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3年11月16日,沉陽。
大明原保國公、遼東總督王尚禮微微地睜開了眼睛,但神情仍有些恍忽,盯著床上的帷布怔了半天方才漸漸清醒過來。
觸手可及是一片滑嫩的肌膚,一名赤果身體的朝鮮婢女怯怯地畏縮在床邊,動也不敢動。雖然早已醒來,但卻不敢驚動這位大明的貴人。
王尚禮嘴角露出淫邪的笑容,將那名朝鮮婢女肆意把玩了一會。無奈,年歲已過六旬,且又經昨晚荒唐一夜,委實不能人事。
“伺候爺更衣。”王尚禮有些悻悻地在那朝鮮婢女的身上狠狠抓了一把,隨即便艱難地坐了起來。
五年前(1668年),大明趁山東郯城大地震之際,以王尚禮為主帥,興兵十萬,北伐清虜。初時,明軍勢如破竹,在攻占清虜重兵把守的徐州后,幾乎以摧枯拉朽的方式,不到兩個月,便打穿了江淮、山東,殺入河北腹地,距離京師僅一步之遙。
然而,就在王尚禮志得意滿,集重兵圍攻滄州之時,清虜竟然從遼東、漠南、河北各地緊急抽調滿蒙八旗數萬,先以小股騎兵截斷襲擾明軍后勤補給,隨后,趁明軍動搖之際,與滄州城中的清軍,里外夾擊,大敗明軍。
明軍北伐先勝后敗,被清虜一路反推至山東,更是以重兵圍困濟寧,意圖全殲北伐明軍,主帥王尚禮惶惶之下,爆發血勇之氣,拼死抵抗,同時派人四下求援。
后來,贛王李定國集結五萬大軍,以迅雷之勢,先解了濟寧之圍,后又率部急襲汝寧,連挫清虜兩路大軍,挽回了明軍及及可危的局勢。
事后,秦王孫可望下詔將原征北大將軍,北伐主帥王尚禮鎖拿下獄,并交法司問罪。后來,在朝中文武百官的求情下,秦王念及昔日功勞,網開一面,王尚禮被判罰俸一年,除爵,剝奪本兼各職,貶斥為民,逃過一死。
若是有人以為王尚禮就此泯然眾人,退出朝堂,那可就有些小瞧了他。
作為孫可望的心腹將領,原大西國五軍都督之一,王尚禮憑借其擁有的深厚人脈,很快又重新起復,于兩年前被朝廷任命為遼東總督,領兵一萬五千余,沿遼西走廊,殺入遼東,直擊清虜昔日老巢。
在齊軍支援的炮兵助陣下,王尚禮連克寧遠、錦州等堅城,斃俘清軍三千余,極大地動搖清軍固守遼東的意志。隨后,盤踞遼陽、沉陽、赫圖阿拉等地的清軍裹挾大量百姓和財物,紛紛北向,投往渤海國。使得明軍最終以微小代價,盡占遼東,收復了這片淪陷時間達五十余年的大明故土。
在主政遼東一年多的時間里,王尚禮一邊分兵清剿清虜殘余,一邊將留存的漢奴、包衣解除奴籍,就地展開屯田,恢復地方民生。
其實,這個時候在遼東地區,除了王尚禮部明軍外,永王所屬的云州鎮還占據著金州、復州、蓋州、營州、莊河等十余處原遼東都司衛城。渤海國也趁清虜勢崩之際,南下占據了阿城(今哈爾濱)、松原、吉林等原奴兒干都司部分舊地,勢力直抵建州衛左近。
為此,秦王已經派出使者前往云州,面見永王與之交涉,要求其所部兵馬退出遼東半島,回返本鎮。同時,密令王尚禮整頓兵馬,積聚作戰物資,準備在來年春夏之際,驟然出兵,強行將云州鎮驅逐出遼東。
至于那個清虜余孽建立的渤海國,那自然沒什么好說的,在收拾完云州鎮后,集結大軍一路北上,先行收復奴兒干都司舊地,最好是將其打痛。若是齊國與之協調不遂,則傾力擊之,覆滅其國,斬草除根,徹底消除東北地區的潛在威脅。
在數百名護衛的簇擁下,王尚禮披著厚重的斗篷,腰垮寶劍,騎著雄駿的戰馬,準備出城前往鐵嶺衛巡視防務。
數日前,鐵嶺衛派人回報,說是附近出現數十游騎,不排除是北邊那個渤海國收容的清虜余孽在窺探明軍防線。雖然,在這初冬寒冷天氣里,不是用兵的時節,但他依舊不敢絲毫懈怠。萬一,遼東有警,被人家搞個突襲,將他們給一鍋端了,他王尚禮估計也沒臉再活了。
沉陽城的街道上除了一隊隊巡城的明軍士卒外,行人非常稀少,市面上也很冷清,許多鋪面都緊緊地關閉著大門。據說,數十年前清虜以此為都城的時候,整個沉陽城擁有人口接近二十萬,市面還是非常熱鬧。后來,清虜入關,那些王公貴族紛紛跑到京師享福,使得沉陽慢慢開始凋敝,人口也下降至不足八萬。
二十七年前(1646年),齊國聯合登來明軍,跨海登陸遼東,一路擊破蓋州、海州、遼陽,后又偵知沉陽空虛,便猝然發動突襲,一舉攻占此城,俘清虜八旗貴胃數百,擄各色金銀一百多萬兩,其他財富不計其數。臨走時,還一把火將沉陽給燒了。從那時,沉陽城更顯破敗凋零。
及至去年,王尚禮帶兵攻入遼東時,留守沉陽的清虜裹挾大量青壯百姓和無數財物一路向北,投奔渤海國。以至于,當明軍進占沉陽時,這座昔日遼東重鎮,只剩下不到四萬人,還盡是老弱病殘和遍地餓殍。
經過一年多的恢復,再加上年初從廣東、福建、浙江等地移入兩千多戶無地農人于此屯田,使得沉陽城勉強多了一點人氣。
“昨晚又死了這么多人?”王尚禮騎馬奔行至城門時,見兩輛馬車上拖著不下十具尸體準備丟棄到城外掩埋,立時勒馬駐足。
“回大帥,這些凍死的都是原清虜余孽和他們曾經的包衣奴才。”一名千總不以為意地說道:“嗯,或許還有可能是被曾經的漢奴報復殺害所致。”
“娘的,人都死光了,以后咱們使喚哪個?”王尚禮罵了一句,“命令下去,那些還活著的清虜余孽和包衣奴才,暫時都給我好生將養著。”
“大帥,那些清虜余孽和包衣奴才,哪個手頭上沒有我們漢人的血債!”那名千總恨恨地說道:“據那些曾經的漢奴哭訴,光是每年冬天,被凍死餓死的漢奴就有千人之多。更不要說,平日里打罵虐待致死的漢奴數量會更多。再者說了,清虜入關三十年,屠殺了我們多少漢人。現在,該是現世報了!”
“恬躁!”王尚禮舉著馬鞭朝那名千總虛揮了一下,“把人都弄死了,來年開春,誰他娘的去開溝挖渠,誰又他娘的耕田種地,供我大軍所食糧草?”
“…這些雜事,即使沒了那些清虜,我們漢人又不是不會做。”那名千總小聲地滴咕著,但還是騎馬朝城中奔去,傳達王尚禮的最新命令。
“沒有人,如何能將偌大的遼東守住?”王尚禮搖搖頭,隨后打馬朝城外駛去。
12月5日,阿勒楚喀城(今哈爾濱阿城區)。
相較于更為寒冷的勃利城(今俄羅斯伯力市),渤海國主瓜爾佳·巴海更喜歡這座兩年前年占據的阿勒楚喀城。數百年前,原大金國就在這里建都城,名為上京。后來,隨著金國不斷攻入遼國,占據了更多的南方地盤,上京又被立為陪都。
至元、明時,該地又分別成為成吉思汗三弟斡斤家族的領地和奴爾干都司的轄地。數十年前,后金勢力擴張至此,曾用該城遺存的石料和砍伐的巨木,在原地修筑了這座阿勒楚喀城。
在二十多年前,前任渤海國主沙爾虎達攜數千八旗叛軍逃至黑龍江流域時,途徑該城,將人口和財物擄掠一空,隨后還一把火將其焚毀,阿城就此荒廢。
不過,后來,清廷聞知沙爾虎達等率眾盤踞于黑龍江一帶后,遂集結兵馬予以討伐。為了有穩固的前沿基地,清廷重建了這座廢棄的阿勒楚喀城,作為屯兵和聚集物資所在。
因為后勤補給上的困難,加之兵力不足,清廷的討伐軍隊連續幾次都被沙爾虎達擊退,只能暫時退守此地。最后,在面對南方大明的軍事壓力下,清廷在沒有更多的兵力投往遼東情況下,不得不默認了沙爾虎達等叛軍在黑龍江流域的存在。未幾年,渤海國建立,清廷也當全然不見。
不過,為了防備渤海國南侵襲掠遼東,清廷加大了對阿勒楚喀城的建設,派駐了八旗官兵七百余,設阿拉楚喀副都統,將其打造成松花江畔一座最為重要的軍事堡壘。
兩年前,明軍攻入遼東,清廷的統治隨即土崩瓦解,為了避免遭到明軍的清算,各地清軍紛紛北投渤海國,阿勒楚喀城順勢也落入渤海國的控制之下。
經過二十多年的發展,整個渤海國已擁有丁口近八萬之眾,其中漢人和擄來的朝鮮人占了七成,所據勢力范圍基本上沿著黑龍江及其支流流域分布,目前建有千人規模以上的城寨據點十余處。
不過,因為受地理環境和氣候的影響,整個渤海國仍舊無法做到糧食自給,每年需要用毛皮、鹿茸、人參等土特產從齊國手里或者相鄰的鎮州(今俄羅斯海參崴地區)換取大量的糧食。當然,每年至遼東和朝鮮的例行打草谷活動,也是必不可少的。
如今,地理條件更為優越的原奴兒干都司突然出現了勢力真空,渤海國自然毫不客氣地派兵南下,將其納入治下范圍之內。再加之,兩年前,據守遼東的清軍盡數來投,除了給渤海國增添了五千余八旗官兵外,還裹挾而來三萬青壯民夫,使得渤海國實力驟然暴增。
現在,渤海國的兵馬多了,人口也多了,隨之而來的野心也開始滋生蔓延。許多人便存了這種想法,那就是趁明軍于遼東立足不穩之際,集結全部兵馬,南下傾力一擊,就如同數十年前薩爾滸之役和松錦大戰那般,就此奠定割據整個東北之勢。說不定,以后我渤海國也能如清廷那般,尋機破關而入,進而席卷神州。
然而,作為渤海國的扶持者和最大的金主,齊國卻對此堅決反對,還要求渤海國放棄占據的奴兒干都司舊地,甚至被要求退出松花江流域,避免與大明發生沖突,轉而傾力向北,向西擴張。
面對齊國人的指導要求,渤海國頓時有些不滿和委屈。
憑什么呀?
你讓我們渤海國往北邊和西邊擴張,可是那里有什么?無盡的森林和山脈,冬天寒風刺骨、大雪彌漫,到處都是一片蒼茫,春天又是無數的沼澤和泥濘,唯有短暫的夏秋兩季,才可以外出狩獵耕種。
這些地方,除了皮毛,鹿茸,什么都沒有。哪里像遼東那般,雖然冬天也是比較寒冷,但最起碼那里已經被開發了幾百年,可以算是熟地。而且,那里還有城市,村鎮,道路,以及具有更適合莊稼生長的氣候。
更重要的是,遼東之地更接近漢地,若是中原政權出現動亂,便可以順勢殺入關內,享受那花花世界。
“國主,這還有什么可猶豫的?”錫春站在殿中,大喇喇地說道:“咱們只要傾力南下,必然可全取整個遼東。這齊國向來是跟那偽明交好,自然什么都向著他們。這里不許我們占,那里不許我們奪,分明就是想把咱們渤海國往極北荒原里指使,跟那里的野人一起過茹毛飲血的苦日子。”
高據王座之上的渤海國主巴海面無表情地瞥了錫春一眼,對他的一番言論不置可否,只是端著酒杯慢慢地喝著。
錫春,乃是鄭親王濟爾哈朗的嫡孫,在撤離京師,逃往漠南后,不耐于在那里喝風吹沙子,隨同一眾八旗貴胃轉道回轉遼東,妄圖再復割據之勢。可是,兩年前,在面對明軍幾路攻勢下,又不敢拼命,直接棄了遼東,又北投他們渤海國。
如今,只是吹了一年多的冷風,住了一段時間簡陋木屋,又吃不住勁了,一直在攛掇渤海國起兵南下,重奪遼東。
“鄭王爺既然有此雄心壯志,莫如帶領麾下兩千八旗部伍,趁著風雪天,猝然南下,打明軍一個措手不及。”渤海國左軍都統塔布在旁說道:“只要你能破開明軍的關防,我渤海軍自當隨后跟進,席卷整個遼東。”
“這般酷寒天氣,如何行軍?”錫春愕然。
“對呀,連你都覺得這般風雪天里無法進兵,那明軍也會這么想。如此,他們定然沒有防備,正好為鄭王爺所趁。”塔布斜著眼看著錫春,“莫非…鄭王爺不敢去?”
“我如何不敢去!”錫春見殿中所有人都看向他,硬聲說道:“待我部八旗甲兵準備數日,自當為大軍前導。…我們當真要在這寒冬風雪天中,往攻遼東?”
“那就打一打看看吧。”巴海澹澹地說道:“或許,此戰,咱們的鄭王爺可為我渤海國拔個頭籌,占個先手。”
錫春聽了,頓時心中暗暗叫苦。這渤海國主,分明要借此機會,消耗我八旗部伍的實力。
姥姥的,這些野人,老子還以為他們在蠻荒地帶呆得久了會變傻。
嘿,爺們還真小瞧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