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周紹明元年正月二十,朔州朱家川,前去圍攻朔州的周軍,開始有序撤回府州一代。
這兩萬多軍隊的主力,是由周國夏綏道的大同軍,加上接受了張昭銀城侯封爵的折從遠部折家軍組成。
另外麟州的楊弘信也抽調了兩千多人,各地的黨項部族一共出兵四千多人。
對于人口凋敝又偏僻的代北之地,出動這兩萬多人,幾乎已經是他們所有的家底了,因此攻擊力還是很不錯的。
折從遠年前就率軍連克神池、新城和樓煩關等地,只是到了朔州城下后,就有點打不動了。
這支部隊,本來在周國來說,也不是什么精銳,裝備就更不提了,與周國的禁衛完全就是兩回事,只是在代北來說,相對戰斗力不錯而已。
而且朔州城內的契丹人,還出乎意料的堅挺,折從遠缺少攻城武器,只能是不斷掃蕩城外被遷移來控制地方的契丹人莊園。
同時大同城來的契丹軍雖然不敢和周軍交手,但他們是騎兵,一直在朔州周圍沒有離開,折從遠也無力驅逐。
等到元日過后,突然有一支騎兵自代北雁門關,突入到了朔州城外十余里處,雖然只有幾百人,但已經是個非常危險的信號了。
因為來的這支騎兵不是劉知遠的河東騎兵或者吐谷渾騎兵,而是契丹騎兵。
契丹騎兵能從雁門關出來,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這是劉知遠允許的,是來作戰而不是觀望。
折從遠心里知道,這知遠大概率是讓人來嚇唬他,讓他撤軍的。
但折從遠也不敢賭,為了這兩萬多大軍的安危,他只能果斷選擇退兵。
雖然這樣一來,前期打下的城池都又基本丟失,但折從遠或者張昭的目的已經達到。
那就是讓夏綏以及府麟地區的地頭蛇。徹底打上大周的烙印,順帶檢驗他們的動員能力。
劉知遠其實就在不遠處,看著折從遠率領的周軍,在澹澹雪花中撤離后,他的手緊緊握著韁繩,黧黑的臉上,寒霜一片。
大同軍和府州折從遠、麟州楊弘信,本來應該是他可以倚重的力量,但卻因為一連串的失誤和誤會,最后被推向了張昭。
若是有此兩萬余兵馬在手,怎么也不至于到現在,快三個月了,河東兵馬仍然只占據了靠近太行山這一側的河北州縣。
別人畏懼劉知遠的黑臉,高松可不畏懼,他穿著契丹風格明顯的皮袍子,刻意沒有戴帽子的腦袋上髡發很是明顯。
“北平王,大詳穩的條件仍然有效,云州我大契丹不可能割讓,但是只要能放某這幾千人回去,云州以南的代、朔、蔚、易四州,可以交給北平王,而且四州之漢民,也可以留下。”
劉知遠看了看高松腦袋上髡發,忍不住冷笑一聲,“云州乃是中國之土,說什么割讓,徒增笑耳!”
高松臉上露出了毫不在意的表情,“是割讓還是歸還,我等塞外之人都是無所謂的,但云州確實沒法給。
因為大詳穩等欲擁立東丹王的長子兀欲為天子,沒了云州,我們根本無法和皇太弟耶律李胡對抗,這北平王也是知道的。
若是大王非要我等歸還云州,那我們還不如歸順皇太弟李胡算了。”
原來耶律屋質等北返之后,一路收攬殘兵敗將,雖然不斷被河北漢民襲擊,但因為張昭沒出大兵追趕,最后還是逃回了幽州。
在匯合了幽州城的幾千守軍之后,也有一萬余兵馬。
他們共推耶律倍的長子耶律阮為帝,占據了幽州、云州以及周邊,多次露出了想和劉知遠合作的想法。
至于他們為什么在這種時刻還推舉耶律阮?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誰叫述律平和耶律李胡母子的殘暴,即使是契丹人也膽戰心驚呢。
要知道這位太后當年在耶律阿保機棺槨前,可是敢逼著大臣殉葬的。
當時漢臣趙思溫問她這皇后為何不殉葬,述律平當即表示,“我不是不想去地下追隨先帝,可是諸子幼弱,國家無主,我不能去!”
隨后親手砍下自己的右手腕,鎮定自若的送到耶律阿保機的棺槨中,當做陪葬替代品。
這等狠辣!不,應該說是狠毒,震懾住了所有人,因此得了個斷腕太后的諢名。
而他的兒子耶律李胡兇狠殘暴還在述律平之上,并且腦子還不怎么好使,就知道殺人取樂,看著就不似人君。
若是耶律屋質他們就這么回去,一定是自己被殺頭,部落被吞并。
因為述律平和耶律李胡母子根本不需要他們了,吞了他們的部族,消滅了所有耶律德光的親近,這對母子才能牢固掌握契丹。
所以為了自身的安全和權勢,慘敗而歸的契丹兵將,集體推舉了耶律阮。
并且希望高松所部七千人去跟他們會合,這樣有了兩萬人,也勉強可以和述律平母子對抗了。
劉知遠權衡了半天,他有點不相信沒了云州,耶律屋質等人就會屈從述律平,可是他現在也沒有資本去賭,只能回過頭來勸高松。
“你高牟翰并非契丹人,就算是,如今連爾等皇帝都死在了河南,還看不清天下大勢嗎?
漢興胡衰,已經是必然的事情了,為何不能留在河東,與某家一起滅了那河西小兒,享中原榮華富貴呢?”
高松在內心里呵呵一笑,你劉知遠只有不到五萬人馬,精銳程度還不如去年南下的大遼軍,你憑什么能擊敗周王?
不過他面子上當然不會這么說,“某已經年近四十,原本的兒女都在高麗已然被殺,若是連遼陽的兒女都沒了,恐怕今生就要絕后。
況且麾下兵馬,大多有家人在塞外,人心不安,軍心思歸,強留下也恐怕沒有多少戰力,還請大王憐憫我等外邦蠻人。”
要放這幾千人離開,劉知遠確實心有不甘,可是不放,他好像也沒法利用。
只是現在張昭占據了河南之地,還有關中和河西隴右這個大后方,光靠河東這幾萬人,是真的沒法對抗啊!
而一旁的遼國使者看著劉知遠的臉色有所松動,立刻開口勸道。
“來時我主與大詳穩曾與臣言,若是北平王愿意,我主愿意與北平王在定州一會。
屆時大王有其他條件,都可以當面商議,方今南朝勢大,我們兩方,正要多多守望互助才行啊!”
話都說到這了,劉知遠只能點了點頭,現在的定州一半在劉知遠手中,一半在契丹人手中,是個合適會面的好地方。
于是他對著契丹使者說道:“如此也好,不如就定在一個月以后,到時候,某家親自與爾主和大詳穩一會。”
乾德宮,崇德殿,張昭在聽取河北的匯報。
這次劉知遠看似得了天大的好處,占了河北五六個州,地盤擴大了快一倍。
但是在張昭眼中,通過劉知遠的擴張,也讓他將還處于迷霧中的河東軍力,了解了一個清清楚楚。
張昭發現劉知遠本部,步騎加起來竟然不到三萬,剩下的幾乎都是河東番部騎兵。
就這么點實力,張昭要是劉知遠,都這么大歲數了,趕緊南下投降做個世襲罔替的公侯算了,還掙扎個什么啊!
他現在看似占據了大半個河北,可只需要一仗,立刻都會顯出原形。
沒有兵馬,占據再多的地盤都是虛的,河東的整體實力恐怕都遠不如孟蜀和南唐。
在張昭聽匯報的時候,老兄弟們吵吵鬧鬧的就進宮來了。
從閻晉、馬鷂子到蠻熊、頓珠,加上慕容信長和李存惠,這就是張昭最核心的武力。
老兄弟們都得了世襲罔替的爵位,一個個喜氣洋洋的不得了。
不過張昭等他們都座好,喝了幾杯酒以后,卻勐然嘆了口氣。
馬鷂子不習慣的摸了摸頭上的郡公大冠,豪氣干云的對張昭說道。
“圣人可是擔心河北局勢?哼!那劉知遠好不識趣,兵微將寡還在頑抗,這等不知好歹的,請圣人遣某去河北,只需兩萬大軍,定能生擒此田舍奴!”
其他人一聽這么說,立刻也就來了勁,紛紛痛罵劉知遠,表示要為圣人分憂。
張昭擺了擺手,“劉知遠冢中枯骨,吾并非擔心此人,而是剛收到于闐的消息。
波斯王哈米德竟然派兵襲殺了拉希德.薩來曼,還要吞并護聞城。
鎮遠國主張秉忠與吐蕃古格王吉德尼瑪袞勾結,也斷了去往天竺的路。”
拉希德.薩來曼是張昭放在護聞城(喀布爾)東北,控扼商路的重要棋子,還曾派人到焉耆近海邊,參加過推舉張昭為尹利汗的活動,算得上比較忠心了。
鎮遠國主張秉忠是曹延綿的舅舅,鎮遠國乃是張昭滅亡天竺夏希后,建立的重要國家。
本意是想要以它來控制天竺大陸,結果才走沒幾年,張秉忠就關起門來要自立了,連張昭的生辰和登基,都不派人來恭賀。
“護聞城與天竺,都是我等昔年九死一生打下來的,沒有圣人的仁慈和信重,波斯王哈米德與張秉忠,早就身首異處了,安能再享受富貴?
如此不知忠義,請圣人給某白從信五千起,某去斬此二賊的頭回來獻與大王!”
白從信聽完,憤怒的喊叫了起來。
聽到這么說,這一票老兄弟又回憶起了當年在河中、呼羅珊和天竺的風光日子,一個個也要去干了哈米德和張秉忠。
人群中,只有慕容信長低著頭,看著嗷嗷叫的白從信等人,心里頓時想到,他這便宜父親的世襲罔替爵位,可能并不是那么好拿的。
估計他馬上就能知道,代價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