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榮果然是準備造反了,張昭合上書信長嘆了一口氣。
安重榮在信中說,他已經與吐谷渾大首領白承福約定好了。
代北的吐谷渾人和黃黨項、突厥、沙陀等人都會支持他。
會出兩萬精騎,加上安重榮的自己的成德軍兩萬人,從定州直撲鄴都。
同時安重榮還聯絡了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安從進此人一直是石敬瑭的心腹大患。
自石敬瑭上臺起就準備造反,在襄州也就是襄陽準備了很多年,到時候安重榮起兵,安從進也會起兵,一南一北夾擊。
在安重榮的設想中,他們兩人都是代北武勛出身,也都是身經百戰的驍將。
石敬瑭本來就得位不正,只要他們一起兵,其余人都會觀望,而石敬瑭手中不過六七萬人,根本擋不住南北夾擊。
更何況他還分別寫了信給張昭和楊光遠。
此時楊光遠在山東為青州為平盧節度使,跋扈異常,甚至找相師給自己看相,看看他有沒有天子之相,準備造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要是這安重榮和安從進一北一南起兵的同時,河西張昭率軍入關中,楊光遠自青州起兵直撲東京。
南北夾擊的同時,還來個東西并進,石敬瑭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死定了。
事成之后,安重榮占據河北,楊光遠占據東京開封以東,安從進占據洛陽腹地,關中則是張昭的,四家就把中原給分了。
計劃的真不錯,餅也畫的還行,但是張昭卻長長嘆了一口氣。
計劃不錯,但還是得要人去執行啊!這安重榮和安從進,實際上都是莽撞武夫,歷史上執行起來搞得稀如安重榮的強大后援,代北吐谷渾大首領白承福,此人是代北,具體來說是山陜交界處的吐谷渾人首領。
此時的吐谷渾人在此地勢力很大,零零散散有幾十萬之眾。
白承福此人貪財好利,被安重榮的許諾打動,加上游牧在代北以外的吐谷渾和突厥部落,被契丹人欺壓,耶律德光對他們課以重稅。
所以代北的非契丹部落,很希望安重榮這種堅決反對契丹的節帥來庇護他們。
但正因為貪財好利,本意也只是希望擺脫契丹人的欺壓,所以白承福并不是真愿意跟石敬瑭開戰的。
而且能影響白承福的,不只有安重榮,駐地太原的河東節度使劉知遠,也能影響白承福。
歷史上,安重榮以為白承福一定會起兵跟隨,但結果卻被劉知遠給釜底抽薪了。
原來就在白承福準備騎兵的五天前,劉知遠派心腹郭威攜金銀布帛,去往代北勸慰白承福。
這安重榮什么水平?郭威什么水平?十個安重榮綁一塊都算不過郭威,于是白承福當即決定鴿了,轉頭就投靠了劉知遠。
此后白承福的這支吐谷渾人一直跟劉知遠混,到了北漢時期,都是劉家的心腹支柱,安重榮的最大倚仗,直接就沒了。
南邊的安從進更是拉胯的要命,自襄州騎兵,幾萬人浩浩蕩蕩,結果連威勝軍節度使的幾千人都打不過。
最后被石敬瑭命令高行周匯合荊南王高從誨和楚王馬希范,合兵圍攻而死。
至于楊光遠,那就更他媽搞笑了,這家伙準備騎起兵,但是卻被人幾句話就給說的心氣全無。
原來楊光遠是個瘌痢頭,他老婆是個腿腳有點問題,時人嘲諷曰:“豈有禿頭天子、跛腳皇后耶?”
一句話,深深擊中了楊光遠內心最深處的自卑,起兵就此作罷!
回憶完這些活寶造反的事跡,張昭久久無語。
安重榮雖然深恨石敬瑭賣國求榮,有拿回被契丹侵奪的燕云決心。
但他本質上就是個軍頭,對政治方面一竅不通,造反這么要照顧各方勢力的復雜活動,他根本玩不轉。
安從進更是眼高手低,準備六七年,鬧出的動靜還不如臨時起意的張從賓。
楊光遠更是難以成事。
張昭唯一從安重榮造反的事跡中,看到了一樣東西,那就是天子的大義,是真有用!
哪怕在五代,那怕是石敬瑭這樣的兒皇帝,仍然能讓天下大多數人支持他,沒有選擇與安重榮一起造反,高從誨和馬希范這樣的國主,也能聽從調動。
張昭現在身負歸國大義,要是有搞頭也不妨一試,但安重榮這種鬧著玩的程度,那他就不參與了。
不過倒是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先搞定定難軍李家。
“你即刻起身,速去東京,一是將裴遠家卷接到涼州,再就是密切關注劉知遠此人的動向,若是石敬瑭將劉知遠放回了太原,立刻八百里飛馬來報!”
張昭想了一會,先開始吩咐張烈成,安重榮造反最大的受益者,恰恰就是劉知遠,原本被石敬瑭猜忌的他,借勢回到了太原。
但張昭來了之后,很多情況都有所改變,石敬瑭的實力,實際上是有增強的,萬一他不放劉知遠回太原,那說不定也有搞頭。
所以,張昭也沒有一口回絕,而是再次召見安重榮的假子,表達了對于石敬瑭父事契丹的不滿,雖然沒說一定起兵,但贊成的意思很明顯了。
不過轉頭,張昭就另派密使前往原州,告知原州刺史劉再升,讓他加大滲透慶州黨項的力度,挑起歸義軍與定難軍李家的矛盾。
如果石敬瑭不放劉知遠去太原,白承福跟著安重榮起兵,時間線已經被改變。
那張昭干脆就派軍東進秦州和原州,一旦石敬瑭在鄴都戰敗,馬上就進兵控制關中。
如果石敬瑭放劉知遠去太原,安重榮等迅速被平定,他就與定難軍李家開打,等石敬瑭搞定安重榮,那他也差不多搞定了李彝殷。
東京開封府,石敬瑭卻不像張昭想的那樣,一心想要解決安重榮。
實際上,石敬瑭對于安重榮上奏所說,還是有些心動的。
雖然安重榮罵他父事契丹,此晉萬世之恥也,但這份上書并未說要造反,安重榮一直表達的,是要替石敬瑭對抗契丹。
此時正好被割讓的朔州節度副使趙崇起兵驅逐契丹兵馬,加上耶律德光一直輕慢石敬瑭,甚至讓他把安重榮交給契丹人,這讓石敬瑭感覺格外窩火。
兒皇帝,也不是沒有脾氣的,在石敬瑭的認知中,他父事契丹不過是在學越王勾踐,并不是真的甘心當兒皇帝。
所以石敬瑭雖然擔心安重榮想以抗契丹之名,割據河北,但內心深處還是想試一試。
哪怕失敗了,讓安重榮打擊下契丹人的囂張氣焰,那也是不錯的。
不過就在此時,遠在兗州的桑維翰,連夜上的密疏也到了。
桑維翰在今年年初,被外放為兗州泰寧軍節度使。
這別人外放,那是好事,可以占據一方當土霸王,但桑維翰不行。
他一個文人,根本搞不定當地的牙兵,說是節度使,跟被軟禁差不多。
造成桑維翰被外放的原因,表面上看是他和楊光遠矛盾太大,石敬瑭害怕得罪楊光遠,所以選擇了外放桑維翰。
但實際上不是,因為楊光遠也在稍后去了青州做平盧節度使,桑維翰卻并未被召回,躲避楊光遠的理由并不成立。
這其實是石敬瑭有意在疏遠桑維翰,父事契丹、出賣燕云十六州,都是桑維翰給石敬瑭出的主意,當時石敬瑭為了保命,那是千肯萬肯。
但現在屁股下面的位置有些穩當了,石敬瑭心里也覺得,當初給契丹給的太多,搞得他現在人人鄙夷。
作為走狗的桑維翰,連石敬瑭都人人鄙夷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石敬瑭看桑維翰,頗有些自己渾身屎尿,卻嫌別人臭的意思。
于是他干脆把桑維翰給趕出了朝廷,免得別人罵桑維翰,把他石敬瑭也給牽連到了。
這正是石敬瑭的心理歷程在轉變,他想通過切割桑維翰和對契丹表示強硬的態度,來扭轉形象。
不過耐著性子看了一會桑維翰的密疏后,石敬瑭騷動的心,平靜下來了。
因為桑維翰,明顯比石敬瑭看的更清楚。
桑維翰先是分析了契丹國力,認為契丹勢大,絕不可現在就圖之。
現在應該固本練兵,以待天時,并以漢高祖和親匈奴,唐太宗白馬之盟為例子,規勸石敬瑭忍耐。
然后則指出,安重榮名為對抗契丹,實則搶奪大義,行割據之事。
他安重榮不論成功與否,都不會給石敬瑭帶來任何的好處。
失敗了契丹人一定要興師問罪,成功了安重榮就會說是自己功勞,甚至挾大義,反攻石敬瑭。
而且石敬瑭如果默許安重榮鬧事的話,與契丹的關系就會交惡。
那么其他有心人就會去抱契丹的大腿,到時候別人也學他來個太原起兵,石敬瑭未必能守得住東京。
所以石敬瑭必須征討安重榮,把契丹的大腿抱得更緊,讓其他藩鎮死了有樣學樣的這條心。
總而言之,就是既然已經當狗了,那就要從始至終,當最狗的那條狗,讓別人無狗可當。
石敬瑭忽然起身,心里憋悶的他,勐地把書桌上的玉鎮紙給掃到了地上。
“以高行周為南面軍前都部署,率焦繼勛、郭金海等將防備安從進。
傳杜重威,點檢護圣軍與護國軍隨某親征鄴都。”
石敬瑭飛速向中書侍郎和凝下達著命令,隨后臉色一沉。
“讓劉知遠返回太原,任河東節度使、北京(太原)留守,即刻招攬代北吐谷渾部,勿使其為安重榮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