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樸的猜測,其實還是蠻準的。
平通和尚三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經和尚。
想想就知道,如今倭國佛門宗派甚多,各方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兼又有各自依附的強權,幾百年來,從未有過統一的領袖。
這就導致倭國的佛門,就算是看到了六法宗可以給他們帶來的巨大好處,他們也不可能短時間,甚至是不可能聯合起來,并達成邀請慕容信長前來助拳的一致訴求。
且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個道理,能混到最高層佛門僧侶是不可能不懂的。
硬要說不懂,那只能是那些見識和經驗都不足的人。
亦或者,是他根本不在乎能不能送走這尊請來的神,因為他本來的打算,就是跟著請來的神吃點殘羹冷炙而已。
黑狗兒緩緩走進了僧侶們吃早飯的飯堂,由于六法宗的傳法僧經常需要翻山越嶺,需要消耗的能量比較高,所以在新近征服的地方,僧人們大多實行三餐制。
今日又正好撞到護法日,這是六法宗內相對重要的節日,源于昔年張圣人率軍進入天竺后,消滅第一個婆羅門教軍閥,為佛陀護法的日子。
是以,在這個節日的早晨,供應的早餐極為豐盛。
海鮮粥香甜可口,重羅白面蒸餅軟糯無比,油炸豆腐餡的包子,更是異常美味。
平通三人本來在睡覺,但不一會就被這香味給吸引了過來,三人也不客氣,混在一眾傳法僧中,餓死鬼投胎一般開始胡吃海塞。
邊吃,兩個隨從還在嘴里小聲都囔,「大早上起來就白米粥、白面餅和豆腐,比從六位下的壹岐守還吃得好,這實在太過分了!」
說完,隨從哐當一聲就把一大碗海鮮粥給倒進了嘴里,嘴也不擦就準備去盛下一碗,結果一轉身就看到了身后站著一個似笑非笑的男子。
黑狗兒輕輕一伸手,就把這個隨從給按到了座位上,隨從還想反抗一下,突然就感覺按在肩膀的手發力一捏,他半個身子頓時就一陣酸麻,站不起來了。
平通和尚只覺得額頭開始冒虛汗,因為眼前這個男子,看起來有一種讓人不敢動彈的奇怪威懾力。
笑嘻嘻的細眼大嘴,恍忽間看起來很像一條正對著人吐信子的毒蛇。
黑狗兒昔年在疏勒城外幫助張昭炸城墻時不過才九歲,但那時候就是一個心思縝密,慣會察言觀色,編瞎話表演起來讓張昭都難以識破的鬼靈精。
當年的三個小孩子中,花布嫁給了老張忠,如今生了三個孩子,還得到了西江郡夫人的誥命。
黃羊兒進過一段時間的錦衣親衛,但天賦有限,最后轉到天工院去做算學學士去了。
這兩的命運都很不錯,但黑狗兒才是三人中混的最好的。
因為他長相與漢人無二,最后更是被張昭選中給第一個戰死的西行一百零八將—火生兒張照做了嗣子。
所以,黑狗兒雖然跟張昭沒任何血緣關系,是不是漢人都存疑,但確實貨真價實的張周皇室宗親。
養父火生兒張照,在六法宗還是有神格的加藍。
這兩樣優勢,加上本來就是個干密探的好材料,一進入錦衣親衛就開始一路火箭般的飆升,因其常年一張笑臉,但下手狠辣,內部人稱笑面閻王。
平通和尚被這樣的人物盯上,只覺得小腹一陣脹痛,背上汗出如漿。
這種感覺,還是幼時他偷偷將家中用來招待客人的握飯(飯團)全部吃光,讓父母出了大丑,在被混和雙打之前感受過。
「你不是個和尚!」黑狗兒十分篤定的出口,然后迅速看到了平通臉上一閃而過的辯解神色,立刻又接上一句。
「皈依佛門只是你 的掩護,你們倭國這些膽大包天又識字的武士,都喜歡用這個作掩護嗎?」
黑狗兒口中的識字,可不是指一般的識字。
在倭國,說一個人識字,是一種非常高級的稱贊,因為在平假名和片假名還處于很初步的階段,識字指的是能夠以熟練的唐音認讀出絕大部分漢字。
這樣的人,別說在倭國,就算是在大唐,能認識大部分字的,都是文化人了。
在倭國,能達到這個標準的,就已經有了做官的資格,不!應該肯定是官員。
因為目前倭國,政府公文甚至任何與文字相關的東西,全部都是漢字。
平假名和片假名還有大約一百五十年的時間,到平安后期才會少量出現在公文中。
同時,朝鮮半島上通行的文字也是漢字,那個只有拼音功能的朝鮮文字,也是幾百年后才發明的。
這也是雖然六法宗的大德已經試探出此人并不怎么精通佛法,但黑狗兒也沒讓錦衣親衛直接把這個平通和尚拿下大刑伺候的主要原因。
文化人,當然要用文化人的手段。
「閣下的膽子真的很大,什么都沒了解清楚,就敢渡海來賭運氣,不對,你這應該是叫賭命!」
黑狗兒有些感慨,但要是他知道這破島上人以后的脾性,就不會那么驚訝了。
一言不合賭國運,人家那是基操,反映到個人身上,這種賭命的做法,也就不足為奇了。
「沒辦法,總要活命的嘛。」平通和尚臉上浮現出了痛苦和釋然混合的神色。
面對黑狗兒這樣的頂級密探和刑訊高手,雙方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交流,就讓平通和尚意識到,說實話的時候到了,不然可能要出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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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什么樣的家族可以接受大宰府的命令,出動船只到外海去打擊海島,還擁有自己的部曲呢?
只能是位于北九州的武士家族了。
平通和尚一直在絮絮叨叨的,翻來覆去的念叨的,無非就是朝廷壓迫太重,他們實在活不下去了,所以與平城京東大寺的僧眾們聯系起來,希望能得到地藏王菩薩的支援,建立一個地上佛國云云。
但平通和尚這些自以為能邏輯自洽的話聽到黑狗兒耳中,無疑是漏洞百出,他這是欺負中原人不知道倭國的內情。
黑狗兒陰冷一笑,「大師如果嘴里還是沒有一句真話,那么這一餐,就是大師的斷頭飯了。
你不會以為我六法宗的武僧,就不敢殺人吧?
平城京的僧俗們日子好過著呢,甚至壹岐、豐前的僧人們,也不會艱難到日子過不下去。
況且,你區區一個豐前國假僧人,嘴巴一張一合就是奪取平安京,不覺得牛皮吹的有點大了嗎?」
說話間,早餐已經結束了,只聽著嘩啦啦一陣腳步聲,隨后平通和尚三人就被圍住了。
他們這時候才發現,這些跟他們一起吃早飯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僧人,而是一人一套內襯環鎖鎧,外穿緇衣的甲士。
而且...這些甲士身上,總是透露出一種勐獸才有的氣息,他哪怕是斜看向你,都能讓你覺得,下一秒他就就要撲上來,把你生吃了。
等等,甲...甲士,平通和尚悚然一驚,這才發現了他以前從未想過的問題,那就是周人的軍隊,很可能跟以前的大唐一樣,是一支裝備了大量鐵甲的軍隊。
在倭國,三百年前的天武天皇就禁止食用牛、馬、犬、猿、雞。兩百年前圣武天皇更是連殺死牛、馬都給禁止了。
到了此時,平安時代的倭人,是基本不吃肉的。
只有少量的武士和地位低到不被重視的人,才會狩獵一些野雞、野鴨補充蛋白質。
但也不是經常吃,而是給生病的人或者婦人生產后用來補補身子用。
真正不忌葷腥的,不知道全倭國有沒有一萬人。
沒了食肉的習慣,所謂倭國武士,可想而知都是什么什么人了,面黃肌瘦,身材矮小,負重不了鐵甲。
「舍人,某等早起都是要練武的,這一早晨皆是吃素,怕力氣有些不足。
這三倭人雖然瘦小,但架火烤了,總還是能出幾斤肉的,還有這三副膽,正好給指揮使泡酒。」
一個光頭甲士,甕聲甕氣的對黑狗兒說道,而且你很容易從他的語氣中聽出,這不是在嚇唬,他是真有這心思。
平通和尚突然一抖,全身一片冰涼,他想起來了一個傳說,說是這些周人中有一支名為乞活郎的隊伍,是地獄里逃出來魔鬼所化。
他們不要軍糧,餓了就只需殺一人取其肥美之處炙烤而食,首領更是一個喜食人膽的魔鬼。
這也太恐怖了,平通這樣的倭人連豬羊雞鴨都不吃,現在突然發現自己被一群吃人的惡魔圍住,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兩個隨從甚至直接開始雙腿打顫。
「這是你最后的機會,因為我馬上就離開了。」
黑狗兒冷聲說道,別說這三個倭國人,就是他,身處于這些賊殺才之中,都忍不住有些心里上的不舒服。
畢竟別的惡人不過是想搶奪你的財物,大不了把你干掉,而乞活郎這些人,那可是能把你當食物的。
恐怖的威壓之下,平通和尚扛不住了,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拜伏在地上對著黑狗兒喊道:
「豐前國 企救郡左兵衛少尉秦平通,有緊急情報,愿再次叩見燕國大王殿下。」
倭國之中,到底有多少是從大陸上遷移過去的,或者說,有多少人有漢人血統,這一直是后世網絡上爭論的話題,說什么的都有。
但實際上,這個問題哪怕就是在此時,也已經弄不清楚了,不是太少,而是太多,泥沙俱下掩埋了真相。
目前倭國內,自稱是漢人渡海而來的主要有三支。
早年定居河內國的西文氏,大和國的東漢氏,以及山城國的秦氏。
這三個大型大陸移民氏族,雖然基本都居住在近畿地區,但他們最初就是從北九州和本州島北部遷徙過來的。
其中西文氏自稱樂浪王氏的后人,東漢氏自稱漢獻帝后人,秦氏那就更厲害了,他們自稱是秦始皇的子孫。
這里面,后世最著名的是東漢氏和秦氏。
其中東漢氏搞出了一個阿知使主劉阿知,自稱漢獻帝的玄孫,據說在倭國繁衍了上百個姓氏,最著名的就是高橋、原田等姓氏。
秦氏最著名的,自然就是后世薩摩藩島津氏,以及日本前首相羽田孜。
這位老哥到處宣揚他們家祖上姓秦,只不過可能覺得宣揚祖先是秦始皇有點太扎眼了,于是羽田孜老哥自認是徐福的后人,還兩次到徐福故鄉江蘇贛榆縣尋根朔源。
至于真假,只能說大概可能六分真四分假,其中比較能讓人信服的,就是東漢氏。
他們雖然不大可能是漢獻帝的直系后人,但其中很多人肯定是劉氏家族的人,反正經過兩漢的繁衍,漢室宗親在劉姓中占比可不小。
他們之所以會遷到倭國去,大概率還是司馬懿這個老賊做的惡。
昔年司馬懿陷遼東,殺公孫淵,并把公孫淵的燕國士大夫階層都殺光筑了京觀。
從國家的層面來說,公孫氏欲要自立,擊破他們是好事,可是你不能他媽的把遼東漢人精英全殺了啊!
有病是不是?兩漢好不容易在遼東繁衍生息了數十萬漢人,其中最精華的幾萬,就這么全被殺了。
他們可是漢化遼東以及漢四郡,壓制遼東諸蠻族的重要力量啊!
退一萬步說,你殺人就殺了吧,殺了之后是不是應該從內地派官員軍將到遼東,接替原來的遼東漢人官將穩定地方?
你這殺光了幾萬遼東官將甲士文人就拍拍屁股走了,算是什么玩意!
于是,歷史上司馬懿把魏軍撤走之后,留下數十萬遼東百姓無所依靠。
他們或被遼東蠻族襲擊九死一生逃回幽州,要么主動與蠻族融合,剩下的一大部分則從樂浪郡南下,最后流入了倭國,便是東漢氏的始祖。
西文氏的始祖樂浪王氏,應該也是在之后的南北朝時期,在遼東和半島待不下去了,渡海到倭國去的。
至于秦氏,他們的成分更加復雜,可信的解釋是,發跡于北九州的秦氏,是一個龐大的大陸渡海來人政治集團。
他們有可能是從秦末到兩晉南北朝后秦崩潰后,從半島到倭國的漢人乃至其他相對開化的民族,在到達北九州之后為了抱團,數百年間組成的倭國秦氏。
而目前,這三家氏族都處于公卿階層的中下層,日子過得去,但也不是那么寬裕,家主這一類的肯定還行,但底下的家族成員,就有些難受了。
「大王,審出來了!」黑狗兒大步走進慕容信長的書房,把手里一疊審問記錄拿給慕容信長看,同時嘴里還在興奮的說道:
「這位平通和尚其實也不叫秦平通,他應該叫惟宗平通,是豐前國的一個小武官。
們家族還在壹岐島上有點關系,聽命于倭國西海道的大宰府,主要負責打擊海盜。
不過咱們一到這朝鮮,就把他們害苦了,前幾月在泗州海外被陳誨陳指揮使擊破的高麗水軍殘余,南撤到了對馬島上。
他們本就與肥前國的倭人有聯系,深知彼處虛實,現在無家可歸干脆就和倭國的盜匪接洽上了,開始大規模洗劫倭人的北九州沿海。
這惟宗平通跟著家主一起,奉大宰府之命出海剿滅高麗海寇,打了個小小的勝仗,但卻因為北九州水軍主力覆滅而沒拿到賞賜,無法給下面的部曲交代,心懷怨恨。
他過海而來,根本就不是什么佛門代表,而是一票北九州低級武士聚合到了一起。
他們認為盜匪可以勾結高麗海島搶奪了大量錢財,為什么他們不能直接來把咱們引過去,干脆占了西海道九州呢。」
此時倭國的海防離譜到什么地步呢?
二十年后刀尹海盜大舉來襲,一共出兵五十艘船,不知道有沒有一千人,就把倭國的長崎、肥前、豐前等國倭國水軍打的狼奔豕突,劫掠殺死倭國百姓上萬。
最后還是靠著高麗水師,才把這些刀尹海盜給打跑。
(刀尹:朝鮮人稱呼遼東濱海,大約是朝鮮東海岸、海參崴一帶的女真人。)
「天助我也!」慕容信長聽完哈哈大笑,「去告訴那個倭人,我不管他是叫秦平通還是惟宗平通,但光是西海道的肥前、豐前武士歡迎吾還不夠。
讓他去聯系山的長門、石見、出云等國武士,要搞,就搞一個大的!」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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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