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4年1月22日,安平堡(今俄羅斯維亞澤姆斯基市)。
一支“狗車隊(即狗拉雪橇)”停靠在安平堡外,幾名來自渤海國的官員仰著頭,扯著嗓子,正在與城頭上的駐守明軍交涉,表示他們是正常前來貿易,請求立即入城。
但安平堡的明軍不知是太過謹慎,還是想故意折騰這些北方的“野蠻子”,一會讓他們將渤海國官方開具的堪合文書用吊籃送上去,一會又讓這些渤海國官員和護衛脫下皮裘,解下兵刃,以示沒有敵意。
安平堡是永王轄下鎮州屬地最靠北的一座據點,位于烏蘇里江右岸,距離渤海國的都城——勃利城只有一百五十多公里,于兩年前建立。整個堡寨采用磚石巨木混合材料建成,周長不過七百米,駐守明軍八十余人。另外,堡寨里還有一百多名農人,于附近屯墾拓殖,種些大麥、土豆,以及各類蔬菜,以應部分所需。
這座小小的堡寨,雖然駐守的兵力不是很多,但憑借犀利的火槍和兩門3磅的火炮,在周圍百里范圍內,成為一股最為強大的勢力存在。附近的赫哲人、索倫人,或為了尋求保護,或為了獲得急需的日用物資,紛紛來此爭相示好,甚至也有表示臣服歸順。
鎮州于該地區經營二十余年,在齊國人的指導下,也漸漸摸索了一套成熟的地方征服手段。沿著河流走向,控制關鍵要津,設立堡寨。然后憑借強大武力,宣示對當地的治權,并與當地交易土著各種土產。通過武力威懾和經濟控制,再征發周邊土著精壯為軍中兵員或者苦力。
待數年后,那些為鎮州服役或者服務的當地土著,在經歷了“文明”的熏陶和“現代”的生活方式后,一般都會選擇主動向鎮州靠近,成為治下之民。
截止到目前,整個鎮州地區已擁有約二十二萬人,其中包括那些登記在冊的赫哲人、索倫人等地方土著人口就有三萬余。
對于北邊那個由一群清虜叛逆建立的渤海國,鎮州當地的官員和駐軍對此,心情是極為復雜的。從感情上來說,他們并不是很接受對方的存在,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尤其是他們的統治階層皆為女真族,焉知不會又變成一個野蠻的“清虜第二”?
從地緣安全方面來說,這個渤海國也是我鎮州潛在的威脅,話說,當年虜酋努爾哈赤不就是以建州左衛一個小部落,先蟄伏于遼東,經過多年“猥瑣發育”,逐漸坐大,最終擊滅遼東各個勢力,后來又趁我大明內亂之際,殺入關內,幾乎覆滅大明王朝。
可是,這個渤海國是齊國一手扶持起來的,說是為了對付那些從極西而來的羅剎人,并還可以對清虜的遼東地區形成威壓之勢。
考慮到大家都擁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鎮州便在齊國的指導和永王的嚴令下,這么多年來,一直與這個渤海國保持著相對友好合作的關系。對方以皮毛、鹿茸、人參、金銀等物資,與鎮州當地交換糧食、布匹、食鹽、農具等生產和生活用品。
這個時期,貴重的毛皮是非常走俏的商品,不論是賣給齊國,還是運到大陸、朝鮮,都能獲得不菲的收益。鎮州及渤海國所據的黑龍江地區地域廣闊,河流縱橫交錯,地勢平坦,其上覆蓋著許多原始森林,生長著各種耐寒的動物:貂、北極狐、銀鼠、白熊、狍子、狐貍等,獵取它們的皮毛,就是該地區民眾獲得收入的最主要經濟手段。
通過毛皮交易,以及轉手倒賣的途徑,鎮州地區每年從這個渤海國賺取的白銀,就不下二十萬兩,極大地促進了當地的經濟發展和移民開拓。
可隨著清虜勢力在遼東地區的崩潰,渤海國趁機南下侵占了原奴兒干都司部分舊地,這讓鎮州當地的官員和駐軍立時警覺起來。他們非常擔心,這個渤海國會不會全盤繼承和接收此前清虜的所有勢力,再演當年后金之事。
聽說,齊國人對此也是非常惱火,準備就渤海國貿然南下之事,與其進行一番嚴正交涉,迫其退出松花江流域,轉而繼續向北邊和西邊擴張。
至于渤海國會不會突然侵襲鎮州領地,當地駐守的明軍并不認為會真正發生。別看鎮州地區的明軍數量不足兩千人,僅四個營,但這些軍隊可都是全脫產的職業軍人,而且還是由齊國軍事教官一手訓練出來的新式火器部隊。
若是爆發大戰,鎮州地方官員還可以征發當地土著,以及各地武裝鄉兵,就是動員出一萬人的武裝部隊,也不是很難的事情。
渤海國幾乎年年都南下遼東,或者朝鮮西北兩道,例行打草谷,擄掠丁口和財物,如入無人之境,幾乎都未遭遇太大的反擊。可若是想來攻我鎮州,那可得好生掂量一番,說不定就會讓你進得來,未必就能出得去。
今日從勃利城而來的這支“狗車隊”,雪橇車二十余輛,隨行官員和護衛五十多人,拖著大量的毛皮、鹿茸和金銀,準備于安平堡購買一些糧食和其他日用物資回去,用以供養該地急劇增加的人口。
在整個外東北地區,其實相較于其他季節,冬天反而是貿易往來和物資運輸的主要季節。因為地域遼闊,再加之各個定居點之間也沒有修建道路,人員通行倒是問題不大,但要駕駛馬車、牛車運輸貨物往來各地,就顯得非常困難。
而到了冬天,雖然天寒地凍,白雪茫茫,但依靠各個堡寨中馴養的大量雪橇狗,拖拽裝滿物資和人員的爬犁和雪橇車,卻是極為快捷便利。在元明時代,北方就有狗拉的冰橇或雪橇的出行方式,世人稱之為“狗車”。而生活在東北地區的赫哲人、索倫人更是此中老手,“冬時水凍,坐扒犁駕狗而行,日行可兩三百里之遠”。
因而,不論是在渤海國,還是鎮州,除了在夏秋兩季利用境內河流運輸往來外,到了冬季,便廣泛使用“狗車”,縱橫于山川雪原。
“安平堡這幫孫子,是想將咱們凍死在這里嗎?”隨同渤海國商隊一起過來的黑衣衛御武校尉(上尉)楊浩元見安平堡的城門遲遲不開,心中有些冒火,掀開裹在身上的熊皮襖子,露出了一身威嚴的齊國黑色毛呢軍服,跳下雪橇車,快步走了過去。
陸軍情報參謀、陪戎校尉(少尉)申樹寶此時仍舊有些發燒,聽到旁邊的動靜,瞇眼看著氣勢洶洶而去的同伴,不由將他掀開的熊皮襖子緊了緊,蓋在自己的身上。
駐守安平堡的明軍見齊國軍官出現,立時結束了這場耗時長久的盤問,落下吊橋,打開城門,將到來的渤海國商隊放了進去。
“狗日的,原來是你吩咐城頭的明軍故意刁難渤海人,不讓我們輕易進城!”楊浩元看到笑嘻嘻迎上來的陸軍情報參謀、仁勇校尉(中尉)郭瑞全,笑罵道:“你這王八蛋,就不怕將自己的弟兄凍死在風雪中。…小寶染了風寒,有些發燒,我便把他帶回來了。”
“沒事吧?”郭瑞全轉頭看著一臉病容的申樹寶,關切地問道:“要不要再將你轉回鎮州城,那里有咱們齊國的軍醫。”
“無礙的。”申樹寶有些鼻塞,甕聲甕氣地說道:“多喝點姜湯水,躺兩天就好了。這東北的天氣,可真冷!哪像我們宣化(今帝汶島),一年到頭,身上的衣服就沒超過兩件。”
“那是,你們宣化那里,除了夏季,哪還有什么其他季節。”楊浩元坐在火爐邊上,費力地將腳上的皮靴脫掉,然后又解開兩層毛呢襪子,露出被凍得有些僵硬雙腳,烤著爐火,“小寶,趕緊過來烤烤,要知道,寒從腳底起。這雙腳暖和了,身子也會暖和起來,這風寒多少也能祛一祛。”
“嘿,你兩人的腳可真臭!”隨著爐火的溫度,兩雙臭腳也隨之散發出熏人的味道,郭瑞全捏著鼻子,避到窗前,微微打開了一條縫,冷冽而又清醒的空氣瞬間鉆了進來。
“渤海國近期有什么動靜?”
“渤海國半個多月前,驅使那些來投的八旗部眾兩千余趁著風雪天,試圖偷襲遼東。結果在三萬衛(今遼寧開元市)碰了一鼻子灰,損失近三百人。”楊浩元笑著說道:“渤海國主巴海趁機以戰事不利的罪名,剝奪了領兵主將錫春的兵權,然后將其半數的部眾撥給原渤海國五軍都統部屬。”
“怎么?渤海國打算以南下攻打遼東之際,削弱和吞并那些來投的八旗部伍?他們還真是…好手段!”
“我估計著巴海就是這般打算。”楊浩元說道:“你想,渤海國的軍力一共就五六千人的規模。結果,清虜在明軍攻打遼東后,一窩蜂地逃到渤海國,不說裹挾而去的三萬余青壯民夫,就是八旗軍兵就有六千之眾,差不多跟它渤海國的兵力一樣多。在這種情況下,巴海如何能安心。自然會想法設法將其削弱,最終全部吞并消化掉。”
“所以,渤海國會繼續攻打遼東明軍?”郭瑞全聽出了話語中的關鍵,“這樣的話,渤海國有沒有可能盡占遼東?”
“渤海國自然還會繼續攻打遼東。”楊浩元感受到爐火的溫暖,稍稍往后退了一點,“巴海在我們的警告下,應該不會攻占遼東,只是想以這種方式,削弱那些八旗王爺的實力,他們兩方根本無法融合。要知道,數十年前,巴海和他父親沙爾虎達,不過是這些八旗王公貴戚的奴才,雖說受情勢所迫,不得不投了過來,但骨子里肯定是瞧不上巴海這個渤海國主的。說不定,還打算來個鵲巢鳩占,取代巴海的位置。”
“巴海為了對付這些八旗貴戚,還故意將他們進攻遼東的消息透露給明軍,就是想借明軍之手,來削弱他們的實力。當然,也是為了做給我們看,表示他們渤海國無意進占遼東。但是,對于奴兒干都司舊地,他們卻想將其保留下來,準備作為他們渤海國的根基之所。”
“若是他們據有了地理條件更為優越的奴兒干都司舊地,那我們以后恐怕就無法拿捏渤海國了!”郭瑞全嘆道:“那里雖然不如遼東開發成熟,但地理和氣候與遼東類似,充分利用那里肥沃的黑土,好生經營下,實現糧食自給,應該不是難事。而且,這么一個農耕加漁獵的政權,妥妥又是小一號的清虜。”
“是呀,這種局面的出現,與我齊國的東北戰略布局嚴重不符。”楊浩元苦笑道:“看來,我們只有加大對永王的支持力度,先將鎮州武裝起來,并適時發動一次對渤海國的打擊。如此,可以讓他們發熱的頭腦稍稍清醒一下。”
“跟渤海國開戰,永王估計不是很感興趣呀!”郭瑞全說道:“據說,他一直想謀奪日本北方領土。相較于寒冷荒僻的渤海國,富饒而又溫暖的日本大島那可是具有更大的誘惑力。最不濟,從朝鮮身上侵占更多的領土,也要比費勁力氣打下幾個渤海國城寨要劃算得多。”
“呵呵…”楊浩元聞言,不由笑了起來,“話說,這永王的野心還真大!日本,一個擁有近兩千萬人口的大國,他都敢上去咬一口,就不怕被人家給反推回來,直接奪了他的云州?再者說了,這么多年來,鎮州不斷慫恿當地土著越境侵占朝鮮的咸鏡道土地,襲擊邊寨,還先后占據清津、羅津等沿海據點,距離朝鮮的鏡城都護府僅一步之遙。”
“大明已將清虜逐出關內,完成了社稷統一。永王這是擔心孫可望會以此為契機,隨時廢立大明天子,另建新朝。他這般大肆擴張勢力,奪占地盤,估計就是要為將來之事而做準備。”
“若是孫可望廢立了大明天子,那永王就可能會在云州、鎮州等領地,重建大明繼統?”
“不是可能。”郭瑞全篤定地說道:“只要孫可望篡位登基,永王必定會以廣德天子嫡親兄弟的身份,另立大明。聽說,永王在寧州(今日本北海道札幌市)新修筑的王府,其型制與南京皇宮幾無二致。…說不定,他心里巴不得孫可望弒君篡位,以便自己能早日成為大明的繼任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