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的水量,其實并不大,哪怕就在中渡橋這一段,若是有擅游泳的士兵,還是可以涉水過河的。
至于上游,就有更多的河段河道水淺容易通過。
杜重威忙著立寨穩住陣腳,耶律德光已經當機立斷,命小舅子蕭翰親率鐵鴿、奉圣兩軍六千精騎,沿滹沱河西進,尋找寬闊處渡河,直接去截斷晉軍后路。
十一月底,蕭翰率六千精騎,出其不意突然出現在了欒城城外。
欒城只有少量守軍,他們甚至不知道來的是契丹人,直接就被攻陷。
這其實就是符彥卿極度反對杜重威西進恒州的原因,因為這不但代表著行軍路線的改變,還代表著補給線的改變。
以后晉的國力和后晉朝廷對于地方的掌控力,晉軍并沒有隨意更改大軍路線,以及隨之而來更改補給線的能力。
若是按照約定好的計劃,在北面守不住后,南撤到黃河一線,實行讓契丹兵馬深入的策略。
這樣,不管是沿途補給數量和質量方面,都更有保障。
可是杜重威一下潤到了恒州,補給的難度頓時就增大了。
比如欒城,如此重要的補給據點,就沒有多少防御。
杜重威雖然派薛懷讓轉運糧草,可是從東京到欒城的轉運路線并未建立,恰逢大雨,轉運民夫苦不堪言,寧愿被鞭打都不愿起身,根本無法驅使。
等好不容易運送了三萬石糧食到欒城,蕭翰率領契丹兵馬就到了。
薛懷讓丟了欒城,手下除了民夫,又只有數百士兵,周圍州縣也無兵可調,只能退往欒城西南的元氏。
而且他也只能守住元氏城,因為蕭翰兵馬十倍于他,隨時可以派出數百精騎四處劫掠。
甚至把薛懷讓好不容易建立的簡單補給線,以及沿途補給點全被破壞,元氏都快成了孤城,他哪還敢出城。
同時,滹沱河東岸的杜重威聽聞欒城被占,立刻就慌了神。
因為欒城不但是晉軍的補給線,還是晉軍南撤的必經之路,欒城在契丹人手中,就如同卡主了晉軍的脖子。
慌亂之中,杜重威急令一直在護衛大營的虎刺勒,率武寧軍騎兵與一部分禁軍騎兵南下,與薛懷讓合擊欒城,打通道路。
而滹沱河西岸的耶律德光架起了巢車,將后晉軍營的動向,看的一清二楚。
虎刺勒率三千騎兵剛剛出營,耶律德光就命令戴罪立功的耶律屋質等人再率三千騎兵,尾隨虎刺勒南下。
雖然都是派出去三千騎兵,但對于雙方來說,意義完全不一樣。
晉軍的三千騎兵,是在極大的壓縮了大軍機動性情況下,抽出來的。
契丹人幾乎是全員騎兵,抽出三千騎兵完全無所謂。
而且契丹騎兵還是一人雙馬的奢侈配置,他們尾隨虎刺勒三千騎南下后,很快就與欒城的蕭翰取得了聯系,因為蕭翰一直派出了大量游奕軍在外警戒。
等虎刺勒率精騎沖破蕭翰部游奕騎,到達欒城外圍以后,就遭遇了嚴陣以待的耶律屋質與蕭翰部合集六千騎兵。
所謂與薛懷讓部合擊欒城,壓根就是沒影的事。
因為薛懷讓連元氏城都不能出,壓根不知道虎刺勒已經率軍到達了欒城以北。
虎刺勒策馬四處奔馳鼓勵士氣,雖然已經較為疲憊,但他并未畏懼,反而指著遠處蕭翰部和耶律屋質部間的間隙說道。
“虜騎布置的也頗為倉促,兩軍之間并未合為一體,如果我等直沖彼處,定能大破契丹人。”
說話間,虎刺勒把眼睛看向了身邊的悍將虎泰。
在這之前,虎刺勒下達命令之后,兒子虎廣和虎泰就是出戰的兩把尖刀。
此刻,虎刺勒不敢將這等為大軍利刃的重任教給虎廣,因為自從上次虎廣差點被契丹鐵鶻軍用馬槊砸死之后,虎刺勒就有點懼怕了。
雖然虎廣跟他在許多方面,多有齷齬,但虎廣是他唯一優秀的兒子,父子之間吵歸吵,感情還是在的。
虎泰是一個精悍的矮個子壯漢,就跟一個黑秤砣一樣。
自跟著張天王東歸起,大小數十戰,每戰必登先。
到了東京開封府后,雖然拼命的勁頭有所減緩,但仍是難得的悍將。
可是此等悍將,此刻眼中竟然也已經有了怯意,他看著虎刺勒,有些言不由衷的說道。
“三伯,虜騎勢大,其后還有沒有支援都未可知,不如我們引軍退還,等都部署調遣。”
虎刺勒怒視虎泰,手里馬鞭就差敲到虎泰頭上了。
“豎子安敢?戰場之上推三阻四,我看你是被那幾個徐州娘兒迷昏頭了,還不領軍沖殺,仔細老子回去就發賣了你那個幾個伶妓。”
自從上任徐州武寧軍節度使之后,虎刺勒都老樹開新花納了兩房美妾,武寧軍控制的各州縣,又有奇珍異寶獻上。
更有鹽鐵商人送上豪宅和伶人樂伎,虎刺勒生活的品質,那是一下就上去了。
順理成章的是,他虎刺勒打了這么多年的仗,可以享受享受,那手下人也會有樣學樣啊!
不過短短一年時間,虎泰就已經有了三房妾室,良田四千畝,還控制幾家鹽鐵礦場。
富貴至此。還指望他能像以前一樣不要性命的勐沖勐打,怎么可能嘛。
不過因為的時間還不長,虎泰的血勇扔在,加上虎刺勒的威信,沒辦法的虎泰只能硬著頭皮,狂吼一聲,下去聚集士兵去了。
不過,虎泰可以學著虎刺勒的生活方式,下面的士兵自然更不傻。
況且原本虎刺勒這七百涼州大馬驍勇無匹,除了生活沒有腐化以外,還有個重要原因。
那就是大家都是來自一個地方,訓練、戰法配合的親密無間,信任更是無語倫比。
但到了徐州以后,虎刺勒不可能不吸收以往武寧軍的老人,也正是這些人的進入,把原本的涼州驍騎們給帶著腐化了,同時默契和信任度也在飛速下降。
看似騎兵人數從七百人擴充到了兩千人,但實際上的戰斗力,是遠不如從前。
可惜就如同石重貴并不能很好的把握晉國國情一樣,在徐州接著奏樂接著舞的虎刺勒,也未能準確的捕捉到虎泰等人戰斗力急劇下降的事實。
此時,遼軍蕭翰部與耶律屋質部聯袂而至,兩軍呈鶴翼陣往虎刺勒部鉗過來。
虎刺勒則以鋒失陣應對,看上去似乎是想把遠遠鋪開的遼軍扎破一個口子。
只不過實際上,虎刺勒暗中藏了虎泰四百人,是想在大軍掩護下,用精銳突襲遼軍薄弱處,也即是兩根白鶴翅膀的根本。
而遼軍看似用傻乎乎的用鶴翼陣撒胡椒面,但實際上是深知虎刺勒涼州大馬的厲害。
契丹人是準備包裹住虎刺勒所部,用機動性反復拉扯剝洋蔥。
是以,兩軍尚在數十步外,遼軍就萬箭齊發,用弓箭擾亂虎刺勒部騎兵的沖鋒,并不強求與虎刺勒部騎兵近戰。
鶴翼陣瞬間變成了亂戰,一時間讓虎刺勒極不適應。
此時他如同一頭雄健的公牛,遼軍卻是一群鬣狗,當面雖無一合之敵,但四周盡皆潛伏著危險,稍不注意就要被咬下一塊肉。
不過,虎刺勒暗中埋伏的虎泰也不是完全沒用,因為契丹人這種打法,看似毫無章法,但還是挺依賴指揮。
雖然富貴日子過了快一年,虎刺勒的戰場嗅覺,并未丟失,他手指蕭翰所在的方向,急令虎泰引軍勐攻。
蕭翰也沒想到,對年這么快就覺察到了他的指揮所在,對于虎刺勒這幾百騎,他還是挺忌憚的,應該說遼國上下,都很忌憚。
這些涼州大馬弓馬嫻熟不在契丹騎兵之下,戰馬、甲械更有勝出。
現在契丹國內的普遍認識是,三萬人以上五萬人以下的決戰,涼州鐵騎與契丹鐵騎,戰力在伯仲之間。
五萬人以上的,大契丹鐵騎勝率極高,但同時,若是三萬人以內,特別是一萬余左右的精騎對決,涼州鐵騎則要更勝一籌。
不過,緊接著發生的事,就讓蕭翰大跌眼鏡。
虎泰所部三百輕甲騎兵,看著來勢洶洶,但三次勐攻,皆不能擊潰他布置在前軍的輕甲騎兵。
這涼州大馬戰斗力,下降的也太快了吧。
疑惑中帶著喜悅,蕭翰指揮更加得心應手,雙方在欒城城外,一路沿著城外汶水,糾纏了數十里之多。
血戰一個時辰,虎刺勒部死傷慘重,已經隱隱又潰敗之相。
人喊馬嘶之中,虎刺勒頭上冷汗順著兜鍪嘩嘩的往下掉,虎泰竟然沖不開面前的契丹騎兵。
這別說俘殺地方主帥,就是逼迫敵軍主帥移動帥旗都做不到。
而他們此刻,由于戰術和戰力的失誤。更加深陷于遼軍的剝洋蔥行動中,傷亡愈加增大。
虎刺勒一時間想了很多,似乎手腳都有些冰涼。
他想過自己可能會戰死在某處,但未想到,竟然會來的如此之快,他在武寧軍的幸福日子,還沒過夠呢。
恰在此時,一陣陣歡呼從左右傳來,虎刺勒勐地抬頭看去,只見蕭翰所部的帥旗,如同風中樹葉一般開始左右搖擺。
就在蕭翰身前不遠處,一隊百人左右的精騎,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打的蕭翰之親衛狼奔豕突。
終于,帥旗下的蕭翰也經受不住這份壓力,帶各種旌旗和大鼓開始后撤。
一時間,虎刺勒部歡聲雷動,眾兵將依靠這個打出來的缺口,往北勐沖了出去,他們終于跳出了包圍圈。
不過虎刺勒心沒有徹底放下,他環顧四周,終是沒見到兒子虎廣的身影。
俄爾一聲熟悉的呼喊聲傳來,虎刺勒向西北處看去,只見兒子虎廣立馬于山坡之上,把手一揮,彷佛是在對他告別。
“兒郎們,我們回涼州去!唯有天王才能拯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