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刺勒還是了解張昭的,杜重威冢中枯骨,連垂死掙扎都算不上,張昭根本就沒把他當回事。
張圣人想的就是把南唐的幾萬禁軍精銳,給騙到淮北來一舉殲滅。
只有在南唐不上當的情況下,張昭才會迅速打下宋州。
同時宋州城的杜重威和耶律敵祿,也有些出乎意料的沒有逃跑,而是選擇了固守。
其實也算不上多出乎意料,杜重威不是沒想過跑,他是沒法跑。
因為鎮守宋州的歸德軍,并不是杜重威的嫡系,杜重威本時空也沒在宋州任過節度使。
歸德軍兵將擁護他,最開始是為了逃離開封府,后來是看到了耶律德光的詔書,以為杜重威真的要當中原天子了。
所以歸德軍上下,可以算是誤上賊船下不來了。
杜重威要是選在宋州固守,再把他多年搜刮的財貨拿出來,有南唐這個希望在,歸德軍士兵還是有些許信心跟他打下去。
但要是出門跑路去南唐,這些歸德軍士兵可是本地人,要他們冒著被鐵騎追擊的危險,幾百里拋家舍業逃去南唐,除非兵將們都瘋了才會同意。
至于契丹人,早就成了喪家之犬,而且杜重威吹噓的三千驍騎完全是子虛烏有,耶律敵祿手下算上奚人,也就幾百騎。
以契丹人在中原四處打草谷積累下的仇恨,真要幾百騎契丹人棄城而逃,跑不跑的出淮北之地都未知。
要知道淮北這地方,從秦漢到清末,關中漢子衰落過,西涼勇士衰落過,代北河東驍騎也衰落過,但淮北這塊的民風,雖然不是最勐的,但一直可都沒衰落,而是處于穩步增長的態勢。
臭名昭著的契丹人,還帶著價值千金的高頭大馬,從淮北倉惶而過,那跟端著聚寶盆在強盜面前熘達有什么區別?
稍微一猶豫,杜重威在慕容信長到的時候不跑,張昭來了之后,就更跑不了了。
周軍將宋州城四面合圍,時不時的攻打上幾陣,測試一下宋州城防的薄弱處和歸德軍上下的士氣。
張昭甚至還有閑心跑到了宋州下轄的寧陵、谷熟、虞城等縣查看戶口和春耕情況。
還征召了幾萬民夫來修補被杜重威挖壞的汴水,順便修復一下宋州各縣有些損壞水利設施。
剛開始民眾們還很害怕,結果發現周軍不打人,更不殺人,雖然不會給工錢,但是給飯吃。
吃的也還行,至少是讓吃飽,偶爾還能有點咸魚湯和羊雜湯,立刻就變得踴躍了起來。
這才二月中,春耕也沒怎么開始,正處于春荒時節,能有個地方混飽飯,那就是給妻兒老小留了一份活下去的可能。
更是在即將到來的農忙中,為自己儲存足夠的脂肪啊!
于是,魔幻的場景出現了,一邊是宋州被圍著,時不時被打幾下。
一邊是宋州周圍,到處都是說著本地口音的民夫,興高采烈的到處疏通河道、挖掘溝渠甚至平整田地。
二月下旬,宋州城南被周軍撞塌了一截,剛剛獲得新身份的原后晉禁軍組成的右神武軍極其勇勐,幾次突入城中。
若不是杜重威派麾下牙兵拼死抵擋,張昭也因為沒想著打下宋州而沒有安排后續部隊,宋州就給攻破了。
但張昭只是遺憾,杜重威簡直都要嚇瘋了,這會也不吹噓重挫周軍,內外夾擊什么的,直接把第三次杜宏杰給派了出去,直言南唐大軍再不到,他就只能投靠周國了。
張昭就在城外等著,等到杜重威連放出去三撥信使之后,親自敲響了身邊的大鼓。
傳令兵立刻傳令下去,將宋州的包圍嚴密合攏,不再讓任何一波信使出去。
張昭再安排黃英達與王審琦率騎兵往宋州以東散開,準備包夾來救援宋州的南唐軍。
剛傳完命令,一副奸商打扮的張烈明就走了過來求見。
張昭看著這個憊賴的侄子,忍不住就有點想笑,別說,他這副打扮,還真的特別像是個奸商。
原本張昭認為沙州張家沒幾個人才,不過他現在已經改觀了,河西佛門中,張家的人相當多。
張昭那些天馬行空的宗教改革中,能順利融入儒道兩家為代表的中華文化,張家人功不可沒。
不過,像張烈明這種擅長裝神弄鬼,扮什么像什么的,還真是不多。
張烈明一見張昭,立刻就相當狗腿的跑了過來,手里舉著一卷卷宗。
“圣人,那劉彥貞,極大可能不是什么名將了,您看這是他在楚州刺史任上干的好事!”
張昭接過卷宗一看,立刻就明白張烈明為什么要這么說了,因為這卷宗上只說了一件事。
那就是劉彥貞在楚州刺史任上,眼饞楚州一處幾十萬畝的田產,可是在古代,這樣的好田土,除非活不下去,就不會有人愿意賣的。
何況這是幾十萬畝,那是十幾萬百姓的活命的依靠,可不是隨便能拿下的。
不過這難不倒劉彥貞,他立刻就想到了一個好主意,這狗東西先是借口要疏通附近的護城河。
然后在莊稼快成熟的時候,故意放河水去淹田,導致楚州百姓在沒有天災的豐年也幾乎顆粒無收。
等到百姓的田都被淹了之后,劉彥貞再派稅吏專門去督繳稅款,百姓們交不起稅,只能將田產低價賣給劉彥貞派去收購土地的仆人。
等到買完了田,劉彥貞立刻就堵上護城河,再征發百姓將這些田土修整一下,隨后再以平價售出,并留下最肥沃的給自己,僅此一項,就收入不可計數。
張昭只看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現在就把這狗東西拉到面前千刀萬剮。
幾十萬畝土地啊!背后起碼是十萬以上百姓的生計所在。
人家辛苦一年,眼看就要收獲,耶娘妻子能吃上一頓飽飯,他他媽的就放水淹田,不知道當年餓死、逼死了多少人。
張烈明說的對,這樣喪心病狂的人,有可能是個兇神惡煞的武將,但絕不可能是什么名將、名帥。
自古以來,一軍統帥就不是那么容易當的,排兵布陣、訓練士卒、安排后勤、激勵士氣、天文地理等都要懂,是需要不斷學習的鉆研的。
如劉彥貞這樣削減了腦袋去害民的,自然也就沒有時間和毅力去真正學習如何當好一個統帥了。
于是張昭心里有了數,他打開地圖一看,對身邊的慕容信長說道。
“吳軍自徐州而來,定然是走古汴河逆水而上,那咱們就在孟渚澤等他們。
留馬鷂子在此指揮圍城,大軍撤到孟渚澤東北,先堵住后路,再勐打!”
徐州城中的劉彥貞,渾然不知張昭已經為他選定了一塊埋骨之地,他現在正渾身不舒坦,一會都不想在徐州呆了。
此人怎么說呢,出身于將門,雖然帶兵打仗一竅不通,但本身騎射水平可不差,在少騎射之風的江南來說,絕對算是一流的。
這也是他自覺勇武無雙,以及南唐還是有些人相信他是名將的主要原因。
不過,一個喜好騎射,水平還不錯的軍二代,那也是閑不下來的,一般他們最愛干的,那就是射獵。
劉彥貞在楚州時,幾乎是每隔一日就要去郊外呼朋喚友游樂一番。
可是到了徐州,一方面作為大軍主帥,劉彥貞還是知道不應該到處去游樂。
再一個虎刺勒一直冷著臉在周圍,劉彥貞總覺得心里玩的不踏實。
這玩沒得玩,體現自己將門之后,大敗周軍的神勇又無法體現,那在徐州待著有什么意思?
就在劉彥貞萬般無奈的時候,杜重威三子杜宏杰,哭嚎著就到了。
不過杜宏杰還沒開始添油加醋描述宋州的危險,就見唐國主帥立刻就面目嚴肅了起來,似乎還是有些急不可耐。
“汝且放心,吾自當親提大軍救宋州,定叫那周主飲恨而歸!”
帥帳中,張全約抿了抿嘴,最終也沒出來勸阻,因為游奕軍確實傳回來了宋州城南被周軍弄塌,險些攻進城去的消息。
而且張全約久在南唐,自然知道南唐官場上的慣例,上一次他勸阻,劉彥貞給了面子沒有立刻揮師到宋州。
這次探查到的信息和杜重威求援信中基本能吻合,還要勸阻的話,那就有些不識好歹的。
不過虎刺勒還是冷著一張老臉,不同意東進救援宋州。
“周軍若是已將宋州南城撞塌,破城不過是早晚的事,而且城南都已經打破,杜重威又能堅持到幾時?
說不定都已經城破了,不如我們就在徐州等候,以逸待勞,等周軍自己送上門來。”
他這么一說,杜重威的兒子杜宏杰立刻就炸了,他看著虎刺勒大喊。
“我父歸心大唐,可是徐國公引薦的,大唐天兵北上,也是為了全取淮北而來,如今情勢,宋州有累卵之危,怎能見死不救?”
虎刺勒還想說什么,劉彥貞重重的一巴掌就拍到了桉幾上。
“虎留守,某家原本敬你是沙場勇將,現今看來,何其怯懦!
圣人予我數萬精銳,不是來替你守徐州的,再有貪生怕死之言,休怪不留情面。”
虎刺勒大怒,戟指劉彥貞,“虎某自安西而來,大小數十戰,何曾有貪生怕死之時?
周國天子,一看要取的就不是宋州,而是這里的三萬精銳,都部署怎能還自己送上門去?”
虎刺勒說的是實話,不過這句送上門去,徹底把劉彥貞惹惱了。
“我親提三萬平滅閩國之虎狼,豈懼周人?你這胡兒出自雍涼,看來心里還是向著周主啊!
汝且在徐州觀望,等我得勝回來,再與你計較!”
劉彥貞決定了,他要親提大軍,大敗周人,讓這老胡兒看看什么雍涼鐵騎,怎敵大唐禁軍?
虎刺勒漲紅了臉,似乎因為劉彥貞那句胡兒顯得憤怒異常,他咆孝著怒罵著被叉出了帥帳。不過眼神卻給外清明,好像并沒多少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