。
“那個——”
先前給他做過采訪的女記者跑了過來,身邊還跟著那個攝影師。
“不好意思,可以讓我們簡單做個采訪嗎?”
“可以。”
說話的并非是推車的醫生,而是加藤悠介本人。
聽到這話的醫生不由得皺起眉頭,說道:“你現在需要做的是接受治療,小哥。”
“只說兩句話就好了,拜托您了,醫生,這很重要。”
“…那么請快一點。”或許是聽出了他話語里的鄭重,醫生勉強同意了下來。
女記者立馬到近前,問道:“不好意思,小哥,抱歉打擾你了,可以請你告訴我們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這正是我要說的話。”悠介對此點點頭,目光看向鏡頭,然后這么說道:
“我是旭川第六高等學校,二年3班的班長巖波,剛才輕生的是我的朋友,她受到了一群人的嚴重騷擾,校方卻一直包庇犯人,我要在這里公開舉報。”
此言一出,不僅是女記者,就連那名醫生也不由得微微一愣,臉上露出氣憤。
“你有什么能夠證明這件事情的證據嗎?”前者語速飛快地問道,臉上露出挖到大新聞的興奮。
“有。”
加藤悠介言之鑿鑿地肯定道,并伸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捏得皺皺巴巴的信封,以及u盤。
信封是他剛才在真坂結子身上找到的,u盤是他提前準備好的東西。
他攤開手,將兩樣東西展示在鏡頭之前,說:“這里有我朋友寫下的絕筆信,另外還有那些人的錄音,我現在把這些交給你們,還請你們以及屏幕前的大家,幫幫她!”
話語中的鄭重令人不禁為之動容。
女記者深呼吸了一口氣,表情變得有些沉重,從他手中接過那兩樣事物,然后用力地點了點頭。
“請放心,我們一定會公正的報道這件事情,小哥。”
一旁的攝影師稍微偏轉鏡頭,在加藤悠介另一只雖被處理過傷口,但仍未從手上取下的金屬片給了一個特寫。
“好了,我們需要送傷者回醫院了,請讓一下。”醫生屏退了兩名采訪人員,將悠介推上了救護車。
隔著遠處的警戒線,加藤悠介看到了柴田老師,對方正一臉擔憂加期盼地望著這里,似乎還在想著如何捂蓋子。
悠月、加賀、海老名、千夏、齋藤…幾人亦圍在站在他身邊不遠,同樣在望著這里,臉上的表情似驚恐似不安。
雖然不知道幾人能不能看到,不過悠介還是對著他們揮了揮手,平靜地笑了出來。
“…噗、咳咳…咳咳…”
卻不成想又因此牽動了傷勢,咳嗽得一陣岔氣。
旁邊的醫生便是警告了一句:“別亂動,你身上有多處骨折,如果不想留下后遺癥就好好躺著。”
加藤悠介微微頷首,不再折騰,只是把臉轉向一旁,凝望著車窗外的天空。
厚重的云層終于過去,天空又開始放晴。
身穿白色光衣的太陽高掛在天空,灑下金黃色的耀眼光芒,讓黑暗無所遁形。
日升月落,總有黎明。
少女們的明天一定會更好。
他微微瞇起眼睛,由衷地這樣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