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瀛州往南撤退的晉軍,倒是一點也沒慌亂。
因為上次陽城百團衛村大戰之前,他們也是這樣的被契丹騎兵追趕,一路向南跑,一路與契丹大軍決戰的。
這次竟然又是如此的相似,在晉軍士兵心中,這不是什么畏敵南撤,而有點像是誘敵深入。
唯一只有杜重威,他是真被嚇著了,誰都看得出來,這是耶律德光針對晉軍的計謀,就是要引他們北上。
這慫包,其實壓根就不敢和耶律德光對戰。
不過同時,追擊的遼軍也并不是太堅決,因為晉軍沒有接戰就南撤的舉動,也讓遼軍想起了上次的慘敗。
是以晉軍這次南撤,并未受到多大的威脅,雙方唯一爆發的戰斗,就是契丹少量追擊先鋒和晉軍殿后隊伍間的反復糾纏拉扯。
今日你追上發現破綻,殺我幾十人。
明日我伏擊你一把,也殺你幾十人。
對于戰兵都有八萬左右的晉遼雙方來說,這樣的損失幾乎可以視為沒有。
不過,這樣的小股部隊糾纏,造成了一個意外的誕生。
那就是遼軍幾十人為一隊的追擊隊伍,根本沒法靠近晉軍大部隊。
所以他們也無法準確判斷晉軍主力,是直接南下到冀州武強?還是沿著既定路線,從定州往恒州一帶撤退?
最后出于穩妥的原因,耶律德光決定還是沿著定州、恒州一路推進。
因為契丹人屢次南下都是走這邊,因為熟悉地理,就算是打不過要跑,也輕車熟路一些。
不過實際上,耶律德光的想法是,就算晉軍沒有走定州和恒州,他也可以占據這兩州跟晉軍對峙。
因為這兩州被杜重威禍害得夠慘,本地居民對遼軍和晉軍一視同仁,都是恨不得他們早點完蛋。
所以取了這兩州,只要不繼續燒殺,他們就不會強力反對契丹占據,遼軍就能獲得一個相對穩定的后方。
我駱駝戰神也怕啊!再輸一次,老本就得全折。
不過,耶律德光連續倒霉好幾次,也該他轉運了。
杜重威退兵到深州武強后,就擺脫了遼軍的追擊,他正準備繼續南撤觀望。
恰巧此時,一直在深州境內掃蕩契丹游騎的義武軍節度使張彥澤,也趕到了武強。
張彥澤最近一直在河北各州暴打契丹游騎,沒有杜重威那么畏懼,他當即入營晉見杜重威。
此時,杜重威都在收拾甲胃了,張彥澤趕緊攔住他。
“公若是還要南撤,那就得去貝州、相州一代了,這樣一來,又是河北糜爛之局面。
天子連禁宮宿衛都交予了公,若是還撤到大河沿岸,就不怕天子斥責嗎?”
杜重威一想也對,石重貴出征時,可以要他收復燕云的。
這退一萬步說,燕云沒能收復,那是趙延壽、劉延祚詐降,他杜重威能全身而退,至少可以說無功無過。
但要是一退到了黃河邊,那罪過就大了,萬一石重貴遣天使斥責,他難逃罪責。
張彥澤見杜重威心動,立刻繼續勸說道:“如今定、恒二州皆在我手中,虜騎追逐我等南下,料想在深、莫二州之間。
不如我等西去恒州,匯集大兵再從恒州北上定州,斷虜騎后路。
虜騎聞之,定然驚恐北歸,我等以逸待勞,必可以大獲全勝。”
嗯,其實這計劃,還是有可行性的。
換成張天王的涼軍,就完全有可能,他們軍紀嚴明,機動性不必契丹人差。
契丹大軍要是在深、莫二州之間,足可以被涼軍截斷歸路,然后等著截殺就行。
可晉軍雖然士氣高昂,戰力不低,但長期以來軍紀混亂,兵將來自各處,調遣不易。
更重要的是,晉軍以步軍為主,步軍又依賴騎兵掩護,根本無法這高速機動。
張彥澤其實深知這一點,但他是定州義武軍節度使,生怕契丹人去把他定州給圍了,他的家人可都在定州呢。
若是能讓大軍西進到定、恒一代,除了確實可以吸引契丹主力的情況下,還能保護他家人。
杜重威也還是懂點軍事的,他知道張彥澤這個辦法,對兵將的要求是不低的。
但稍微猶豫了那么一下,杜重威立刻也就同意了。
因為他現在最大的需求,則是不能再南退,免得遭到石重貴的懲罰。
若是將大軍帶到恒州左右,依靠恒州的堅城,說不定又能打一個白團衛村那樣的大勝仗。
于是,杜重威立刻召集眾將商議,兵將明白杜重威的想法后,都覺得無所謂。
他們甚至覺得,就在武強跟契丹人決戰也不錯。
既然你杜重威是主帥,要去恒州決戰,那就去恒州吧。
不過眾將之中,還是有三個人覺得有問題。
一是符彥卿,他對杜重威的軍事能力極度不信任,覺得這么兒戲般的往西,他極不贊同。
不說別的,就是軍糧的消耗和轉運的難度,就比直接往南撤或者就地防守要大。
其二則是高行周,他沒有參加陽城白團衛村的大戰,是以要清醒一點,并未太輕視契丹人。
況且高行周覺得,陽城白團衛村之戰不可復制,因為契丹人之所以敗的這么慘,實際上是耶律德光的指揮失誤,有很大的問題。
這種國戰,你不能總是依靠敵方主帥失誤吧。
第三個人是王周,但他覺得有問題的地方,既不是他看不起杜重威的軍事能力,也不是他不輕視契丹。
而是他覺得,貿然西進,恒州守軍毫無準備,也未存糧,不應該貿然前去。
杜重威雖然避戰畏戰,還對耶律德光有些PTSD,但他本人性格,可不是一個唯唯諾諾的人。
此人在精神上,可能有一些雙相情感障礙。
一面是膽小,一面是狂躁易怒。
對他這三個提出反對意見的人,杜重威反應各不相同。
符彥卿此人雖然待人有禮,御下有恩,但骨子里還有著一個武人和累世將門的傲嬌。
他平日里就看不起杜重威,杜重威也早看他不順眼。
這眼見符彥卿出言反對,杜重威大發雷霆,以北面行營都部署的主帥身份,免去了符彥卿右廂都指揮使的職位,把他趕往南邊的冀州衡水一代駐防。
衡水一帶,地形略有起伏,境內多低矮山崗和洼地,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阻礙契丹騎兵行動的作用。
杜重威把符彥卿趕往了衡水,一面命他收集糧草,冀州這幾年的災害叫輕,還算能搜刮出來一點東西。
二是萬一契丹軍沒去恒州,符彥卿可以在衡水起到屏障黃河北岸重鎮貝州、鄴都和澶州的作用。
對于高行周,杜重威就要和藹多了,因為今年年初,高行周的次女娥娘,嫁給了杜重威的兒子杜宏遂,對于親家,杜重威當然要禮遇一二。
聽到高行周擔心大軍不能敗契丹,李守貞以及眾將皆大笑,杜重威則以為是高行周上次差點死于契丹人之手,心里懼怕契丹。
這他是很能理解的,因為杜重威本人不就是被契丹人在晉陽城下,打出應激反應了嘛。
一時間杜重威越看這親家越是滿意,竟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同身受。
于是破例命高行周率部退到鄴都一代去,為大軍督促糧草。
至于王周的擔心,杜重威倒是非常贊同,他調撥給王周三千軍馬,命他為大軍先鋒,先期前往恒州布防。
有時候,戰爭中,會出現一些尋常無法解釋的驚人巧合,這次就是。
石重貴和杜重威、馮玉等人的瞎整,終于在此刻遭到了報應。
晉遼雙方在都不知彼的情況下,同時選擇了往恒州去的這一條路。
不過相對于遼軍,晉軍則更加倒霉。
自符彥卿、高行周二將南下,杜重威拔營西進起,已經十月的河北大地,竟然又開始陰雨綿綿。
是月,天下大水,霖雨二十余日,杜重威率軍于泥淖之中,艱難西進,兵將們怨聲載道。
沿途州縣為了供應大軍所需,官吏們讓居民拆木以供爨,銼藁席以秣牛馬。
十月底,天氣剛好放晴,晉軍七萬人,到達了滹沱河上的中渡橋,此橋是出入恒州的重要通道。
可是到了這里指揮,晉軍才發現,契丹兵馬比他們來的早,已經將恒州團團圍住,且也已經占據了中渡橋。
張彥澤在河東岸看到契丹人奪取了中渡橋,極為恐懼。
他既擔心契丹大局已經攻下了定州,又擔心杜重威責怪。
于是,立功心切的張彥澤沒等大軍部署到位,直接引本部四千余人勐攻中渡橋。
契丹駐守中渡橋的,則是斬殺了梁漢章的高松。
兩軍都是精銳,一個沒經歷過白團衛村的慘敗,一個焦急萬分,想要馬上拿下中渡橋。
一戰血戰,瞬間就展開。
未戰幾何,中渡橋上契丹人,就遇到了麻煩,因為橋上發揮不出騎兵優勢,讓他們不得不步戰,因而非常被動。
張彥澤趁機以鐵甲重步為先鋒,再派弓弩手走到河中,涉水射擊契丹兵馬。
一時間占盡優勢,開戰不過兩刻鐘,張彥澤就率軍控制了中渡橋。
極為可惜的是,他進攻打的太快,等他打下了中渡橋后,晉軍大部還沒有到達河岸,杜重威也無法給張彥澤提供多少援軍。
而就在中渡橋附近的耶律德光聽聞,親自派人遣生力軍支援高松,遼軍到達橋頭的大軍,一度有上萬人。
此時張彥澤部晉軍弓弩用盡,鐵甲士力竭,守不住已經占據的中渡橋,又被契丹人趕回了東岸。
緊接著,耶律德光親自趕到了中渡橋防備晉軍。
而血戰兩個時辰,差點被晉軍打崩潰的高松也認識到,契丹兵馬的步戰,是不可能贏得了晉軍的。
遂建議耶律德光干脆燒毀中渡橋,然后利用騎兵優勢往上游尋淺處渡河,斷晉軍后路。
耶律德光深以為然,立刻命人燒毀了中渡橋。
而在中渡橋的大火都要熄滅后,杜重威才終于趕到,但已經于事無補。
晉遼雙方,遂隔著中渡橋,對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