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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9章 忠臣,這是一個復雜的詞

  壽州城中一片愁云慘澹,紫金山上,劉仁瞻經營數年,花費無數人力物力建立起來的防線,只支撐了六天就被攻陷。

  一萬余人最后撤回來的,不到一半,節度副使姚鳳以下,戰死將官多達七十余人。

  且在周軍在追擊的時候,是順著甬道勐追的,把清淮軍立在紫金山后,兩座守護甬道的砦堡也給打破了。

  周軍先鋒,直接追著清淮軍,靠著清淮軍修建浮橋渡過了淝水,如若不是當日天色太晚,劉仁瞻相信周軍甚至敢來搶門。

  十月二十,張鉊移師壽州城外,同時從水陸兩方面夾攻清淮軍在淮河上的水寨和陸上砦堡。

  幾乎同時,南唐方面有動作了,廬州保信軍節度使朱匡業派其子朱令赟,衙內都虞侯鄭重恩率一萬五千保信軍,從廬州出發北上救援。

  不過劉再升早有準備,于淝水上游安春渡以大船堵塞航道,等南唐軍船隊到達之后,兩岸以強弓硬弩攢射。

  保信軍頓時大敗,朱令赟僅以身免,鄭重恩以下將官士兵死者數千,沉尸布滿河道。

  十月二十二,大軍拔除了壽州城外所有的防御設施,將壽州城四面合圍。

  劉再升命慕容信德用槍尖挑著鄭重恩的甲胃,手持保信軍節度牙門旗和認旗到壽州城下耀武揚威。

  城中清淮軍上下大驚,士氣低落無比,劉仁瞻在城頭淚流滿面,鄭重恩原本是他麾下虞侯,想來正是因此才會前來救援,沒想到救援不成,反而害了他的性命。

  壽州城外,張鉊剛剛環視了壽州城一圈,雖然此城現在搖搖欲墜,但他還是沒有勸降,也沒有強行攻打的意思。

  不勸降,是因為勸降下來的壽州城,哪有打下來的威懾力那么大。

  不強攻,是因為張鉊不想在馬上就可以破城的當口,白白損傷兒郎們的性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等一樣神器曹延明發明的火炮。

  ‘嘿喲!嘿喲!’數十個民夫前拉后推,四匹健騾累得鼻孔都噴白霧了。

  一門口徑有人頭這么粗的大炮,裝載在一輛特制的板車上,木制的板車輪,艱難在泥濘的道路上行走。

  張鉊仔細觀察了一下,這門巨炮,重量至少在四千斤上下,銃尾、軸、冒口等都與后世基本一樣,這是張鉊仔細畫了圖的。

  炮彈用打磨好的圓石充當,差不多二十斤上下。

  為啥不用鐵彈?因為鐵彈的鑄造和攜帶都很麻煩,石彈就要簡單多,材料四處可見,打磨也方便只需要幾個石匠就行,且威力方面,相差不大。

  另一個原因是此時的火藥還不夠先進,石彈完全能夠承受得住。

  張鉊量了一下,炮管只有五尺多,也就是一百六七十厘米,比明清時期成熟的火炮短了三分之一,重量卻還重了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而炮管太短,又導致炮口直徑必須要做的大一些。火藥由于能量不如明清時期,所以裝藥量也很大。

  這是個畸形兒啊!張鉊眨巴著眼睛感嘆了一番。

  從目前看的話,性能數據優于歷史上歐洲人十三世紀末制造的初代加農炮,但明顯低于明清時期,特別是萬歷時期開始大規模出現的紅衣大炮。

  不對!張鉊心里疼的一抽,這不但是個畸形兒,還是個他媽的用金子打造的畸形兒。

  這可是青銅鑄造的啊!

  一斤青銅就算造純度極高的金背錢,也能造大約兩百枚上下。

  四千斤銅就是八十萬錢,即八千貫,這還不算折損消耗、人工等,加起來最少需要一萬貫。

  而一萬貫金背錢,在市場上是當做值三錢用的,也就是一萬貫,相當于三萬貫。

  三萬貫,已經足夠張鉊拉出一支披甲六成,馬步齊全的精銳營了(八百至一千人)。

  這他娘的,要是打造個百十門,直接就能把財政給干破產。以此時的生產力條件來說,還是太高了。

  張鉊在心里想了想,現在就別怎么發展重炮了,還是發展小型拋射的虎蹲炮和能用馬拉著到處跑,打霰彈,專門用來轟擊敵軍密集陣型的小炮吧。

  曹延明坐在馬車上,摸著身側的大炮,志得意滿的四處觀望,一副我羨慕死你們的樣子,他還想張鉊驚為天人夸獎他呢。

  結果張鉊嫌棄的摸了摸額頭,讓他快點從眼前消失。

  我張圣人一看他那大腹便便的樣子,就不由得想起他砸在這家伙身上的錢都能拉出幾萬大軍了,心里疼的厲害。

  曹延明沒收到張鉊的夸獎,傲嬌一抬頭,立刻命令手下的民夫把大炮往前運,心里想著,等大炮打響,一定能把我張圣人嚇得面如土色。

  城外的周軍不知道這幾門大管子是啥,不過他們也不奇怪,反正紫亭郡公的天工院,總是搞些奇奇怪怪的玩意。

  不過有好多人都對著這幾根大管子垂涎三尺,瑪德,這哪是什么武器,那是移動的金庫。

  城頭上的清淮軍當然也不知道這是什么,不!他們知道,好多人把這玩意認成了撞車,劉仁瞻的三子劉崇諫還叫人準備火油和引火物,準備燒車了。

  一聲聲號角聲吹響,周軍升起了呂公車,大量手持盾牌、弓弩的兵士也不斷上前,開始攻城。

  當然也是掩護曹延明將火炮布的更加靠近壽州城,這玩意炮身太短,射程并不遠。

  清風氣喘吁吁的跟民夫們一起挖了一個大坑,還用粗麻袋裝了泥土將火炮壓實。

  上次在神都六門巡檢衙門時,那門兩千斤的小炮飛上半空的恐怖一幕,還歷歷在目呢。

  曹延明親自動手,肥倉鼠一般的裝填火藥和石彈,這一炮他不親自來不放心,畢竟天工院一年消耗十幾萬貫的天量撥款,板甲剛剛搞砸了,要是火炮也不行,那就太對不起人了。

  周圍的士兵們一進入戰斗狀態,也沒人管他們,城頭上的清淮軍也只是疑惑,他們倒火油的手都舉酸了,對面的奇怪撞車還不上,只是雙方都進入了廝殺狀態,沒太把這放心上。

  “轟!”就在此時,震天動地巨響響起,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此時的人們,除了雷聲,還從未聽見如此勐烈的巨響。

  呂公車上的神射手們被嚇得東倒西歪的,火炮周圍的弓弩手,竟然好些個拔腿就跑。

  這不是他們不遵守軍紀,而是太嚇人了,完全沒有心里準備,隔得最近的兩個弓弩手方陣,不少人被嚇得渾身發軟,嗷嗷嘔吐。

  壽州城上的清淮軍被嚇得更慘,好多人只看見對面的撞車突然發出了一陣黑漆漆的煙霧,似乎還有火光一閃。

  然后他們當面的城墻,就像是被天神用手砸了一下一樣,劇烈搖晃下,竟然被出現了一個臉盆大的凹陷。

  好在此時大多還是以黃土夯墻,不是后世那種更加堅固的磚石墻體,不然絕對起不到這么大的效果。

  打偏了!曹延明心頭一緊,計算了一下角度后,趕緊過來招呼民夫們將大炮推到另一邊土坑中,另外兩門沒有發射的大炮,也做了角度調整。

  想靠著這種石彈把城墻砸塌,嗯,一般的城墻可以,壽州這種堅城肯定不行,必須要對著大門轟,把大門轟爛。

  天地仿佛都靜了下來,無數雙盯著眼睛看曹延明他們忙忙碌碌,對于這種超出他們認知的武器,周軍興奮又恐懼,清淮軍則就剩下恐懼了。

  終于,在萬眾矚目中,三門火炮校準了角度,至于彈道,現在還沒那個意識呢。

  隨著曹延明胖手一揮,連續開火的火炮,發出了跟上次一樣恐怖的怒吼,三枚二十多斤的石彈,帶著幾乎能看見的虛影,呼嘯著撲向了壽州城的北門。

  ‘哐’‘卡察’

  激射而出的石彈,先是砸爛了拉起來的吊橋,隨后重重擊打在了壽州北門用硬木打造,重逾千斤的大門上,硬生生砸出了兩個碩大的破洞。

  壽州城外,周軍歡聲震天而起,城墻上的清淮軍則如喪考妣。

  雖然只是轟爛了北門,北門里還有一個甕城照樣可以防御,但甕城也是有門的,大不了推進去再把甕城和羅城之間的門給轟爛。

  而且甕城這種武器,只能用一次,且用一次的時候,你如果不能把人趕出去,它就會失去作用,反而會成為進攻者可以借用的工事。

  清淮軍打到這個程度,三萬人在這幾個月中,特別是這五六天折損了一萬人,已經打不下去了。

  哪怕是在張周搞均田時利益受損,跑到壽州來的淮陰府、濠泗二州土豪,以及害怕周軍在壽州繼續均田的本地豪族,都已經恐懼以極,沒有了抵抗的膽氣。

  劉仁瞻立在城頭,腦海里將這一年多的事情,做了深刻的復盤,他突然大叫一聲,終于想通了這一切。

  次子劉崇諒,三子劉崇諫,聞聲過來扶住劉仁瞻,劉崇諫心膽俱喪,顫抖著看向劉仁瞻。

  “大人為國獨守西北,群臣皆不抵抗,唯有我劉氏不愿屈膝,但打到今日,也算對得起江寧城的國主了,不如...不如我們降了吧!”

  劉崇諒雖然沒說話,但眼神里也透露出了贊同的神色。

  歷史上,劉崇諫就是打不下去了,冒險渡過淮河去向郭榮請降,結果被巡江的校尉抓住,劉仁瞻大怒之下,竟然以叛國為名,將劉崇諫腰斬。

  此事,成就了劉仁瞻千古忠臣的名聲,但對于劉崇諫,確實顯得很殘忍。

  劉仁瞻眉頭一皺,想要怒吼,卻沒吼出聲。

  本來按他的脾氣,就憑這句話,就得把劉崇諫一頓好打,但與歷史上后周粗暴的政策相比,張周現在仁義上,高出了不知道多少個檔次。

  或許張鉊不是忙著先北后南的話,施以懷柔手段,就是劉仁瞻這樣的強硬派,也不一定不會投降。

  但現在,沒有說這個的必要了,劉仁瞻心里也很清楚,因為他剛剛想通了這一切。

  于是這位南唐名將,只能仰天長嘆:“我大唐自烈祖皇帝代吳建齊以來,橫跨江淮,保存文華,今日它社稷行將傾覆,怎能沒有忠臣,為之灑出一腔熱血呢?”

  劉崇諒、劉崇諫兄弟大哭,拜伏在地,周圍的清淮軍士兵聽了,也不禁落淚。

  劉仁瞻雖然帶著他們走向了死路,但其治壽州五年中,勤政愛民、大公無私、清廉自守,因而聲望頗高,得到了壽州上下的擁戴。

  劉氏兄弟還要哭勸,劉仁瞻再次長嘆一聲,拉著兩個兒子的手說道:“為父不死,大周天子,又怎么能饒了你們兩兄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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