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己復禮以為仁,這實際上就是孔子或者說儒學的中心思想之一。
克己復禮,最開始克的意思,應該是遵守,己則是通假字,通綱常法紀的紀。
綜合起來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遵守綱常法紀,提高自身的禮。
如果換成后世的話來說,那就是,遵紀守法,努力提高自身道德修養,做一個有素質、文明、積極向上的新時代公民,全社會一起努力,共同建設和諧社會(仁)。
看看,像不像?
儒家影響了中國人幾千年,唾棄也好,追捧也好,能正確看待也好。它已經滲入了每個中國人的血脈之中,已經無處不在。
幾千年前孔夫子如此說,幾千年后的人,也在朝著這個目標奮斗。
至于后來把克己解釋為克制心中的欲望,把復禮解釋為恢復禮教,明顯就是在為理學服務的。
其實,在張昭看來,后人詬病孔夫子想要恢復周禮,那是沒有完全吃透他的精神。
或者說,在孔夫子那個時候,除了周禮以外,他并沒有其他的參照物。
從后來人的角度來說,禮,更可以被解釋為文明的秩序,仁,就是后世常說的和諧社會。
儒家的核心著力點,也實際上就是秩序,一個塑造文明社會的秩序,它并不保守,也無關吃人。
儒學就彷佛是賣糖葫蘆老頭手中的棒子,它所代表的,就是這根糖葫蘆的秩序。
這根棒子上的糖葫蘆,不一定非得是山楂的,你可以是桔子,可以是梨,可以是蘋果,可以是香蕉、哈密瓜,甚至可以是榴蓮和山竹,但不能是烤羊肉串。
就如同墨家、法家、陰陽家等,這些諸子百家一樣,獨尊儒術,不是讓他們完全消失,而是他們的表達方式,要適合儒學這個秩序,遵守這個規則。
這就是張昭,用前半生在現代社會二十幾年的生活經驗,以及來到這個時代后的十幾年,第一個總結出來的感悟。
其實在這瘋狂的,上上下下失去了秩序的時代,是如此的相似當年周天子威信盡失后,天下板蕩的戰國時期,只不過武人更加瘋狂而已。
張昭與范質、和凝、張希崇談論過這個問題。
自大唐衰微以來,天下間的秩序蕩然無存,各階層都失去了他們的‘禮’。
要解決牙兵牙將動輒犯上,武人不知法度為何物等等這些問題,還是只能從禮上面來著手。
所謂收兵權,收財權,那只能治標不能治本,甚至很多時候連標都不能治。
朱溫、朱友貞、李存勖、李從厚、李從珂的教訓,可就在眼前。
所以,真正要收了兵爺們肆意揮舞的刀把子,只有從道德和法治兩個方面入手。
這也并不是張昭要搞文貴武輕,而是他要舉起孔夫子克己復禮的旗幟,假意恢復周禮(秩序)。
實則扭轉天下道德風氣,再輔以律法,這才能徹底解決唐末以來的下克上,鄙視文教等社會風氣。
隨著戰事的逐漸平定,張昭一邊處理契丹俘虜,一邊安撫召見安撫安審琦、符彥卿、高行周等人。
一邊就與張希崇、和凝、范質等談論到了這個問題。
親自寫條陳把張昭從前線勸回來的和凝,強忍著興奮。
他感覺的出來,張昭與李嗣源、石敬瑭這種建立的新朝不一樣,甚至遠超朱溫與李存勖。
因為張昭與他們有個很大的不同,那就是張昭對于儒學的作用有更清醒的認識。
張昭也不只是像朱溫、李存勖那樣粗暴的用削奪軍權來解決問題,而是從根子上解決問題。
和凝現在甚至真的相信,張昭確實是大朝太宗文皇帝轉世了,因為不是天縱英主,根本就認識不到這個問題的根源。
想到這,他拱了拱手,對著張昭來了個大禮參拜,不過他的第一個建議,竟然是要張昭再改封號。
“大王既有解決這數百年亂世的決心,那就不能用雍王這個稱號了。
雍國,小邦。雍者,被縛之鳥,難上青天,不足為大朝之號。”
雍這個字,在最開始的甲骨文中,是個足下有環的鳥。
說文解字里說這是一種叫做雍渠的鳥,所以和凝在這里說雍字代表了被縛之鳥。
張昭其實也想過這個問題,雍某某帝,確實聽著不怎么好聽。
而且從這之前的王號來看,也少見有雍,顯然不是個什么好意義的王號。
“那以中書來看,吾若是要再進王位的話?當以何為號?”
和凝沒有說話,而是看了張希崇一眼,這可是勸進的大功,他不能一個人把話都說了。
而且三人中,實際上是以張希崇為尊的。
因為張希崇可以說是第一個投靠張昭的中原大員,還做了幾年的涼國右相,本身也姓張,張昭一直用叔父禮對待,可謂備受尊敬。
“大王欲以禮消弭數百年來的兇暴之氣,正合先圣克己復禮以為仁之言。
今大軍自周天子地,東進誅滅暴虐,形同周天子興義兵東征。
張氏又出自姬姓,與周天子同宗,延續周號正當其時。
閻總兵也同意臣的意見,是以臣等認為,大王當進位為周王,開天策府,代行周天子事。
洛陽乃周天子之京,大王可在洛陽發布天子詔令,命天下諸國共誅契丹,讓各國主奉甲兵錢糧至中原,再令天下各州縣盡殺契丹人。”
“這...。”張昭遲疑了一下,“天下各國能把遵從某的詔令?”
張希崇等讓他下的可是詔令,跟以前的傳檄是不一樣的,這可是以周天子自居,把天下各國當成藩屬啊!
張希崇澹澹一笑,“或有一二忠謹之臣會來,其余孟蜀、吳唐定然不會來。
但大王要的,就是這以中國天子發詔令的名義,并不在意他們是不是要來。”
這就是地理和歷史文化的雙重霸權啊!不服不行。
現在河南就是中原,就代表著正統,誰占據了這里,誰就是中國天子 郭天策也在張昭身邊插言說道:“臣認為,太原劉知遠肯定也在關注偃師大戰的結果,若是他知道契丹大軍灰飛煙滅,很可能從河東東出占據河北,搶奪大義。
大王不如此刻就以周天子的名義,發詔令劉知遠東進驅逐契丹人,使其失去大義。”
咦?郭天策這招,也還是挺有用的。
以現在來說,張昭出兵已經六個多月,剛剛經歷血戰,兵馬疲憊。
若是劉知遠在身邊,倒是可以乘勝拿下,但他遠在河東,就有些鞭長莫及了。
反正劉知遠定然會東出謀奪河北之地,不如直接命令他東出,這樣把大義先捏到手里,等河南之地安頓好了,就命令劉知遠移鎮。
這哪怕就是在唐、晉兩朝,那也沒有誰能一人身兼河東、河北之地的。
到時候一道詔令,命令劉知遠移鎮鄴都留守,他若是不動,那就有理由討伐了。
“可是,東西二周享國八百年,帝王極多,某若建國為周,光是這身后謚號,都不好解決啊!
而且國中文武,大多出自雍涼,以周為號,恐傷兵將之心。”
這算是張昭的一個小小顧慮,譬如他就很滿意文這個謚號,可是已經有周文王了啊!
范質搖了搖頭,勸道:“東西二周自為天子,未稱皇帝,并不妨礙!
大王也可以定下規矩,本朝涼王不外封,只封太子,以此尊涼,定可令將士們滿意。”
張昭于是就放心了,既然范質這種儒者說并不妨礙,那就是不妨礙了。
不過到了這時候,張昭放到有些覺得,自己是不是干脆更進一步。
“既然諸事議定,還稱周天子,是不是有些號令不足?”
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面對身邊的近臣,張大王那是一點也不矜持啊!
張希崇正色說道:“大王驅逐胡虜,如今尚才成功一半,要進了東京開封府,蓋棺定論晉高祖與石重貴,發詔令收復河北之地,方才圓滿。
所以更宜在東京開封府再進皇帝之位。”
郭天策也贊同道:“右羽林衛等還在前線,不能少了他們的推戴。”
張昭一想也對,李存惠等人還在前線,這勸進之功,怎么也該讓他們也沾上一點。
于是滿意的大手一揮,既然如此,那就進了東京再說。
公元945年,十月十五,黃道吉日,張昭在洛陽祭祀了大唐的唐高宗李治,武周皇帝武曌,后唐莊宗李存勖,明宗李嗣源后,進位為周王,以周天子的名號行國事,收權柄于天策府。
翌日張昭遍發詔令給孟蜀、吳唐、錢越、馬楚、南漢、南平和通海軍與靜海軍兩處節度使處。
要求他們派甲兵奉糧草,起兵入中原勤王。
并命令各州縣盡殺耶律德派出的契丹人,還特令北平郡王、河東節度使、北京留守劉知遠,起兵截斷契丹人北歸之路,收復河北各州縣。
第三日,張昭又發布詔令,要求天下人試論‘克己復禮以為仁’這個題目。
凡是自認有獨到見解的,不管是哪國人,都可以通過張昭的寺廟錢莊支取路費,進東京陳述自己的思想見解。
第四日,張昭再發布最后一道詔令,聲稱自己要收復燕云十六州。
因此大選天下武士,讓天下間武人,拳腳槍棒弓馬嫻熟者,都可以到東京開封府接受考核,通過之后就可以進入新設的左右金吾衛,成為天子禁軍。
十月二十,發布完詔令后,張昭自洛陽出發,前往東京開封府。
而在南邊,接到張昭詔令后,年老的馬楚國王馬希范畏懼南唐軍威,想要結好張昭,遂派其兄馬希萼攜帶金珠寶玉和珍玩并甲士五十員,北上朝見。
吳越王錢左也因為與吳唐之間圍繞王閩發生了爭斗,加上一向臣服中原王朝,也派人攜帶貢品,故意借道吳唐北上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