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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魂魄毅兮為鬼雄

  壽昌城東,興盛左坊,這里住的都是壽昌鎮軍的家眷,這次從壽昌鎮軍跟張昭去安西的人中,有五人戰死。

  而戰死的五人中除了火生兒外,其余四人有三人都是興盛左坊的人,所以張昭就在這里,給他們舉行了一個集體葬禮。

  葬禮進行的非常隆重,壽昌法源寺的主持大師親自帶著寺中高僧過來了,要給三位英靈做一個七日的水陸法事,用以超度亡魂和為生人祈福。

  三員白袍小將抱著三個骨灰甕,緩緩上前,他們穿著月白色的圓領衫,神情肅穆,這是張大王義兒軍的成員。

  領頭的就是那個克孜勒庫姆沙漠中給大軍帶路,極為聰慧悍勇的東曹小子灰狗。

  灰狗兒是曹氏曹延綿的遠房侄子,是以被張昭任命為了義兒軍的首領,還賜名為張烈成。

  “老丈,這就是瞿七郎的遺物!”張昭親手把一套鐵扎甲,送到了一個哭的渾身顫抖的老翁面前。

  老翁伸手摸著扎甲那破口的甲葉,哭的更加厲害了,瞿七郎就是被一桿長槍從這里捅進去戰死的。

  “敢問二郎君,我兒瞿七作戰英勇否?”瞿七郎的老父沒有接甲胄,而翕動著嘴唇問張昭。

  張昭重重點了點頭,“瞿七郎是個好健兒!當時我們在寧遠三水灣,以一萬三千人與波斯人三萬大軍和喀喇汗人兩萬大軍決戰。

  戰陣中,波斯甲騎三百直沖某之所在,瞿七郎與全隊人上前攔截,先發三矢射鐵馬,每發必中,波斯甲騎應聲而倒者三!”

  張昭講到這的時候,故意小小停頓了一下。

  “風!”一聲大喝,不管是老翁還是丁壯,甚至是孩童,都跺腳擊拳大吼了一聲風,昂揚的戰意,陡然飆升。

  “其后甲騎大至,瞿七郎持槊上前,挑一敵騎下馬,復用鐵斧砍殺之!”

  “風!”又是一聲大喝,只吼得插在墻上的火把火苗亂顫。

  “惜乎,波斯賊騎眾多,瞿七郎又殺一賊,即被數十騎圍住。

  波斯人不敢上前,只敢于馬上發矢,瞿七郎身中十余矢,血流滿地,終于力竭,高呼殺胡報國,陣歿于寧遠藥殺水三水灣畔!”

  “壯哉我兒!”瞿七郎的父親淚流滿面,沒去接扎甲而是接過了骨灰甕,他手指不停在土陶做成的骨灰甕上不停的摩挲著。

  “那我阿弟羅五郎呢?二郎君,他戰歿何處?”

  羅五郎父親早逝,老母已經哭得昏死了過去,只有一個長姐還能站得住,正被丈夫攙著朝張昭發問。

  “羅五郎戰歿在碎葉城外,當是時波斯軍數萬人圍城,羅五郎身披鐵甲,縱橫于波斯軍中,引弓射殺者七,長槊擊斃者九,惜乎的戰馬失蹄,陷吾勇士于數百賊寇軍中!”

  張昭的眼淚都出來了,羅五郎確實很可惜,在軍中以小羅成戲稱,是張昭憾山都中為數不多的具裝甲騎將。

  陣亡的更是有些倒霉,本來都擊穿波斯人軍陣了,可是馬失前蹄,把他摔了下來,冥冥之中,竟然和羅成馬踏淤泥河差不多。

  “我的兒啊!”此時,羅五郎的老母悠悠轉醒,恰巧聽到羅五郎戰歿,又嚎啕大哭了起來。

  “某張二郎!送瞿七郎、羅五郎、李大郎英靈回鄉!拜謝老父老母,養得此頂天立地男兒!”

  張昭說完,捧著瞿七郎的扎甲和羅五郎的兜鍪,單膝跪地向瞿七郎的父親與羅五郎的母親致謝。

  至于李大郎,他出征后父親帶著幼弟就搬走了,人還沒有找到。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張昭身后的憾山都甲士,碎葉和新龜茲回來的安西軍后裔,從于闐帶回來的漢人,人人都抽出了腰間的障刀和長匕首等,敲擊身上的金屬配飾,異口同聲的唱了起來。

  緊接著,圍觀的興盛左坊的所有街坊也跟著唱了起來,就連幾歲的小孩子,手中都有木制或者鐵制的小刀。

  或許這就是歸義軍靠著幾萬唐兒一直能堅持到宋仁宗時期的底氣吧!

  “瞿七郎、羅五郎,作戰英勇,不幸陣歿,上甚心痛。

  特賜兩家錢各一千貫、好馬一匹、騾驢四匹、于闐細緤布十匹、于闐白棉布二十匹!”

  郭天策含著眼淚高唱完,自有軍將把賞賜撫恤就抬了過來。

  人群一下就炸開了,雖然金錢不能讓死者復生,但卻能讓生者得到極大的藉慰。

  如果金錢能到一個天文數字的話,幾乎能直接把生者從悲傷中拯救出來。

  這些賞賜加起來最少有兩千貫,對于一個普通家庭來說,生活的質量和檔次,直接就上了一個新臺階。

  瞿七郎的父親接過鐵扎甲,轉手就遞到了身邊一個雄壯男子手中,他拉著張昭的手。

  “二郎君是老朽見過的,最好的貴人,沒有看不起我們這些苦哈哈。

  我兒瞿七郎勇壯,次子九郎更是驍悍,弓馬嫻熟遠勝其兄,愿為二郎君爪牙!”

  張昭看了一眼瞿父身邊的瞿九郎,確實看著就是個勇悍的武士。

  就連瞿父,手中虎口的厚厚繭子和羅圈腿也在表明,此人年輕時大概率也是馬上悍將。

  這樣家庭教出來的兒郎,定然差不了,但張昭還是沒同意。

  “某已讓老丈痛失愛子,豈能再從您身邊帶走九郎?”

  “若是去做戰陣之上的牛馬,自然不愿意,但跟著二郎君,某甚為放心,老翁自有幼子養老送終,只盼吾兒一展胸中抱負!”

  “如此!某就謝過老丈抬愛了!”張昭這才又感謝了瞿父,并且把瞿七郎的甲胄遞給了瞿九郎。

  “羅兵馬使,瞿七郎曾是你之愛將,這次我就把九郎也交給你了!”

  山豬兒趕緊走了上來,他本姓羅,名善雄,山豬兒只是他的諢名。

  他走上前來,滿意的錘了錘瞿九郎的胸膛,“是個健兒!以后就跟著某,為二郎君建功立業吧!”

  這邊安排完了瞿九郎,張昭又走到了羅五郎姐姐處,他伸手沖扶著羅五郎姐姐的姐夫招了招手。

  “仆,宋青,見過二郎君!”

  “姓宋!那看來還是某舅家的子弟嘛!”張昭笑呵呵的說道。

  他實際上沒說錯,因為他母親姓宋,而歸義軍姓宋的,基本都是出自沙州宋家。

  只不過張昭的母親是宗房,這宋青肯定是不知道多少房以外的了。

  “回二郎君,若是要論起來,仆應該叫二郎君一聲表叔!”

  宋青說的很委婉,只是論起來,他才有資格叫張昭一聲表叔,那么他這一宋,肯定是出了沙州宋宗譜的遠房支脈了。

  “那某準了,以后你就可以叫某一聲表叔,外祖那邊,我去打個招呼就是。”

  張昭一揮手,這件在宋青看來難如登天的事,就辦成了。

  “仆叩謝二郎君大恩大德!”欣喜如狂的宋青噗通一聲跪下,真的就當場扣頭起來了。

  這可不是簡簡單單認祖歸宗那么簡單,沙州宋認了他,以后有什么事,被誰欺負了,這都是可以向沙州宋的宗房求助的。

  子女也可以進宋家宗房的族學讀書,要學什么技術,也可以進宋家的商鋪、商隊去學習。

  可以說,認祖歸宗之后,他這一支人,就可以進入擁有一定實力,互相幫助的沙州宋家小圈子里面,宗族在這個時代對一個幫助和影響,是后世人難以想象的。

  “你有幾子幾女?”

  宋青愣了一下,沒想到張昭回問他這個,“回表叔,侄有三子兩女!”

  “將你的幼子過繼給羅五郎繼承香火,你可做得到?”

  ‘呀!’人群一下就炸開了,他們沒想到,張昭竟然還對手下陣亡將士這么關心,還會想到要給羅五郎過繼個兒子。

  瞿七郎那種好辦,從同胞兄弟那里過繼個孩子過來,連姓都不用改,不用張昭說,瞿父也會這么干。

  但是在羅五郎這,就有點不好辦了,過繼姐夫的孩子,還是只有一個姐姐在的情況下,沒有外力支持,很難辦到。

  宋青也猶豫了一下,最后在張昭的目光中,緩緩點了點頭。

  羅五郎的姐姐和母親,仿佛突然就從悲傷中緩解了過來,羅五郎的母親甚至還要掙扎著過來給張昭磕一個頭。

  羅五郎的舅父按住了羅五郎的母親,他走過來對著張昭行了一個規規矩矩的空首禮。

  雖然羅五郎也能過繼遠方堂兄弟家的侄子過來,但哪有過繼親姐姐兒子更有血緣關系呢。

  “二郎君對羅五郎有救亡存續的大恩,五郎泉下有知,當明白沒有跟錯人,某替長姐,謝過二郎君大恩,請受某一拜!”

  張昭坦然受了羅五郎舅舅一個空首禮,隨后他對著周圍人山人海的街坊團團一揖。

  “今日就請諸位坊鄰相助,送瞿七郎,羅五郎亡靈入葬,某置辦了一些席面,請諸位坊鄰不要嫌棄寒酸。”

  周圍的坊鄰們都沒想過張昭這樣地位的人,竟然還會專門相請他們,還有席面可以吃。

  許多人頓時想起了昔年太保公張義潮的恩德,集體對著張昭行了個拱手禮。

  “愿聽二郎君差遣!”

  “此事就是坊鄰該做的,哪值當吃二郎君席面!”

  “二郎君場面,不愧是咱壽昌長大的兒郎!”

  “羅坊正!”張昭把興盛左坊的羅坊正招呼了過來。

  “李大郎家暫無音訊,某也沒時間在此等,坊正如果有李大郎家消息,請務必知會一聲!”

  羅坊正忙不迭的答應了,眾人對于張昭的好感,又陡然上了一個層次。

  興盛左坊的瞿七郎家和羅五郎家,陷入了親人離去的悲傷之中,但對于其他三十多家有人跟隨張昭去安西的家庭來說,那就是狂喜了。

  因為他們的親人不但回來了,同時還帶來了大批的財貨,家里的情況一下就好了很多。

  比如馬鷂子此刻就正摟著玉娘在胡天胡地,但玉娘突然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這讓馬鷂子很是不爽,他憤怒的拍了一下玉娘的雪白的翹臀。

  “你笑個甚?魔怔了?”馬鷂子都有點懷疑自己能力了,這會的玉娘不是該嗷嗷叫嗎?怎么會笑出來?

  “郎君你得了如此多的錢糧,你我后半生怎么吃喝得完?想來我就想笑!”

  聽到玉娘如此說,馬鷂子頓時哭笑不得。

  離馬鷂子家不遠處,陳火兒家里更是喜氣洋洋。

  價值五十貫的聘禮一奉上,那個平日里看不起他的妗娘,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

  陳火兒伸長脖子往妗娘身后看去,四年沒見的小表妹更加落落大方了。

  “著急個甚?選個好日子,以后有你看的!”陳父實在看不下去了,又心疼五十貫的財貨,狠狠瞪了陳火兒一眼。

  表妹頓時羞紅了臉,低下頭手指扭著衣角,不一會連脖子都紅了。

  要是在往日,陳火兒少不得要跟父親大吵大鬧,但現在,已經是張昭貼身親衛的陳火兒,成熟多了,他輕輕一笑,大膽看著日思夜想的表妹。

  “看不夠!怎么也看不夠!某在河中與天竺,美貌胡姬多了去了,哪怕就是王妃某想要也能有,但沒一人能比得上梅娘。

  父親不就是心疼五十貫錢么?眼光不妨放長遠些,某陳大郎,以后是要去做軍使、節帥的人,區區五十貫算什么?”

  若是在以前,暴躁的陳父肯定要跳出來破口大罵,說不得還要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扇過來。

  但今天,陳火兒就那么站著,如同一個貴人一般,陳父竟然一句話也沒說出。

  對面的表妹從羞澀中抬起頭來了,表哥還是長得那么丑,鼻子是歪的,嘴巴太大,眼睛也細長了些。

  可是猛然間,一種超脫于相貌之外的東西,擊中表妹的心臟,讓她有些暈乎乎的。

  表哥看起來,好像敦煌城的那些大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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