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動亂,并不是沒對新生的大周造成傷害。
在京兆長安府,堂堂國丈,關中行省平章兼防御使,譙國公曹元忠差點被亂賊打死。
在神都洛陽,賊人沖進了紫微宮,曹貴妃帶著皇子只能往夾馬營中躲,燃起的熊熊大火將洛陽城燒毀的面積,接近有六分之一。
被燒毀的房屋多達三百余間,燒死的百姓四十余人,受傷者起碼上千。
至于因為各種原因受傷的,更是多不勝數,洛陽城南門還因為強行要出城發生了踩踏,死傷上百。
但這些比起江淮行省平章,駙馬都尉,漁陽郡公趙匡贊的遭遇,那要好的多。
在張鉊定鼎中原之前,后晉的禁軍大約有三萬步騎,各地的節度使手中,大約有三到四萬各地節鎮牙兵算是精銳。
這六七萬人,就是后晉與契丹,準確的說是石重貴等與契丹對抗的底氣,景延廣口中的十萬口橫磨劍就是指他們。
他們的戰斗力也確實不低,兩次打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灰頭土臉,以至于留下了駱駝戰神的美名。
等到杜重威在滹沱河邊無恥屈膝之后,耶律德光對這些后晉的橫磨劍當然沒什么好臉色,甚至曾準備把這些人趕進黃河里面溺死。
所以在張鉊入主東京后,經歷過契丹人折騰,又經歷了洛陽大戰的后晉軍隊,就只剩下了兩萬余人。
張鉊揀選精銳七千組成了左右神衛軍,后來又改編為親軍左右神威衛。
剩下的人中,一部分變為了衛所軍,一部分就直接清退了。
但也有漏網之魚,這個漏網之魚,就是曾經由虎刺勒統帥的徐州武寧軍。
他們先是在滹沱河邊被虎刺勒帶走了精華,后來入南唐后,又得到了甲胃、人員上面的加強。
等到張鉊征淮南時,虎廣孤膽入徐州,兵不血刃的招降了他們。
而張鉊為了有一個穩固的后方,好讓他狠狠打擊彼時還算有聲有色的南唐國,也沒有選擇對武寧軍大規模的改編。
此后,徐州武寧軍節度使這個位子上,更換更是相當頻繁。
先是虎廣代理了兩個月,然后是馬鷂子馬昭遠坐鎮了不到三月,再是郭威上任了一個多月。
而在郭威走后,已經改編為禁軍武寧鎮的武寧軍,甚至沒有了統轄的上官,由符彥卿的庶長子符昭序以指揮使的身份,勉強表湖了半年,直到趙匡贊正式上任。
可以這么說,不管是叫武寧鎮,還是武寧軍,這一伙大兵們,是整個張周地盤上,殘唐五代節度牙兵最后的存留。
要說我張圣人為了消弭五代動不動就下克上,牙兵裹挾牙將,牙將裹挾節帥,節帥威脅天子的風氣,那是從各個方面下了極大力氣的。
推崇忠義,舍得給錢,舍得給地,光是兵制就改了三次,還不斷用忠勇為國和抵御外辱的高帽子忽悠,可謂是使出了洪荒之力。
效果當然也不錯,自張鉊定鼎中原后,沒有發生一起牙兵嘩變的動亂。
沒辦法,這個皇帝太會玩了,已經被動輒用‘物理’來講道理的簡單思維,整的有些蠢橫蠢橫的牙兵牙將,綁一塊也不夠張皇帝算計的。
不過,要說沒人因此怨恨張鉊,那肯定是假的。
這個世界上,有希望能過穩定生活的普通人,那就一定有內心陰暗甚至變態的暴力狂。
他們一天不摸刀把子就好像丟了魂,不鼓噪起來鬧點事就好像光陰虛度了。
而且更悲劇的是,這種人在殘唐五代還不少,可以說一抓一大把。
所以在張周,從丟失了土皇帝位置的節帥,到失去了不爽就可以抽刀子砍人權力的牙兵,怨恨張皇帝的人不能說沒有,只能說車載斗量。
在這種情況下,作為基本保留建制,沒有被耶律德光和張鉊一人清理一遍的徐州武寧軍,就成了藏污納垢的最大地點。
大量被張鉊清退,又喜歡刀口舔血的變態們都跑到徐州去了。
同時,過于頻繁的節帥一級大員調動,也給了他們不斷抱團的空間。
趙匡贊能在江淮行省平章、武寧鎮總兵位置上,把淮北賊李仁恕攆的待不下去,那是因為武寧鎮上下與淮北賊李仁恕是有利益沖突的。
趕走了李仁恕,那么李仁恕控制的鄉野,就會成為武寧鎮上下撈錢的場所。
從這里看,雖然他們被稱作禁軍武寧鎮,但實際上還是武寧軍。
張鉊也確實不是很清楚這些,他要是清楚,就會等一等讓劉再升病好了,直接帶一個鎮去讓武寧鎮換防,然后徹底清洗。
而不會讓趙匡贊只帶了三百余部曲,就直接去上任。
雖然寶鼎公主張祺琬不是親生女兒,趙匡贊自然也不是親女婿,但張鉊也不是李世績,沒有專坑女婿的愛好。
但陰差陽錯下,趙匡贊悲劇了。
就在長安、洛陽相繼發生動亂的時刻,趙匡贊的平章衙門四門緊閉,外圍都是持槍挎刀的甲士,衙門里面,血腥味也還沒有散去。
趙匡贊的部曲,剛剛做了最激烈的抵抗,但是來人不但強悍,他們當中也還有內鬼,在付出三十余人陣亡的代價后,直接被全部綁了起來。
趙匡贊倒是很鎮定,他也沒有被綁起來,因為這些人不是來殺他,而是來擁立他的。
不過等他看到王峻的時候,趙匡贊還是忍不住嘆息道:“父皇還是太仁慈了,取河東大鎮入太原而不殺一人,終使有心人輕慢之。”
王峻,正是當年劉知遠的謀主,還曾代表劉知遠前往東京,受過耶律德光的接見。
張鉊定太原后,只殺了素有惡名的蘇逢吉等人,對于王峻等,只是罰沒家產而已。
王峻臉上稍有愧色,不過馬上一隱而去,“趙公后朝帝室貴胃,又是新朝駙馬,兼具人望。
如今朝廷有奸臣作祟,暗無天日,仆等是來請公與我一等上京清君側的。”
趙匡贊看了看王峻,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看來是你王秀峰在中間串聯,我說這天下的蠢貨,怎么都匯集了起來,原來是有個不那么的蠢的野心勃勃之輩,在推著他們往刑場上走。”
說著,趙匡贊思考了片刻,“假如某家猜的沒錯的話,魏州趙在禮,衛州劉繼勛,滑州宋彥筠,還有劉承佑的蠢蛋舅父李業,應該都已經上了你的賊船。”
王峻撫掌大笑,“除了他們,河隴勛臣中也有大人物與我們一起。
舊日純臣中,薛懷讓,潘環等萬人敵,更是招攬部曲,高舉義旗。
從江陵到契丹,各大佛門也與我們一起行事,孟蜀、馬楚、南平的舊臣,南唐國驍銳,也已經行動。
趙公,全天下都反了,正缺一有威望之人來牽頭呢。”
趙匡贊豁然變色,王峻說的這些人,還真是都有可能反叛的。
“聲勢如此浩大,是否有河東侯益?若是他也參與了,那某就絕不參加。”
王峻愣了一下,他實在沒想起來侯益跟趙匡贊有什么過節,心里還以為趙匡贊是有些心動,于是說道。
“侯益垂垂老矣,早就沒了昔日的勇武,竟然就想在東京做他的富家翁,實為河東武人之恥。”
“哈哈哈哈!”趙匡贊放聲大笑。
“侯益這老貨,年輕時忠勇之名滿天下,老了卻慣會察言觀色、見風使舵。
如今他身在東京卻沒有參與,想來是十分不看好你王秀峰。哈哈哈,某放心了,你們成不了事。”
王峻一聽,臉黑的都能滴出水來了,侯益何止不跟他們一起鬧事,甚至還悄悄去告了密。
王峻本來的第一選擇是挾持晉陽郡公李從益,因為這位才是后朝明廟皇帝的兒子。
但是由于侯益的告密,他們不得不倉皇出逃,把人選定在了明廟皇帝的外孫趙匡贊身上。
而且讓王峻倍感羞辱的事,這消息還是他被趙匡贊給詐出去的,真讓他有種恨不得殺人的沖動。
“王秀峰啊!如今圣天子在位,眼看就四海賓服,民心思安,你得多沒腦子才在此刻選擇起事?
某家看來,你哪是在帶著這些蠢貨起事,你是在幫著皇帝將有二心的亂臣賊子一鍋端啊!我要是父皇,一定不會殺你,反而還要感謝你。”
趙匡贊這話,他說的是真真切切,他實在想不明白,皇帝威名赫赫,連高原上的吐蕃人和草原上的阻卜人都跪下了,麾下河隴精銳數萬在手。
不說別的,就是他姨夫遼陽郡王慕容信長以及晉國公閻晉,肅國公李存惠,龜茲郡公白從信,隨便誰出馬,這些人都抵擋不住,他們是怎么敢出來造反的?
這還是得說,趙駙馬的見識少了。
別說張鉊跑塞外去了這些人才敢造反,那唐太宗時期,義安王李孝常,右武衛將軍劉德裕,左門監將軍長孫安業這幾個貨還敢造反呢。
豬騎朕時期,曹吉祥一個太監,他還想造反當皇帝呢。
都二十世紀的共和國了,還有人在山溝溝里稱帝,還下旨給蛙島上的常凱申呢。
與這些‘牛人’相比,王峻他們造張鉊反,那還得往后稍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