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畔,喊殺聲一直持續到了傍晚,人數僅有五千左右的王景所部,爆發出了極強的戰斗力。
他們以少量兵力猛沖高麗人庾兢所部殘軍,并且幾度擊潰姜弓珍派來接應的高麗軍。
一直等到皇甫兆將王昭安全護送到大營,帶領兩千騎兵翻身再來參戰的時候,王景才鳴金收兵,停止了沖擊姜弓珍的援軍。
在這種混亂時刻,騎兵的沖擊力和機動性是十分強大的武器,以至于哪怕就是高麗人這種垃圾騎兵,王景都不太敢冒險。
不過即使如此,戰果仍是極其輝煌的,王景用五千人,斬首高麗先鋒兵馬使庾兢,殺死殺傷超過八千人,直接在戰斗中陣亡者,就起碼超過了兩千人,甚至有可能是三千。
姜弓珍有些猶豫,他終于摸到那一絲絲不安心里的來源了。
不說別的,就是眼前這幾千人的強悍,要是他們全力進攻西京平壤的話,早就攻下來了,絕不會等到現在。
姜弓珍決定去找皇甫兆,整個大軍中誰是真正有能力的人,姜弓珍還是很清楚的。
不同于庾兢這樣沒上過多少戰場的二代,皇甫兆才是一步一個腳印從基層爬起來的。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皇甫兆也來找姜弓珍了,在皇甫兆的身后,跟著一群被擊潰的騎兵。
剛才庾兢隊伍中的護衛騎兵里面,有一部分是皇甫兆麾下的赤衛騎士。
“上將軍,這是赤衛騎士的騎尉平真,乃是鎮州平氏的兒郎。”
皇甫兆看到姜弓珍帶著幾個部曲走過來,趕緊把身后的一個騎尉,約等于張周將虞侯的小軍官拉到前面來了,隨后把他一推。
“將你的發現,說給上將軍聽聽。”
平真立刻半跪拱手,對著姜弓珍說道:“上將軍,昨日大戰北寇的騎兵與之前與我軍纏斗者,絕不是同一批人。
之前的騎兵,所用戰法是典型的草原戰法,以馬弓急射,來回撕扯為主,聽其言語,也大多是草原口音。
但昨日之騎兵,絕不是以前的那些草原騎兵能比的!
他們身著草原人絕對用不起的精良鐵甲,看起來是從中原步兵甲改進而來,弓也是上等好弓。
戰法更為剛猛迅捷,往往只發二三矢就會沖上來肉搏,且多用馬槊少用馬刀。
小將昔年跟隨使團去過中原,見識過后朝大唐的侍衛親軍馬隊,就是如此驍悍,且昨日敵騎沖殺等號令,皆用唐音。”
姜弓珍灰白的眉毛一抖,情況往最壞的地方發展了,他有些不愿相信的看著皇甫兆。
“皇甫小子,你的意思是說,這不是什么吐谷渾北寇,而是中原大朝又來征伐我等了?”
皇甫兆緩緩搖了搖頭后又輕輕點了點頭,“對面確實大部為吐谷渾人,但他們應該并未與中原大朝鬧翻。
相反,這吐谷渾大王乃是大朝紹明天子最喜歡的義子,其母乃是天子貴妃,姨母更是皇后。”
姜弓珍深吸了一口氣,顫聲問道:“此事,可是屬實?”
皇甫兆揮手讓周圍的兵將走遠,方才靠近姜弓珍說道:“前日仆突襲了一支北寇的運糧隊伍,抓住了好些契丹人,他們就是如此說的。
而且這位吐谷渾慕容大王就是主持討滅契丹之人,乃是昔年大朝薛禮、蘇定方那樣的名臣大將。”
薛禮這個名字對于半島之民來說,那可真是刻骨銘心啊!
“可曾封鎖消息?”姜弓珍的腦袋一陣眩暈,要是大朝前來,把他們當昔年高麗那樣討伐,那問題就大了。
要知道在隋唐之時,為了討滅高句麗,可是連續用兵上百年,傾盡府庫也在所不惜的。
就算你打退了一次,但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現在的高麗根本經不起這樣消耗。
“仆已經將那些契丹人全部殺死,但恐怕遮掩不了多久,所以還請上將軍與仆一起面見大王。
大朝來攻,平壤肯定是守不住的,且其本就是大朝漢四郡舊地,不如放棄以示恭順,乞與大朝和。”
姜弓珍感嘆不已,拉住皇甫兆的手感嘆道:“滿朝文武,竟沒有你看的清楚。”可是突然,姜弓珍臉色大變。
“不好!若是大朝來攻,定然是水陸并進,水師危矣!”
皇甫兆也突然臉色慘白,“水師一旦戰敗,江華灣就失去了防護,邵城縣只有五百州縣兵,一旦被攻陷,開京就門戶大開了啊!”
邵城縣在一千年后極為有名,因為彼時的邵城縣被稱作仁川府。
想到這里,姜弓珍這樣的老將都急的要倉皇落淚了。
“身處大朝臥榻之側,不思如何恭順保全自身,反要去追思百年前引得天雷猛殛的高句麗,如今大禍臨頭矣!”
王昭正在發怒,因為這場大戰,讓他丟盡了顏面,前后加起來兩萬多兵,甲士五千余,竟然被北寇五千人打的死傷慘重,三易營地方才立住腳,要是上下都只有這點戰斗力,還如何解平壤之危?
眼見姜弓珍帶著皇甫兆闖進來,王昭臉上先是不悅,但隨即想到姜弓珍素來恭敬又是宿將,這么著急前來可能是有什么破敵之計,臉上遂露出了幾分笑容。
姜弓珍卻沒有心思再跟王昭搞什么君臣相得,這他媽都要亡國滅種了。
于是姜弓珍直接一把薅住王昭的手往內帳而去,同時讓皇甫兆將周圍的內侍趕走。
王昭嚇得心都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這姜弓珍可行營行營都兵馬使,皇甫兆是先鋒軍兵馬使,兩人都是兵權在握,要是他兩現在造反的話,王昭一時之間還真的沒有什么辦法。
不過還好,姜弓珍見左右無人之后,立刻低聲問道:“王上可知,對面北寇,極大可能就是大朝之兵,大朝紹明天子要把他義子封到我高麗之地來了。”
王昭長長松了口氣了,我還以為是你老姜要造反呢,原來不是,只是對面的北寇是大朝之兵這件小。
“啊!”王昭一下跳了起來,“什么!對面不是遼地北寇,而是大朝雄兵?可有證據?”
姜弓珍于是把所有的信息來源和判斷說了一遍,說完還提了一嘴水師可能遇到的危險,王昭聽完,恨不得暈過去。
這還不如姜弓珍造反呢,姜弓珍造反,也不過是換個王家人當王。
要是大朝來把他當一百多年前的高句麗打,估計能混上一個未央殿蹈舞,都算他命大了。
不過,此人還算是有點能力,臉色慘白了半晌后,就回過神來了,他將姜弓珍和皇甫兆都拉了過來說道:
“若此事為真,我大高麗國就危矣,上將軍和中郎將都是國之勛臣,當此于眾昏昏之際,可愿與吾一起,共渡難關?”
王昭都這么說了,這兩人能怎么辦,況且他們兩人,確實是高麗國內豪族中難得比較支持王權的人。
不然姜弓珍也當不了這個控制全軍的行營都兵馬使,皇甫兆也無法掌握精銳的赤衛騎士。
是以兩人都沒有商議,當即半跪下地,“臣等,敢不盡心竭力!”
“好!”王昭把兩人拉了起來,“對面到底是北寇還是中原之兵,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吾馬上派人去召水師快馬前來詢問。
同時,孤準備再檢驗一次對面的北寇到底是不是大朝之兵,這次咱們給隨軍民夫也發下刀槍,一次性出動五萬人猛攻。
若是北寇,彼必然不能抵擋。若我還是打不下來,對面就是朝廷大兵無疑。
只要事情確定,就請皇甫中郎將率赤衛騎士護衛某家退回開京,上將軍則請留在此穩住形勢緩慢撤退,其他都不管,但定要將護衛開京的禁衛帶回來。”
王昭這個安排,還挺狠毒的。
潛臺詞是,萬一對面真是中原大兵,那就要用各家的部曲和甲兵在此擋住中原大軍的突擊,甚至是要把他們消耗在這里。
說完,還怕兩人不配合,王昭又趕緊說道:“只要能渡過此次為難,王后一定出自姜氏,姜氏子一定為王,再娶皇甫氏之女。”
半島這破地呢,自古以來到后面的李氏朝鮮,由于地狹人多,蛋糕就只這么大,且各家都互相聯姻,要真論起來大多數豪族都是親戚,后面都卷到從母法了。
所以在半島,哪家豪族能夠顯貴把持朝政,就要看哪家貴族之女能做王后乃至王太后了。
這說他們神似小號東漢,是絕對沒有說錯的。
王昭這么表態,那就是給了姜氏和皇甫氏兩家未來各至少三十年的掌權機會,前提是高麗國能保得住。
這對于姜弓珍和皇甫兆來說,都是非常大的誘惑,哪有人不愛權不愛錢的,就算他們不愛,他們背后的眾多族人也肯定是愛的。
兩人對望了一眼,皇甫兆考慮了一小會,現在皇甫家的部曲都在他身邊,伯父皇甫悌恭在開京做留守,完全可以無傷開溜,于是開口說道:
“如今信風漸起,海上風浪頗大,想來就算水師有變,中原水師要南下的速度也快不起來。
兼之江華灣水道復雜,沒有內應,中原水師要進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咱們確實可以再次試探一下北寇真假,若真是中原之兵,臣再護大王星夜南歸,也是來得及的。”
姜弓珍思考了一會,王昭的要求雖然有些過于毒辣,但是對于高麗國來說,卻是有好處的。
中原大兵壓境,要是高麗還沒有一個統一的領導,下場只能是國破家亡,比起豪族們的生存,姜弓珍更不愿意看到高麗滅國。
于是,這位老將考慮了半天,也點頭同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