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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1章 誰是忠來,誰是奸

  周宗和馮延魯回江寧的路并不好走,因為還掌控著江面的南唐水軍,精神已經極度緊張了。

  他們看到從江北駛出來兩條小船,就恐慌的好像是周軍打過來了一樣。

  船還在河中,江邊白鷺洲和新林浦的水軍大營就炸了鍋。

  一些戰船竟然開出港來往下游跑去,一些個驚恐的圍上來想要死斗,結果箭失都射出來了,才發現來的是兩艘小船。

  南唐水軍松了口氣,周宗卻嚇得亡魂大冒,要是沒死在周軍手中,反而死在了自己人手里,那就搞笑了。

  情急之中,周宗將身邊的銀白色襕袍脫掉不斷揮舞,馮延魯也讓幾個從人大聲呼喊,他們才沒被自己人射死。

  而等兩人到了江寧城,才發現城中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大量百姓扶老攜幼的從城中出逃,甚至連好多地方的官吏,都跑的差不多了。

  周宗和馮延魯極度納悶,百姓逃跑并不罕見,官吏逃跑甚至也是能預見到會發生的。

  但是儀征一戰已經結束五天了,怎么這個時候才出來跑路?不是該早就跑沒影了嗎?

  結果兩人一打聽才知道,朝廷本想要隱瞞儀征之戰的結果,以免造成大規模的混亂。

  可想是這么想,但朝堂上下早就成了漏風的篩子,才過了幾天時間,消息就已經傳的所有人的知道了。

  而且由于前期的隱瞞,導致了百姓開始不信任官府的消息,結果就是消息越傳越是恐怖。

  周軍本來只是再次占領了東都,并擊敗了南唐在江北所有的武力。

  現在傳言已經成了周軍在江北大肆屠殺,揚州已經一空,泰州也幾無活人,下一步周軍就要渡江,殺光江寧城所有人。

  這謠言,完全就是當年孫儒攻揚州的加強版啊!

  剛經過張昭洗禮的周、馮二人對望了一眼,都對朝廷的反應能力和治理能力,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對比起周國那邊上下一心、井然有序,江寧朝廷怎么看都有些草臺班子的意思。

  不說制度上,就是氣質上,就有天淵之別。

  此時天色已晚,周宗是前朝老臣,本朝有點面子在,但也不怎么被李璟親近。

  馮延魯的兄長馮延己是御前第一寵臣,但他馮延魯可不是。

  所以兩人都沒有能在黃昏時進宮的本事,只能等到明天等著被召見。

  而且馮延魯肯定要回去跟兄長馮延己商量的,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肯定要由馮延己斟酌一下。

  周宗看著馮延魯苦笑一聲,本來他是個三不沾的老油條,只想著再富貴幾年,但這次這么一來,他不可避免的就要被打上馮延己一黨的標簽了。

  不過周宗對此倒不是很在乎,因為他感覺出來了馮延魯內心的變化。

  如果不是心理防線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在揚州的東都留守署衙,馮延魯應該是說不出來那些話的。

  他的苦笑,也大半是因此而來。

  那周國紹明皇帝厲害啊!他不對你說半句招攬的話,更不會用刑罰乃至生死威脅。

  但就是這么平易近人的對待,簡簡單單的闡明他的志向,就讓人忍不住起了追隨的想法。

  “此間天地,自燕賊亂中國以來,水深火熱二百年了,大朝憲廟、武廟皇帝曾試圖振作,但終無力回天。

  此后又有莊廟李亞子英睿神武有一統天下之志,昔年其破王蜀,天下四有其三。

  連義祖皇帝都有歸于中原之意,惜乎天下未定就在興教門上身死。

  今周天子又有寰宇一統之心,叔文看這大周紹明天子與莊廟皇帝,有何不同?”

  馮延魯看了周宗一眼,在這之前,他跟周宗的關系并不親近,但是到了此刻,兩人的命運已經在某種程度上綁在了一起。

  周宗本人雖然老邁,但是他還有兒女兒孫,想要保住后人富貴,就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馮延魯知道周宗是想通過這些話確定一下他的想法,但他也不便說的太明白。

  而且他也知道,他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兄長馮延己怎么想。

  “某聽說昔年莊廟皇帝為人操切,天下未定就要削奪各級兵將之權,卻又不肯賜下富貴和金銀。

  還親近伶人,遠逐心腹,致使內輕外重,后宮劉皇后刻薄寡恩又貪求無度,教令與詔令并行,內外不分,公私不明,所以才致一朝傾覆。

  但現在紹明天子手握大義,以河西驍銳為爪牙在內而治外,以錦衣親衛為耳目,探視四方,以錢莊會收天下金銀,還有神佛護體。”

  馮延魯說到這里,就停下不說了,而是看著周宗,周宗贊同的點了頭。

  “二百年來紛亂,從上至下朝不保夕,中原愈發衰弱,契丹人能入開封就是明證,人心思安啊!”

  說到這,周宗也不說了,兩人都知道了對方的心意,投靠周國什么的,肯定是不存在的,但是在心里,兩人都比較看好張昭。

  馮延魯對著周宗施了一禮,周宗則還了一禮,對馮延魯說道:“此次圣人若能赦免某丟失東都之過,某當于蔣山上建一別業,叔文日后可以常來相聚。”

  馮延魯點了點頭,兩人隨即分別,周宗當然是回家寫奏疏跟李璟匯報,馮延魯則連家都不回,直接往兄長馮延己家里跑去。

  張昭不了解的是,其實歷史上真實的馮延己,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南唐五鬼。

  反而馮延己此人雖然執政能力并不算頂尖,但也有做個太平宰相,蕭規曹隨的能力。

  馮延己也并不是一個奸臣,相反此人寬仁大度、事母極孝。

  政治上對政敵打擊勐烈,擅長抓別人錯著,少不得還要炮制一點似是而非的莫須有。

  但也就將其從位置上趕開就是,從不置人于死地。

  而歷史上,之所以馮延己等會被打成‘五鬼’,那是因為他后來失勢了,而且后繼無人。

  反觀政敵孫成、韓熙載一派則人才輩出,到了北宋還有大量人當官。

  等到陸游等修撰《南唐書》的時候,資料來源全是韓熙載這一派的后人,馮延己的名聲可想而知。

  馮延魯沒讓人通報,而且悄悄自后門進的馮延己府邸。

  這兩兄弟雖然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但是感情極好。

  馮延己對馮延魯的母親,也就是他的繼母,也非常孝順。

  這會看見弟弟平安歸來,馮延己激動了眼淚都快下來了,一邊讓人去守住內院們不讓外人進來,一邊安排人帶馮延魯去洗漱換衣服。

  “五郎是如何從揚州回來的?”

  馮延己激動的問道,馮延魯則脫下了帽子,把一頭瘌痢頭展示給馮延己看。

  馮延己一看之下,激動的淚水,頓時換成捧腹大笑的淚水嘩嘩的流了出來。

  “哈哈哈!果然是我馮正中的弟弟,髡發換面,不錯!不錯!”

  馮延魯阻止了馮延己安排人讓他去洗漱,而是再次示意馮延清退左右。

  馮延己秒懂,立刻讓長子將人都趕了出去,內院只剩下了馮家兄弟幾人后,馮延魯才苦笑著說道。

  “這髡發之法,只能用一次而不能用第二次,弟還是被周軍給抓住了,這次能回來,實際上是周主放我回來的。”

  說著,馮延魯還拿出了他一直貼身珍藏的翼善冠。

  作為一個儒家文人,他當然知道這玩意的意義重大,就只在目前說,那也是一段佳話啊!是要名留青史。

  幾千年來,惶惶青史,能留下自己的名字,還是以佳話留名,這是多少人一輩子都盼不到的事。

  把翼善冠和張昭放他們回江寧的事一說,馮延己立刻非常敏銳的覺察到了馮延魯心境的變化,他異常嚴肅的看著弟弟。

  “五郎,你我兄弟食大唐俸祿,當對得起朝廷,我馮家在江南兩代,受三代帝王恩遇,要對得起圣人。”

  “有忠臣義士之兄,豈有賣國求榮之弟?我馮五郎從沒想過吃里扒外,而且紹明天子也從未說過要招攬某。

  但是兄長,方今天下混亂了幾百年,人心思安,紹明天子確實是某平生僅見的雄主、仁主。

  而保大天子,實難稱得上仁德,更談不上英明。

  周國已承大唐之德,萬萬也不會容得下咱這以繼承大唐自居的偏安之國。

  你我兄弟,我們馮家不需要去投靠,只需看在天下萬民的份上,稍微配合一下紹明天子。

  這樣一可以還天下太平,二可以少造殺孽,日后保大天子失位,也能有個漢懷帝的待遇。”

  漢懷帝就是后主劉禪,這位爺在歷代的亡國之君中,可以算是待遇極好,活得極為舒坦的了,所以馮延魯拿他來舉例。

  而馮延魯這番話,也證明了兄弟之間的關系極好,因為這是極為大膽的,馮延魯明著說的義正言辭,但要做的事,實際上還是賣國。

  馮延己臉上神色變換了兩下,隨后狠狠的瞪了馮延魯一眼。

  “今日之言,出的你口,入得我們兄弟之耳,你也不要存那樣的想法。

  我馮正中深受陛下厚恩,絕不會做這等出賣陛下的事,若是你敢干,就別怪某大義滅親。”

  說完,可能是覺得自己說話有些太重了,馮延己看著馮延魯,輕聲的說道。

  “我等臣子,若無忠義,哪還有君王看得上?

  我馮家上百口在江寧,一旦出任何問題,豈不連累家人?

  最后,紹明天子如果真如你所說那般英明神武,以你我兄弟之才,要安定江南,還能繞的過去?”

  馮延魯服了,他這兄長,不愧是能宰相南國的大人物,眼界長遠,條理清晰。

  “既然兄長如此說,某也就不再說這些了,只是這求和之事,兄長還是建言圣人一下,周軍驍悍,實非我等可以力敵的。”

  馮延己考慮了一下,緩緩點了點頭,這個他倒是不拒絕,因為李璟已經被嚇壞了,能求和,那是求之不得啊!

  翌日,得到周宗和馮延魯從江北回來的消息后,李璟立刻就召見了他們。

  馮延己是懂李璟的,這位一直生活在父親羽翼下的公子哥,根本沒經歷過多少事。

  他所見過的最大危險,也不過就是當年三叔徐知詢要和父親李昪爭權。

  但徐知詢連親弟弟都不支持他,而是支持李昪這個義兄,說是危險,卻連危機都不大算得上。

  所以當現在驟然面臨中原大軍已經打下東都,直面長江的情況下,李璟驚恐的無所適從。

  他突然發現他所認為強大的一切,突然就變得那么脆弱。

  李璟現在甚至想潤到洪州去,把洪州改稱南昌,讓江寧變成東都,南昌變成西都。

  只不過現在他還有點說不出口,暗示了心腹魏岑一遍,但是魏岑這家伙假裝不懂,不肯出頭。

  于是今日李璟本來是想召馮延己來,然后讓馮延己來出頭辦這件事的。

  不過既然周宗和馮延魯被放了回來,那就不妨先聽聽這兩人的意見。

  周宗老神在在,馮延魯得了馮延己的提點,自然也不敢亂說,于是照實將事情告知了李璟。

  這李璟一聽,周軍有北撤的心思,那是心花怒放啊!

  至于讓他過江參拜,這李璟智商還是在線的,知道這是可以討價還價的。

  于是將目光放到了南唐皇儲,他的二弟,諸道兵馬元帥、齊王李景遂身上。

  嗯!李璟點了點頭,他已經想好了,如果真要去交涉,不如就立二弟為皇太弟,讓他代替自己過江去參拜周主。

  李景遂一看李璟的眼神,就知道準沒好事,他是真不想當這什么皇太弟啊!

  這位南唐齊王別的本事沒有,但是人很清醒,知道兄終弟及意味的不是什么大富貴,一定是大兇險,所以一直想要推辭皇儲的身份,但李璟就是不讓。

  這下好了吧,真要被派過江,這那還有命在?

  正在李景遂想要找個什么借口,能打消李璟這個想法的時候,守衛皇宮的禁軍統軍,狂喜著跑了進來。

  原來樞密使兼撫州昭武軍節度使陳覺,率武昌軍六千水軍和一萬五千征閩大軍回來了。

  征閩大軍中,有南唐名將朱匡業及其號稱神射無敵的兒子朱令赟,還有何敬洙、皇甫暉等悍將。

  除此之外,大臣潘承佑在閩地,招募到了原王閩建州永安軍節度使許文稹,建州刺史陳誨,原王閩裨將鄭彥華,林仁翰、林仁肇兄弟,并招募了建、劍、汀三州健兒五千人。

  此時王閩的敗亡,實際上是由于內政不修,兄弟相攻,文臣武將吃里扒外被攻滅的,戰兵并未大量損失。

  所以在王閩國滅后,作為王閩的主要兵員來源建州等地,有大量王閩兵將回鄉。

  這其中,特別以陳誨、鄭彥華和林仁肇為主,這三人都是難得的勐將。

  林仁肇就不說了,鄭彥華那也是能一人干掉接近成年老虎的勐人。

  而陳誨歷史上被南唐謚號忠烈,極擅長用水軍,曾在福州一戰中,率水軍順水一晝夜狂飆數百里去擊敗吳越水軍,是難得的水戰帥才。

  這李璟,上一秒還在想著把弟弟李景遂派過江去求饒,但現在得到增援了之后,自覺有了依靠,不想這么快就低頭了。

  他看著風塵仆仆的馮延魯,別人李璟不信任,但馮延己李璟非常信任,連帶著對于馮延己的弟弟馮延魯,也很是信任。

  “周主既然有意北歸,卻又不提條件,卿家可敢再走一趟?去問問那周主,有何條件?”

  別人要說過江,那肯定驚駭不已,但馮延魯一點也不怕,但他還是做了一副為難的樣子,最后才一咬牙說道。

  “既然是圣人差遣,臣愿意再過江一趟,只是周主萬一問起我國之條件,臣不好應對,還請陛下劃定一個界限。”

  李璟還沒說什么,馮延己眉毛一挑,他覺得,弟弟馮延魯,好像是在套圣人的底,不過猶豫了再三,馮延己還是沒出來阻止。

  李璟倒是沒想多的,他看向了戶部尚書常夢溪,此人最是剛直,由他先來發言,當不會有偏差。

  常夢溪也當仁不讓的出列了,此時殿中臣子不多,也不怕走漏風聲。

  “圣人,自古南朝守江必守淮,無有淮北也要有淮南,如今楚州、海州盡入周國之手,整個淮南,就好比被虎狼咬出了一個破口。

  不如多給金銀錦帛,就是去皇帝號朝貢稱臣也行,但必須全有淮南。”

  此時的淮南,是從壽州到濠州、泗州再到楚州組成了鏈條式防御點。

  四州全在,防御力自然倍增,若是沒了其中一州,防御力就會下降。

  其中尤其以壽州最為重要,楚州則次之,可以說沒了楚州,淮南的防御,確實就像是籬笆被勐獸掏出了一個可以進出的大洞一樣。

  但是,誰人都知道,這是在癡人說夢,周國連東都揚州都占了,還在想楚州,怎么可能?這建議,說了只當是沒說。

  不過,出乎眾人意料,平日里定然要拿這些話來攻擊的馮延己一黨沒有說話。

  韓熙載只當是他們在生死存亡時刻有所收斂,于是趕緊出來補救。

  “圣人,臣以為,如今最要緊的,一是要拿回東都,二是要拿回泰州。

  若是這兩城在周國手中,周師就算北返,于我國而言,仍然如鯁在喉。

  楚州雖然重要,但周主定然不會放手,此次周師南下,是用我冒犯宋、徐二州為借口,其意在把手伸進淮南,楚州定然是要不回來了。

  不過雖然淮南防御,楚州次之,卻沒有壽州那樣不可或缺,因為沒了楚州,我們還可以在天長一帶修筑堡寨,阻擋敵軍。”

  韓熙載說完,馮延己終于站出來了,他當然要等常夢溪、韓熙載等人先發表了意見,因為這樣他再出來贊同這個意見,那就不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了。

  “圣人,臣以為,無論是有沒有楚州,都不是最重要的,現今最重要的,是必須要讓周師盡快北返,因為周師在南一天,朝廷就多一分危險。

  而周師一旦北返,就算沒有楚州,若是我大唐上下能團結一心,外不給周人借口,內修德政,精練甲兵,多修砦堡,以此富庶之地,只需三五載,就能恢復實力,保江山永固了。”

  這話說的,好聽的來說是高屋建瓴,目光不局限于一城一地。

  但從實際上來說,就太過空泛了,不管是團結一心還是內修德政,都不是那么容易達到的。

  但架不住李璟喜歡聽啊!而且李璟也恍然大悟,現在最重要的,確實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是趕緊把周國這些瘟神,給打發走。

  于是在李璟的殷切期望中,馮延魯再次‘冒險’過江,帶著他的親筆信去向張昭乞降求和。

  對于這次馮延魯的到來,張昭極為驚喜,因為馮延魯還敢過江,那就證明了他已經不再畏懼自己。

  作為一個外邦之臣,不畏懼張昭這樣打到家門口的敵國君主。

  這要么是極度忠正之臣,已經看澹生死了,要么就是心里已經有了偏向。

  而這一次,由于是正式出使,張昭于宴席中好好招待了馮延魯。

  張昭賜馮延魯和南唐諸使臣官吏河西白棉布五十匹、冰糖十斤,香葉、豆蔻、橄欖油各三斤。

  馮延魯和眾使臣拜舞以謝。

  張昭再次親自賜下乳酪羊排、冰糖紅燒肉等河西著名菜肴,特別是冰糖紅燒肉,那可是張圣人親自發明的。

  感激涕零的南唐諸使臣官吏,則立刻上詩稱賀,一時間雙方交談極為融洽。

  果然,宴席之后,錦衣衛仔細搜索馮延魯吃剩的烤全雞中,就有蠟丸兩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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