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南平高從誨決議討好張昭的時候,盤踞巴蜀之地的孟蜀,也在緊張的打探著周唐交戰的結果。
不過,對于此時偏居西南的孟蜀來說,想要得到東南邊的消息實在太過困難了。
他們原本都是通過南平的高從誨處得到消息,不過,當高從誨決定討好張昭以后,就沒有與孟蜀進行情況通報。
所以直到張昭班師回朝,都快走到東京開封府以后,孟蜀才得到戰局對南唐極為不利的消息。
不過這就夠了,因為距離的原因,孟蜀不可能等得到完全確切的消息再來謀劃。
而且按目前看,無非就是南唐直接滅國還是屈服兩個選項而已。
同時孟蜀自己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在進取關中的戰爭失敗以后,張虔釗帶去了三萬多人,只跑回來了幾千人。
安思謙的一萬多人更是全軍覆沒,連他自己都戰死了。
只有孫漢韶勉強將進入鳳翔府的一萬多蜀軍精銳帶了回來,之后孟昶緊急封閉了出川的所有隘口,人心才慢慢安定了下來。
但此舉,并不是對孟蜀完全有利,一個很簡單的道理,要是封閉四周對蜀中完全有益的話,歷史上任何割據四川的政權,都可以選擇將自己完全封閉起來。
燒了棧道,堵塞劍閣,就真的別有一洞天了嗎?
但實際上不是的,因為自西漢起,蜀中最重要的經濟活動就是織錦,而蜀中錦帛的最大買家,往往也是關中和中原。
現在孟昶將出蜀的道路封閉了七八個月之久,府庫內的錦帛,就已經堆積到了一個可怕的數字,而且還在不斷的增加。
這玩意兒,平民百姓用不起,更不適合穿。
哪有穿著錦帛、綢緞衣服下地干活的,那樣用不了多久都會就會把衣服劃壞。
而單靠蜀中的官員和富戶,顯然無法消化掉如此多的蜀錦,更別說他們就是制造這玩意的最大生產商。
因此,在封閉七八個月之后,蜀錦的價格就跌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
這大大減少了成都平原附近百姓的收入,再不開放的話,成都周圍的桑蠶養殖戶,生絲加工者乃至大批從事制造的織工,都將失業。
這是孟蜀朝廷完全無法承受的結果。
而這也幾乎成了孟蜀乃至歷代割據蜀中政權,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即成都平原的人口,完全無法消化全蜀生產出來的錦帛綢緞。
譬如在三國時期的蜀漢政權中,諸葛亮雖然七出祁山,但是與曹魏和東吳的蜀錦貿可沒有停止,甚至還開辟了西南商路把蜀錦賣到南亞去。
所以那個時候,雖然蜀中連連動兵,卻沒幾個人反對。
等到了姜維時期,姜伯約才能不如諸葛亮,無法做到以出祁山的主動進攻態勢代替防御,所以只能進行重點進攻模式,其余地方則需要堵塞棧道等方式防守。
同時曹魏也反應過來了,限制了蜀錦的銷售。
結果就是蜀中民怨沸騰,上下都不滿姜維。
因為蜀錦賣不出去,所有人都損失慘重,魏軍殘部一進入川西壩子,豪強大族、世家就紛紛投降。
而且蜀中在沒有發現攀枝花鐵礦的時候,整個蜀中極度缺少金屬,甚至連鑄造銅錢的銅都不夠。
至于蜀中鐵錢,那更是個笑話,重不說,還全是用相當下品的鐵鑄造,跟后世的鐵可能除了物理性質大差不差以外,完全不能稱為鐵,更何況現在連鐵錢都還沒有。
在這種情況下,錦緞布帛自然就成了具有流通意義上的貨幣,錢只是一個計量單位。
也就是說,流通用布帛,只是把它換算成錢而已。
而當這種貨幣大量積累而無法外銷,無法真正變成‘錢’的時候,就會急速加快蜀中貨幣貶值的速度。
而貨幣開始貶值,同樣會以極快的速度瓦解孟蜀的經濟基礎。
而且,四川不但缺少貴重金屬,他們還缺少瓷器與香料,特別是香料,四川原產只就只產一種香料那就是花椒。
除了花椒之外,幾乎所有的香料都需要進口,只不過封鎖了七八個月,蜀中的香葉、豆蔻等已經價比黃金了,再過一段時間,恐怕胡椒的價格都能上天。
這樣一來,蜀中桑蠶養殖戶和織工辛苦一天,織出來的錦帛立刻就貶值,連換回一家三口的吃食都不夠。
并且越織就越貶值的越快,還不能不織,織了總算有點錢,不織就只有喝西北風。
在這種瘋狂的‘印鈔’下,大量手工業人口處于破產的邊緣。
而農戶也慘,祖輩幾代人存下的一點錢,在飛速的通脹下,眨眼間就化為烏有,家里糧食只夠自己吃,外面的鹽糖價格卻瘋了一樣的上漲。
豪強大戶也同樣不滿,他們需要出口蜀錦換回來自中原的上等瓷器,上等冰糖、白糖,上等的各種香料,以及上等銅鏡、新式的家具,甚至是更加優美的歌舞、音樂乃至書籍等。
同時,自絲綢之路來的異域琉璃杯、象牙制品、橄欖油、各種寶石也同樣必不可少。
可以說,拖到現在,蜀中從上到下的經濟都已經撐不住了。
加上還有一萬多蜀軍和一萬多民夫被扣押在周國關中,特別是那一萬多蜀軍,基本都是孟蜀自己的禁軍和興元府的山南西道牙兵。
孟昶再沒有一個姿態的話,恐怕以后再調動禁軍就不會這么順利了,而山南西道興元府(漢中)的軍心士氣更不能失去。
討回,至少是做出討要的姿態,勢在必行。
是以孟昶一得知南唐戰事不利的消息,立刻就召集宰相母昭裔,同平章事、門下侍郎李昊,樞密副使、宣徽北院使韓保正商議與周國的關系事宜。
不過,實際上并沒有多少可以商議的余地,無非就是要用錦帛還是稱臣,換回在周國的將士以及恢復商路而已,或者說稱臣和賠償都要才行。
最后眾人商議,派門下侍郎李昊的長子給事中李孝逢出使周國,試探周主對于蜀國的態度。
李昊本是關中人乾縣人,昔年李茂貞攻陷乾縣,關中大亂的時候,李昊一家亡命出逃,父親、弟弟、妹妹皆死于亂軍之中,母親則與他失散。
李昊則被當時剛投靠李茂貞的后梁悍將劉知俊看中,隨后成為了劉知俊的女婿,再到后來劉知俊又投靠王蜀,李昊則跟著進入了蜀中。
其后還發生一段故事,李昊在蜀中富貴后,想念在關中失散的母親,遂派心腹去尋找,結果沒想到還真的找到了。
隨后李昊親自前往蜀中和關中的交界處迎接母親,母子兩相隔十九年后抱頭痛哭,終得團聚。
這在五代這種亂世,簡直可以說是神跡。
等到議事完畢,李昊帶著長子李孝逢回家商議,母親聞言也在侍女的攙扶下走了出來,拉著李昊的手就開始嚎啕大哭。
“吾享得大郎之福,穿金戴銀,山珍海味,惜乎爾父早年葬身兵災,與爾弟、妹同葬奉天(乾縣),位在梁山之南,一小莊外,其有大河環繞,周圍多梧桐樹。
若去了奉天,定然要找尋到他們,此后年年祭拜,無使為孤墳野鬼也!”
李昊雖然被后世文人諷刺為世修降表,更奢侈無比,但確實是個孝子,聞言也大哭不止,握著母親的手一一答應。
實際上在李昊心里,一直為當年的事悔恨不已,因為當年李茂貞兵馬陷乾縣之前,李昊是有時間通知家人的,只是驚恐之下完全忘記。
這么多年以來,李昊午夜夢回,總看見父親和弟弟、妹妹倒在血泊之中,內心里認為自己對親人的死,有極大的責任。
而身為關中人,又對親人的死深感愧疚,加上母親的影響,李昊實際上是孟蜀眾臣之中,非常渴望天下一統的人,所以他才對于修降表這一事毫不避諱。
無論是王蜀還是現在的孟蜀,李昊認為他們都無非是一時的割據而已,只待中原有圣主出,天下早晚一統。
李母年紀大了,哭了一會就耐受不住,李昊父子生怕她哭壞了身體,趕緊扶著往屋內而去。
而他們剛一離開,一個小小個個,看起來也有十三四歲的小侍女,借機就從李家后門熘了出去。
就在李家不遠處,一家規模頗大的藥房門庭若市,藥房上方掛著一個碩大的匾額,上書佑慈堂三個大字,藥房的主人乃是蜀中名醫,翰林學士韓保升。
不過與外面的門庭若市不一樣,佑慈堂內一片安靜,趙二郎正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
他面前還有四個壯漢,等到鬼畫符一般的紙條寫完了四份,趙二郎才親自放到這四人手中。
“甲字三等緊要,即刻送往關中,交給關中許千戶。”
如果一個后世人來到這里的話,會發現趙二郎寫的鬼畫符根本就是漢語拼音,這就是張周錦衣衛的最大倚仗。
沒人能懂的漢語拼音,保證了信息不會被破譯,就算有人解密了漢語拼音的規律也沒用,因為發音是按照后世普通話來的。
而趙二郎傳回去的信息,就是關于李昊父親和弟弟妹妹墳墓所在的秘密。
張周在蜀中的錦衣衛密探系統,依托于三條線。
一條暗線只有張昭等少數幾人知道,一條是孟蜀上下都知道的,行商中摻雜暗探之明線。
而趙二郎這條,依托于韓保升的暗線,是最主要的情報輸送力量。
因為第一條是最關鍵時刻才會啟動的,第二條則是明擺著的,他們這第三條才是真正起作用的。
“千戶,上家說明日想從藥堂賬上提走一百貫用于郊游踏青。”
趙二郎剛剛休息了沒多大一會,手下就來匯報了。
上家就是韓保升,這個韓七娘子的兄長雖然醫術精湛,還是蜀主的心腹,但就是太貪心了一些。
趙二郎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每旬日都要踏青,一踏就要花費百貫,上家看來是覺得能穩吃我們了,下去準備吧,該給我們的上家套上一個緊箍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