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8年11月5日,河間府,吳橋。
大清一等輕車都尉、滿洲八旗正黃旗副都統圖海裹著一件皮裘,正靠坐在一棵樹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模樣。幾個巴牙喇護兵默默地守候在四周,一邊安撫著身旁的戰馬,一邊不時地朝林子外面張望著。
“得得得…”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名八旗左領回頭看了一眼仍靠在樹邊打盹的圖海,便快步朝樹林的邊緣走去。
“什么情況?”待兩騎哨探奔至林邊,翻身下馬就要往林中跑去時,那名八旗左領將其攔住。
“回大人。”那名哨探臉上帶著一絲喜色,“東北方五里處,一支明軍的輜重車隊正在經過,隨行護衛的兵馬約一千左右。”
“有沒有驚動他們?”
“對方非常警醒,應該是發現了我們。漢賴讓奴才返回報信的時候,護衛的明軍官兵開始催促拉車的民夫加快行程速度。”
“護衛的明軍官兵中,有沒有火槍?”
“有火槍那又如何?”身后傳來說話的聲音。
“都統大人。”那名八旗左領和報信的哨探見圖海從林中走了出來,立即單膝跪倒,打了一個千。
“傳令下去,準備對那支明軍輜重隊發起突擊!”
“嗻!”
隨著圖海的一聲命令,埋伏在樹林中的一千二百余八旗騎兵立時動了起來,牽著戰馬走出樹林,然后縱身跨上馬背,眼神凜然地看向他們的主將。
“此戰不留俘虜,盡數斬殺。”圖海騎在馬上,看著一千余殺氣騰騰的八旗騎兵,心中不由豪情萬丈。
圖海天資忠愨,性情敦篤,并不像其他八旗子弟那般是軍功出身,最早于順治二年(1645年)以筆貼式加員外郎銜出仕,在順治八年(1651年),順治帝見他舉止穩重,任職勤懇,便授予他內秘書院學士。
到了順治十年(1653年),又被晉升為弘文院大學士,列議政大臣,參與機務,自此開始青云直上。在順治十二年(1655年),因恪勤職守,加太子太保。未幾,兼管刑部尚書事,次年考滿,加少保。
然而,在順治十六年(1659年)閏三月,圖海因侍衛阿拉那與公額爾克戴青家奴斗毆于市一桉,被人構陷徇私,被順治帝革職,家產籍沒,還險些丟了小命。
待康熙繼位后,圖海又逐漸受到重用,但職位卻大不如順治年間。然而,今年八月,康熙突然出手,拿下鰲拜,并對鰲拜的黨羽進行徹底清算,使得朝堂中各部官員和將領幾乎被清掃一空。
如此,圖海這種未曾依附鰲拜的八旗子弟便立時受到重用,不僅恢復了被除去的爵位,還重新執掌刑部。
但他在刑部尚書的位子上屁股還沒坐熱,徐州大營卻因鰲拜被除,主帥穆里瑪率部反叛,頃刻間瓦解,使得大明軍隊在很短的時間里,攻占江淮,擊破山東,威逼河北,以至于大清的局勢陷入一種非常危險的境地。
換源app,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 一個月前,圖海被任命為驍騎營副都統,隨同定遠大將軍舒穆祿·宜爾德率領滿蒙八旗騎兵兩萬五千余,應戰攻來的明軍。
清廷在明軍疾風驟雨般的攻勢下,不斷喪師失地,損失兵馬十余萬,上下著實慌亂了一陣,甚至有半數的王公大臣建議康熙放棄京師,直接退回關外。
但在關鍵時刻,我大清的太皇太后和康熙皇帝卻頂住了巨大的壓力,排除眾議,整合人心,積極動員和抽調各地兵馬,準備在廣闊的北方平原地區,利用我大清據有的騎兵機動優勢,殲滅來犯的明軍,一舉扭轉目前危急的局勢。
清廷在一個多月的時間里,陸續從山西、關外、漠南抽調了一萬余滿蒙八旗騎兵,又在京師緊急動員了幾乎所有的八旗騎兵,湊了四千余,盡數交于定遠大將軍舒穆祿·宜爾德統領。大軍前出至霸州,在此地又陸續匯集了一萬余駐防漢軍八旗和綠營兵,隨后便奔滄州而來。
清軍的反擊戰術非常簡單,即,效彷當年松錦之戰的模式,先集中所有的騎兵部隊,襲擾和截斷明軍的后勤補給,使突進至滄州的五萬余明軍不戰而自亂,最后尋機將其殲滅。
明軍在三個月時間里,從徐州一路攻至滄州,戰線綿延一千里,甚至在他們攻占的江淮、山東等地區,仍有無數忠于我大清的官員和將領堅守城池。這就使得明軍的后勤補給線,并不穩固。
尤其是明軍在攻占德州和濱州后,僅休整了半個月,在等來了后續援軍和大量補給后,便直接撲向河北重鎮滄州,儼然一副直搗京師的架勢。不過,這樣一來,明軍身后便留下大片的空檔,而且他們還深入地勢平坦的河北腹地,這就給具有機動優勢的八旗騎兵創造了反擊的機會。
舒穆祿·宜爾德領兵至河間府后,并未立即救援被明軍圍攻的滄州,而是將手里的所有騎兵分成十余股,撒向明軍的身后,襲擊他們的后勤路線,截斷明軍的輜重補給。
兩個時辰后,圖海率領麾下的一千余騎兵突襲了正在趕路的明軍運輸車隊,將護衛的明軍和夫子幾乎盡數斬殺于空曠的田野中,在撿取了部分糧草后,一把火將明軍的運輸補給焚燒殆盡。隨后,繼續尋找下一個攻擊目標。。
11月10日,滄州。
大明保國公、東路軍主帥王尚禮看著數千明軍緩緩退了回來,雖然面上沒有任何表情,但內心深處卻不免為之扼腕嘆息。
剛剛,在數門購自齊國的攻城重炮的勐烈轟擊下,滄州城東面的一段城墻被轟塌,三千余明軍趁勢發起進攻,朝著城墻缺口便沖了過去。但城中的清軍卻組織了數百名火銃手,向明軍施以排槍射擊,同時輔以千余悍勇之士,死死堵在城墻缺口處。
期間,還有無數征發的城中民壯,在清軍的威逼下,將城里房屋拆下的各種條石、磚瓦、木料快速的拋擲于城墻缺口處。
不到二十分鐘,進攻的三千余明軍在清軍的瘋狂阻擊下,死傷累累,很快損失超過兩成多,而且城墻缺口處也漸漸被封堵大半,眼見是沒機會再攻入城中了。領兵攻城的將領見狀,隨即命令部隊暫時撤下了,準備再以火炮轟擊城墻。
滄州城下差不多聚集了五萬余明軍,除了北面,幾乎將這座城池其他三面團團圍住,連續勐攻十余日,曾數度以火炮破開城墻,但都被頑強的清軍一次又一次地給逼了出來,這令明軍上下都感到萬分沮喪。
要知道,明軍從宿州發起攻擊開始,連克徐州、濟寧、濟南、濱州、德州等軍事重鎮,攻占過程都較為輕松,也未遭受太大的損失。當然,在明軍進抵濟南時,因為城高墻厚,而且又簇聚了清虜山東主要軍民兩政首腦,明軍克復此城,還是稍稍花費了不少時間,但在破開城墻后,清軍也是很快就崩潰了,或四散逃往,或跪地請降。
原以為,滄州這座城池,作為河北門戶,即使有些難打,但也不會給明軍造成太大的麻煩。但未曾想到,五萬余大軍,士氣如虹之下,勐攻十余日,卻遲遲無法將其攻克。粗略估算,城中的清軍數量,滿打滿算最多也不會超過五千人。
“他娘的,老子還不信了,就算咱們兩個換他清虜一個,也能將城中的清虜給耗死!”邳州總兵馮廣和恨恨地說道:“破了這滄州城,將里面的人全都屠了!”
“秦王有令,北伐清虜,當少行殺戮。”淮安總兵韋世達偷眼看了一下主帥王尚禮,輕聲說道:“另外,咱們用兩個來換清虜一個,那也太不劃算了。”
“怎么?”馮廣和瞪著韋世達,“瞧這般情勢,將士們不拼命,如何能將這座滄州城攻克?…總不至于繞過這座城吧?”
“說來也奇怪。”韋世達說道:“咱們攻滄州十余日,清虜的援兵卻一直頓兵于河間府,不來解圍,怕是有什么陰謀吧。”
“清虜的重兵集團一個在徐州,一個武昌,還有一個在陜西。如今,徐州的清虜土崩瓦解,武昌的清虜退至汝寧,在這河北地區,就算清虜到處調集兵馬,最多也不過兩三萬之數。面對我們五萬余大軍,仍舊處于劣勢。而且,清虜還需要留些兵馬在京師,以及分駐天津、保定等幾處重鎮,以防我們趁隙突入。這般算來,清虜能來解圍的兵馬,恐怕連一萬都湊不出。”
“萬一,清虜如同那些齊國作戰參謀說得那樣,將京畿附近的所有兵馬全部集中起來,與我們進行一次局部決戰,那恐就怕會給我們造成比較大的麻煩。”韋世達不無擔憂地說道:“而且,那些齊國作戰參謀曾提醒我們要特別注意清虜的騎兵。若是,他們集結數千八旗騎兵,于我們側翼或者后方行襲擾之策,必然會影響我們的后勤補給。”
“清虜的騎兵不都集中于河南、陜西兩地嗎?”馮廣和搖頭說道:“若是他們敢抽調騎兵應援河北,豈不是給我軍中路和西路的突破,提供了機會?再者說了,若是清虜置保定和天津于不顧,盡數抽調兵馬來援,就不怕咱們繞過滄州,從保定或者天津兩地突入京師,直搗其腹心?”
“施國根!”王尚禮突然轉身,朝身后的中軍副將喊道。
“末將在!”施國根快步走到王尚禮身側,躬身施禮道。
“這幾日,后方的物資輸送可還正常?”
“回大帥…”施國根猶豫了一下,然后輕聲說道:“這幾日,從后方輸送大營的物資日益減少。末將在三日前已派人返回德州和濱州,催問此事。”
“…為何不早早報我?”王尚禮聞言,立時覺察到一絲危險的氣息,須發皆張,瞪眼怒視著施國根。
“…大帥。”施國根見王尚禮發怒,心下著慌,“數日前,下了一場大雨,末將以為后方道路難行,以至于物資輸入延誤時日。而且,大營積存各類物資,尚有十日之需,便未報于大帥…”
“若是因此誤了我軍中大事,老子砍了你!”王尚禮一腳踹翻施國根,然后扭頭朝游騎營參將閆宗貴命令道:“將你的騎兵全都散出去,將滄州城方圓三十里的地方都給我翻個遍。”
“是,大帥!”閆宗貴領命后,立即跳上戰馬,朝大營奔去。
“馮廣和!”“末將在!”
“立即組織各部官兵和隨行的民夫加固營地,增設防御設施!”
“是,大帥!”馮廣和領命后,忍不住問道:“大帥,你懷疑清虜已截斷我軍后勤補給,并集結兵力來襲我軍?”
“我懷疑,清虜大軍就在我們附近。”王尚禮不由看了一眼遠處空曠的原野,臉上的表情極為凝重。
12月5日,長山島。
十數名齊國駐大明軍民兩政官員和軍官簇擁著黃子加朝碼頭走去,準備恭送這位齊國鴻臚寺卿搭乘移民船隊,啟程返回漢洲本土。
針對這場明清戰爭,黃子加因為顧忌齊王的所謂長遠計劃,最終還是否決了陸軍和海軍各自制定的的軍事行動方案,而采取了最為保守的策略,即,不派出主力部隊進入大陸境內對明清雙方進行的戰爭予以某種程度的干涉。
“其實,我私下以為,大明將來的發展形勢,未必就能按照王上的長遠計劃進行。”黃子加感受到酷寒的冷風,不由將身上的裘袍緊了緊,“不論是北方,還是西北,皆為苦寒之地。統一后的大明,說不定根本看不上那些地盤,自然不會傾力去開拓。而海上貿易,利潤豐厚,或許就會將他們的目光吸引過來,進而與我齊國爭雄。”
“那也無妨。”琉球總管區大總管丘承度笑著說道:“我齊國經營安南、琉球、日本、朝鮮日久,豈是統一后的大明所能撼動的?另外,我們不遺余力的支持云州永王勢力,可不就是為了應對統一后的大明出現政策反復。至于大王的長遠計劃,我竊以為,還有另外一層含義。”
“哦?”黃子加不由駐足停步,看著丘承度,“愿聞其詳。”
“王上可能是想為我齊國建立一個潛在的競爭者。”丘承度若有所思地說道:“大明與我齊國同根同源,可謂血脈一致,皆為華夏文明分支。若是彼此割裂,不相往來,或者互相打壓傾軋,試圖控制或者影響對方。那么,我們華夏文明內部之間將陷于無謂的長久內耗,平白讓外族夷人得了勢。”
“王上是想讓我們齊國與大明既合作又競爭,以便可以促使雙方都能不斷發展進步,繼而能攜手擴展彼此的生存空間?”黃子加不由一怔。
“想來是如此吧。”丘承度說道:“王上曾言,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最忌故步自封和無謂內耗,前者會讓國家停滯不前,后者,則讓國家消耗太多元氣。以后,我們齊國與大明各執南北,哪個停滯落后了,自然會使得國中精英和黎庶百姓用腳來做出選擇。”
正說著話,卻見碼頭一艘飛魚快船迅疾地駛入碼頭,然后兩名海軍軍官匆匆登上碼頭,朝琉球艦隊駐大明分艦隊司令曹新忠奔來。
“大明官軍在滄州大敗,損兵三萬余,王尚禮領殘兵萬余退至德州,幾乎丟棄了所有輜重和火炮。現被清虜數萬大軍圍困,情勢危在旦夕。”曹新忠面色凝重地走到黃子加面前,告知他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如此,我們需有所動作了。”黃子加聞言,不由苦笑著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