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鹽池,此時的白鹽池還是一個極大的咸水湖。
張昭占領這里快二十天之后,夏州的定難軍終于在李彝殷的率領下,來到了白鹽池附近和張昭對峙。
這次李彝殷征召了黨項各部騎兵三萬人,平夏部本部七千余精銳,加上著名的橫山步跋子數百人,以及由他兒子李光睿親自控制的連環馬六百,總數接近四萬人,從張昭這邊看去,鋪天蓋地到處都是。
張昭的歸義軍兩萬余人背靠白鹽池列陣,照樣是軍陣嚴整,旌旗羅列。
從李彝殷這里看去,歸義軍中軍數千人為重步軍,皆身穿河西特產的布面鐵甲。
這可是好東西,一領這種布面鐵甲,可以在夏州換五個壯年男奴了,要是年輕女人和十二三歲的少年,最少能換十個,而且還基本有價無市。
“好甲!好馬!入他娘的,這些河西蕃賊也太有錢了吧?兒郎們,此戰要是能打贏,咱定難軍奪了這幾千鐵甲,天下何處去不得?”
不過,歸義軍的鐵甲沒有嚇到定難軍這些窮逼黨項人,反而激起了他們極大的戰意,這要是能打敗歸義軍,定難軍可就鳥槍換炮了。
“黨項戎賊鐵甲不過二三千,怎配占據此寶地?告訴兒郎們,此戰得勝,此地精白鹽,一人五斤帶回家去。
擒了李彝殷,人人都有牧奴,沒有婆姨的,咱老子給你們一人搶一個!”
張昭看著對面的定難軍黨項人,也是非常興奮。
此戰若是能贏,這靈、鹽、夏等州就要他說了算了,占據了這里,不但不會再缺鹽,還會把整個西北的養馬地都捏在自己手里。
那時候,就可以和石敬瑭掰手腕了,打不過老子還可以退,卡住了中原的戰馬來源,只要契丹人不跨過大漠來,那就誰也奈何不得歸義軍。
冬冬的鼓聲中,一員黨項驍騎策馬到了兩軍陣前,他嗓門頗大,還隔著幾百步就在吼叫。
“爾等蕃賊不在河西,來我定難軍處作甚?可知國家法度,我十萬大軍豈容你侵擾疆界?”
固定節目嘛,張昭也知道這就是個程序。
不過上次跟李從曮陣前答話后,張昭就留了個心眼,他也不自己上前,而是讓一個身邊的拔悉密親衛上前。
“汝等戎奴還知國家法度?李彝超拒不移鎮,李彝殷擅自派兵侵占國家鹽池,韓王起大兵就要死懲戒不臣,若是此刻退回夏州自縛請降,尚可保全性命!”
這就是沒得談了,聽到喊話的李彝殷臉色一片陰沉,本來他是不想和張昭打這一戰,他還想著今年張昭生辰派人去聯絡一二呢。
因為從李彝殷這看去,歸義軍和定難軍,怎么也該是同一類才對啊!雙方應該是互相配合,避免被朝廷吞并才是。
但今日這么一看,歸義軍雖然兵馬不多,但甲好馬好,顯然起了吞并他們李家的心思。
就算不吞并,李彝殷也決不能答應歸義軍搶走鹽州的鹽池,定難軍就靠著這些鹽池過日子呢。
嗚嗚的牛角號角吹響,定難軍中一陣喧嘩,起碼六七千騎兵從定難軍的兩翼馳了出來。
他們越散越開,遠遠看去鋪天蓋地一般,看上去好像是要歸義軍本陣團團包住。
實際上他們也是想這么干來著,雙方都是騎兵多于步兵的軍隊,騎兵這時候散出來,方便從前后左右襲擊。
定難軍的騎兵一出來,張昭身邊的旗語官也揮動了令旗。
虎刺勒率領回鶻義從左營,沉念般率領回鶻義從右營,折逋嘉施率領游奕軍,黃羊兒也率鷹揚鎮一個營的騎兵,共計六千輕騎兵也散了出去。
他們這一出去,作為大戰前的開胃菜,一萬多輕騎兵的戰斗就開始了。
雙方都散的很開,戰法也是極為相似,都是西北之地輕騎兵常見的戰法。
基本以一兩百人為小單位,不停的來回拉扯狗斗,箭失飛蝗般飛向對方,偶爾也會貼近糾纏在一起用馬刀對砍。
不過這種輕騎兵的戰斗,造成的死傷并不會特別高,這其實可以算是一種試探。
因為輕騎兵戰場承擔的任務,更多的是掩護遮蔽大軍和追擊。
這種程度的輕騎兵打斗,如果其中一方很快就扛不住的話,這一戰多半就打不大。
因為雙方騎兵都多的情況下,一方騎兵明顯處于劣勢就代表著你打贏了擴大不了戰果,打不過就等著被纏住全軍覆沒吧。
所以一開始就會用輕騎兵不停狗斗,判斷對方實力,在輕騎兵沒有明顯劣勢的情況下,才會繼續投入精銳決戰。
不然就要收縮兵力,把輕騎兵用來掩護大軍移動,然后退入城池、山林繼續對峙,或者尋找其他破敵的機會。
歸義軍的輕騎兵來源比較復雜,主要是張昭征召的回鶻人、達旦人等。
他們面對的定難軍騎兵,也是黨項各部中不那么核心的部族,雙方戰斗力都差不多。
不過黨項人由于常年要應對其他方面騷擾,五年前也還才集體出動與襲擊過后唐大軍后路,甚至還要略站一些上風。
見此情況,李彝殷終于放心下來了,只要輕騎兵不被對方吃掉,白鹽池離夏州不過百十里,打不過也能退走。
此時歸義軍的鼓聲激昂了起來,主帥身邊的大鼓敲響后,各鎮、營、都、將的鼓聲也開始敲響,張昭的主力重步軍,開始披甲向前走去。
而在他們之前,兩千多團結弓手已經避開中間定難軍的鐵甲精銳,從各個軍陣中穿插到定難軍兩翼,進行騷擾行的覆蓋射擊了。
此時的歸義軍布陣,形似WiFi信號這樣的扇形,主帥張昭位于最后方,騎兵則安排在腰部,正前方則是大量的重步精銳。
定難軍的步兵此時也開始著甲往前移動,所有人都踩著鼓點前進,盡量保證軍陣的完整性。
而按照一個將,也就是一百人左右規模集結的團結弓手們沒穿甲胃,他們帶著弓就從散開的左右兩側,射擊定難軍的步兵。
雖然團結弓手的人數不太多,弓的力道也不是很強。
但定難軍畢竟沒有張昭這么豪闊,能搞出六千套鐵甲,每個定難軍步兵方陣中,后段的士兵披甲率還是很低的。
他們可抵擋不住不斷的弓箭攢射,好好的軍陣,頓時就被老鼠般到處亂竄的團結弓手,給騷擾的夠嗆。
軍陣后面的李彝殷忍不住了,這么騷擾下去,傷害不高,但對士氣的打擊就太嚴重了。
他立刻命令兩千黨項無甲弓手也出列,去驅逐歸義軍的團結弓手。
但定難軍的無甲弓手一出動,一直在腰部等待的李存惠立刻就上了。
憾山都的右馬軍一千余穿著皮甲,內穿或者外穿鎖子甲的甲騎立刻出動。
他們是張昭的馬軍精銳,雖然戰馬無甲,但人是披了甲的,戰馬也是最好的折耳馬,手中的弓,力道也大,箭失也是最好的。
他們一出動,剛剛想來化整為零的黨項無甲弓手,就遭了大罪,不管是防護力、攻擊力還是機動性上都完全比不上,化整為零又正好方便了各個擊破。
李彝殷只看得腦袋一緊,趕緊命令定難軍的輕甲騎兵出擊。
這邊李存惠一見定難軍的輕甲騎兵出擊,立刻就開始掉頭往回撤。
出陣而來的定難軍輕甲騎兵頓時大喜,直接追了過來。
甲騎交戰最忌諱露背,他們覺得李存惠等人是在找死,因而追的異常快。
可是沒等他們跑近,歸義軍的令旗和指揮騎兵的短鼓響了起來,慕容信長把手一揮,憾山都左馬軍越陣而出。
他們略微饒了個圈,插到定難軍輕甲騎兵的腰部,攔住他們直接用馬槊開始勐打。
焦急的李彝殷只能再一咬牙,剩余的定難軍輕甲騎兵一千余再次出擊,而這時,退回來的李存惠部騎兵又再次上前攔截。
雙方的輕甲騎兵就這樣反復套娃,一層層的包裹著對方,不斷的添油。
被裹在里面的團結弓手和黨項無甲弓手,就是這其中最倒霉的。
因為越是靠近中間的戰斗就越激烈,而且他們還是步兵,還沒有甲,只能聚在一起絕望求生。
不多時,最開始出陣的黨項無甲弓手兩千人幾乎被殺傷近半,歸義軍的兩千團結弓手沒了二三百,地上到處都是呻吟掙扎的傷員。
李彝殷額頭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往下落,這會他才知道歸義軍的難纏。
憾山都的這兩支輕甲騎兵裝備好,戰馬好,士氣更是高漲,大多數人跟著張昭南征北戰,經驗豐富。
慕容信長和李存惠兩人更是英勇無匹,漸漸的,作為直屬平夏部李家的輕甲騎兵,竟然被打的狼狽亂竄。
就在雙方騎兵互相糾纏的時候,雙方的主力重步軍很快就走到了射程之中。
王家壯漢就在身邊貼著章家大郎的長子章小彪,章小彪跟著跟著王家壯漢往前走去,越走隊伍中的氣氛就越是緊張。
突然,前面響起了炒豆子般的弓弦震動聲,雙方的弩手開始對射了。
大單弩和木單弩的弩箭桿比較短,弩弦的力道也大,因此會發出這種很短促,聽著就讓人心頭發麻的聲音。
慘叫聲也開始此起彼伏的響起,章小彪往前看去,自己軍陣前面,哪些集結時如同熊虎一樣可怕的強壯弩手們,不斷慘叫著倒在地上。
每個倒下的人身上最少都插著五六支箭桿,很多人倒下的時候,還伴隨著嘴角溢出鮮血,這是被弩箭的強大力道擊傷了內臟。
鼓聲未停,每排火長的吼叫也沒停,對射的同時,雙方還在緩慢的靠近,只不過速度慢上了很多。
倒在地上的傷員們掙扎嚎叫著,被打下手的民夫和沒被選中只能干些臟活累活的團結弓手們,從軍陣中拖了出去。
滿地的鮮血和耳邊的慘嚎,給了初上戰場的章小彪極大壓力。
他突然發現,這種數萬人的大戰中,個人勇武好像起到的用處不是很大。
這一瞬間,他竟然有些羨慕那些被拖到后面去的傷員,至少暫時他們是安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