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怪返回晨曦領前,米萊的信息渠道就先一步為路禹傳來了這一次的事件影響。
“除了那些魔藥學派的渣滓,人偶師是怎么回事?”
兩個魔藥學派共計六十余人一夜之間化作冰雕,碎裂一地。
三十余位人偶師的尸體被冰錐貫穿釘于墻體之上,與他們的人偶杰作,以及滿屋的“人偶素材”為伴。
這就是雪怪這次出行給梅拉帶來的震撼。
人偶師并不在路禹的報復名單上,他雖然知曉雪怪的行事準則,但還是需要詢問清楚…
因為刻勒婭與貓荊就在身旁,是她們示意光輝化身暫時離開晨曦領附近,讓雪怪得以輕松外出。
如今事態擴大,他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魔藥師利用低廉的價格,吸引邊緣魔法師前往,判定他們的消失不會引發波瀾,將他們麻醉,任由人偶師活取“素材”。”
“我撬開他們的嘴,撕開他們的胸膛,也取走了他們的‘素材’,塞進了人偶身軀里。”雪怪輕描淡寫,“手法拙劣,但未來我會嘗試精進。”
貓荊拿起雕像與誰知會了一聲便帶著刻勒婭去找璐璐做客——她相信雪怪,這只讓梅拉魔法師恐懼的怪物不屑于撒謊。
濁魘為雪怪端上一杯汽水,這是雪怪來到晨曦領唯一留戀的口腹之欲,被形容為“能延緩衰朽的滋味”。
不過路禹覺得汽水得此評價只是因為雪怪從不吃梅拉廚房的料理,堅持索要食材自行烹煮。
路禹欣賞過雪怪的烹調過程,隨即十分直觀地理解了飲食文化與文明發展螺旋上升的描述。
高情商:保留了梅利亞斯時期民間淳樸的烹調方式。
低情商:落后時代六百年的生命體征維持餐,以及,對梅利亞斯宮廷菜拙劣至極的模仿。
按理說,執意推動梅拉大陸前進,以自身存在審視、鞭策整個大陸的雪怪應該樂于吸收、學習新鮮的知識,可唯獨吃這一塊…當你看著他用魔物身軀提煉出的油塊伴著不放血,不調料的獸肉塞進嘴里,那一刻,除了頭皮發麻,還是頭皮發麻。
梅利亞斯宮廷菜里確實存在這種吃法,但人家卻是以各種香料,調制醬汁處理干凈獸油與獸肉。
梅利亞斯作為梅拉大陸第一個人族霸主時代締造者,其文化深入骨髓的影響了全梅拉的所有種族,至今各大酒館仍提供其存在時創造的熱門菜系便是明證。
想到這里,路禹極度懷疑,雪怪在吃這一環上如此嚴苛地對待自己,是為了減緩衰朽對自身的影響,以便在每個時期都能選用不同的,新的感官刺激,維持新鮮感。
這也是勞倫德在交給自己的筆記中提及的一種衰朽抵御方法,但…太痛苦了,勞倫德給予的評價是——絕非常人所能踏足的道路。
對別人狠不算什么,對自己狠,才是真的令人生畏。
品著橘子汽水的雪怪躺在柔軟的沙發中,臉上堅硬冷厲的線條竟然舒展開了。
“召喚,確實復蘇了。”
“啊?”
雪怪讓路禹愣了片刻,沒頭沒尾的,怎么突然說起召喚?
“我在打掃時,遇到了一只魔狐。”雪怪繼續說,“異大陸的魔狐,用召喚物,試圖阻止我。過往數百年,你們這一流派,遠比八階魔法師還稀少。”
雪怪又喝了一口,似在感慨:“而現在,你不活躍的異大陸,也有召喚師的知識在復蘇、流通,”
“自豪嗎?”他問。
路禹嘴角上揚:“至少我沒有愧對神殿中守望后來者的先驅意識們。”
他沒有問那個勇敢的魔狐怎么樣了,雪怪一向欣賞心懷樸素正義的勇敢者,盡管他總會描述這種人為“愚不可及”。
“我說雪怪…”路禹突然提議,“離開梅拉,轉轉?”
雪怪眸子微瞇:“這個提議,不像是畏懼我而生起,但意圖是什么?”
“你或許離開過梅拉游歷,但時過境遷,也需要重新審視一番已有的變化。”路禹說,“我的家鄉有詩是這么說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寓意為,當局者,往往窺不見全貌。”
路禹強調:“為何不走出‘廬山’?”
“你認為我正在變得狹隘,無法理解梅拉的變化?”
濁魘感受到了對話中的緊張氣氛,趕緊給兩人又蓄了一杯汽水,只不過這回雪怪沒有去享受舌尖上的刺激,而是挺著身板,坐直,目不轉睛地注視路禹。
路禹不接雪怪拋出的反問,轉而丟出了自己的疑問。
“雪怪,你自詡為梅拉諸多文明的旁觀者,并像是鞭策者,審判者般間歇性下場做出推動,為此你造成了浸染復蘇,將全梅拉人的生命放置于天平之上,驅趕著他們完成‘蛻變’。”
“或許你會認為,足夠強大的實力,超乎尋常人的眼界,漫長人生帶來的閱歷讓你凌越于眾生之上,因此有權替代你眼中最愚昧的群體做出正確的決定,并且這決定是基于‘為梅拉變得更好’這一偉大的出發點。”
“但,你真的愛著梅拉嗎?”
“你在質疑我的初心?”
“不,審視你數百年的事跡,梅拉無人可以否定你的初心,就連我的老師,也因目睹,而震撼。”路禹說,“但她從始至終,都厭惡著你,并非出于她堅信自己的道路是正確的,而斷定你是錯的這種二元觀念,而是因為…你愛著的,是一個虛幻的大陸。”
雪怪沉默,但仍在凝視。
“魔力浸潤世間的初始時代,也就是第一巨龍紀年時,梅拉大陸便已出現文明,文明綿延至今,知識傳承不斷,是生活在此處億萬生靈令這文明輝煌,令其直至今日仍然不朽。”
路禹身體前傾,迎著雪怪仿佛代表著歷史本身,那蒼老而又明亮,明亮,卻又銳利的眼神繼續說道。
“你守護的,是梅拉,可你卻對復蘇梅拉輝煌時代的生靈棄之敝履,視他們為隨時可以抹去的數字,必要時應該修剪的枝杈…若是枯枝敗葉,我也可以說服自己,認同你的裁剪,但…你的憐憫太高太遠,你的鞭策也太過沉重了,你舉目即是未來,光陰于你眼中不過彈指,漫長歲月令你冷漠聰睿,洞悉世事,思索之物已經超出了這片大陸生靈思緒的極限。”
“離開梅拉,不要穿戴著‘雪怪’的外殼,以一個生靈的身份,重新感受世界。”路禹說,“不要讓自己,不像是個有血有肉的個體。”
雪怪閉上了眼睛。
“我不認同你的看法…但,我確實多年未曾離開梅拉,也許,外出,是有益的。”
“只不過,我離開之后,你能處理那些躁動的反對者嗎?”雪怪拿起已經沒泡的橘子汽水看了一眼,濁魘想要為他更換,卻被他擺手制止。
“晨曦試煉結束后,我們的聲望,會便于我們動用必要的暴力。”路禹說,“得到了知識這一希望的魔法師,會堅定不移地支持我們。”
雪怪不再多言,起身離開。
臨走前,他選擇了青檸味的汽水,而這,是他從未嘗試過的口味。
由于魔藥師的地庫中藏有不少財富,為了能夠滿足枯紋的愿望,小面包留在了現場,并最終被斯萊戈信使與寂靜者包圍。
但好在,訓練有素的寂靜者分辨出了雪怪的施法痕跡,也根據小面包的描述還原了經過。
洗脫嫌疑之后,寂靜者沒有阻止她繼續尋覓補償的財物,也分享了一些搜查結果。
“我們調查了地庫,發現了人偶師的筆記,他們選人的標準很雜,但其中有一條…殺死那些懷揣著熾熱希望的人,令他們從云端墜落,陷入絕望深淵。原因是,他們認為這么做,這些心懷執念的靈魂會以更慢的速度散去,最大程度維持‘素材’的鮮活與完整。”
這群做事的寂靜者顯然不怎么會寬慰人,這些話讓小面包不可避免地去想,如果當時沒有大發善心將所有的懸賞贈予枯紋,延遲幾日,結局是否會改變?
一位長角的寂靜者的出現令所有人肅然,了解情況后,看到消沉的小面包,她讀懂了一切。
“你的善良,不是罪過。”
“命運無常,不要為他人之惡,懲罰自己。”
隨即,她又下令:“雪怪替我們掃除…如果你們聽著不覺得丟人,可以無動于衷。”
聞訊而來的執政官、信使、當地魔法學院的首席噤若寒蟬,紛紛垂首:“我們定然會倍加留意人偶師與魔藥師的交易。”
“在那之前,給這個冒險者的孩子,完成覺醒,順帶著,送去晨曦參加試煉。”
“緘默大人的命令,我們已經記下,即刻執行。”
小面包目送著枯紋的孩子流著淚,參與了斯萊戈官方組織的晨曦領參賽團,這個由諾埃爾授意組織的臨時團體將會有寂靜者暗中庇護,以防止某些心思陰暗的兄弟姐妹在路上截殺,給他潑污水。
諾埃爾從不高估這群人的道德底線。
枯紋兒子的覺醒是小面包親自見證的,他全程流淚,失魂落魄。
“為什么是我的父親”是小枯紋問得最多的一句話。
小面包無法回答,自藍水之戰后,命運的無常已經離她遠去,直至此刻,再度縈繞于身旁。
好在有緘默的開解,她得以自我寬慰,隨即,她好奇起了一個問題。
這位長著龍角,格外漂亮的女士為何對自己如此熱情?
這并非事后方才生起的敏感,早在第一次詢問她的名字時,小面包便謹記大小可露兒的教導,以“蘑菇湯”這個名字震驚了緘默。
在緘默的安排下,她需要花錢才能購置的衣服、褲子、裙子,香水一股腦地堆到了面前,任由她隨意取用。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小面包委婉地拒絕,并找了個借口離開了商鋪,決定在試煉開始前夕以自己的能力買下那些心愛之物。
然而,現實比她想象的要困難許多,兜兜轉轉接不到高階委托的她又一次需要把眼光瞄向低階的任務…
“以你的能力,又打算去滅鼠?”
緘默出現在了冒險者協會的大廳,一身常服的她笑瞇瞇地看著一旁的前臺為貴為六階魔法師的小面包登記委托明細。
小面包依舊警惕,不作理會。
“如果,我告訴你,有一個適合六階的委托,需要你幫忙呢?”
小面包皺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緘默面帶微笑,領著小面包來到鬧市之中,見她有所放松,這才說:“我需要知道,你是否出自某個魔法世家?”
想了想老爹,又想了想那些照拂自己的藍水人,小面包猶豫著,點了點頭。
緘默嘆了口氣:“不打算長期在梅拉活動?”
“應該…不會。”
“可惜了…”
親自面談,卻得到了讓她深感遺憾的回答。
早在到場時,緘默就感受到了不屬于雪怪的冰寒魔力殘片,小面包說出自己義無反顧地對雪怪出手,只是為一個有著一面之緣的老人討回公道時,招攬之意就已經萌生。
可惜,條件好,背景卻阻礙了緣分繼續。
不過,無法成為寂靜者,不意味著無法繼續交流。
建立跨越大陸的友誼,實現斯萊戈影響力的蔓延,是諾埃爾敲定的國策,緘默身體力行的踐行著。
緘默完成了自我介紹,并熱情地歡迎小面包前往皇宮做客。
聽到化名“蘑菇湯”的小面包仍然執著于委托,并設想著能尋找到一處接納自己的所在,緘默嘴角抽動。
“不會有人愿意接納你的。”
“因為短期,而非長期?”小面包遲疑。
“這只是其中之一。”緘默解釋,“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一個外來的六階魔法師,他們無法摸清你的底細、意圖,只會謹慎對待,而你這樣的人最終只會成為他們處理見不得光事情的‘手套’。”
比起六階魔法師強大的屬性,能夠擁有六階魔法師的勢力更在意忠誠這一屬性,想著打短期工賺錢,完全是癡人說夢。
即便有,也都是骯臟不堪的罪惡。
小面包啞然,許久,她才頹然地接受了緘默的邀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