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7年10月28日,建業。
“漢洲人似乎在動員軍隊和物資,不知道他們這次的目標又是誰?”荷蘭東印度公司駐建業總商務代表安德里斯·諾珀特放下馬車窗簾,搖頭說道。
“我在漢洲已經三年多,幾乎每年都能看到他們出動軍隊,或者對周邊的土邦王國,或者對遙遠的埃及、印度,而大打出手,以炫耀他們兵威。”聯省共和國駐齊國大使文森特·揚森苦笑著說道:“這是一個好戰的國家和民族,更讓人擔憂的是,在整個遠東地區,他們的實力遠遠超出周邊所有的國家。他們的海上實力,想必也早已超過你們東印度公司了吧。說實話,我真的非常擔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漢洲會徹底將你們東印度公司驅逐出這片富饒的海域,進而獨霸整個東印度群島。”
“大使先生,對于這種可能發生的結果,我們東印度公司上下都曾激烈地討論和評估過,并一致認為,你所說的情況在未來某個時刻肯定會發生。”安德里斯·諾珀特微笑著說道:“漢洲人不僅對整個東印度群島具有強烈的領土野心,而且,他們還對馬來半島、中南半島、印度、波斯、阿拉伯,以及非洲地區,也充滿了濃郁的興趣。甚至,我們認為,將來,隨著漢洲人的實力日益增長,他們最終會控制整個印度洋。”
“面對這種情況,東印度公司作為一個商業股份公司,是不能與這個國家對抗的,不論是眾多股東的意愿,還是從我們據有的實力方面,我們最終都無法與之進行一番爭奪,從而繼續把控東印度群島。我們與漢洲的兩次戰爭結果,已經充分證明了這個結論。所以,我們東印度公司將順應這種大勢的發展潮流,將逐步讓渡東印度群島的特殊利益。”
“盡管如此,我們東印度公司仍舊對未來的商業前景充滿了期待。大使先生,你可能不知道,目前,漢洲已經是我們東印度公司最主要的貿易對象之一,我們雙方貿易額已經達到九百萬荷蘭盾,到了明年,將很大概率會突破一千萬荷蘭盾。而做到這一切,所依靠就是我們東印度公司龐大的商業網絡渠道和強大的海上運輸力量。”
“我相信,漢洲人即使奪取了整個東印度群島,但他們依舊需要我們東印度公司,需要我們強大的分銷網絡,需要我們為漢洲搭建一條通往歐洲的商業渠道。另外,在整個歐洲地區,唯有我們聯合省將他們當做一個文明和現代的國家,并且還是第一個與其建立正式外交關系的歐洲國家。我相信,憑借我們雙方友好的經濟合作基礎和政治互信基礎,在未來數十年里,我們與漢洲之間的密切關系將會得以繼續維持。”
“所以,在早晚都會丟棄東印度群島上各個據點的背景下,你們就在這個地區進行掠奪式開發,甚至對諸多殖民點根本就不進行一些像樣的建設。如此這般,就是擔心以后白白便宜了漢洲人?”文森特·揚森聽了,不禁搖頭說道:“說實話,你們在錫蘭島、爪哇島,以及香料群島上做出的種種暴虐行徑,任何一個有良知的紳士,都無法看得下去。相較于漢洲人,你們東印度公司表現得像一群貪婪的強盜。”
“不,大使先生,漢洲人其實跟我們東印度公司都是同類人。”安德里斯·諾珀特說道:“他們對于此地的原住民也在實施無情的虐待和殺戮。你知道嗎,就在他們所占據的帝汶島,哦,對了,他們現在稱其為宣化島。在這個島上,三十年前,原住民估計至少有四到五萬人。可如今呢?島上幾乎全都是漢洲人,土著卻少得可憐。問題是,那些人都去哪了?”
“可憐的原住民。”文森特·揚森嘴里說著同情的話語,但臉上的表情卻表現的無所謂,“漢洲人未來若是吞并了整個東印度群島,那么他們將徹底掌控遠東的貿易航線,壟斷東方的貿易。假以時日,漢洲將會成長為奧斯曼和薩法維一樣的龐大帝國。”
“是的,按照漢洲人目前發展的勢頭,他們必然會成為一個龐大帝國。”
“可惜,漢洲距離歐洲太遠了,無法對我們聯省共和國提供更多的幫助。”文森特·揚森有些惋惜地說道:“雖然他們在非洲地區和印度地區給予你們東印度公司很大的便利,去打擊和削弱英國人的殖民勢力,但對我們在歐洲本土與英國人之間的戰爭,并未起到關鍵性的作用。聽說,他們的海軍頗具實力,而且戰斗力也不弱。”
“盡管漢洲距離歐洲太過遙遠,但他們生產并提供給我們的一些商品,卻對我們聯省共和國與英國之間的戰爭大有幫助。”安德里斯·諾珀特說道:“那種可以長久保存而不會腐爛變質的罐頭,威力巨大的艦炮,以及海量的蔗糖,能夠提神醒腦的咖啡,這些都是我們必要的戰爭物資。哦,對了,還有他們生產的鋼條,已經成為我們返航船只最為重要的壓艙物。另外,他們提供的茶葉、瓷器、珍珠、玳冒、景泰藍、鐘表、毛皮等商品,使我們東印度公司在歐洲獲得極高的收益。這一切,使得我們東印度公司為這場戰爭得以提供大量的金錢和物資支持。”
“嗯,你們東印度公司對我們聯省共和國提供了最為關鍵的資金支持,這一點,不論是執政官閣下,還是各省議員,都對此表示了極大的敬意。”文森特·揚森點點頭,說道:“但我們在去年八月,弗利蘭島受到英國艦隊的突襲(被稱之為“霍爾姆斯篝火”,約150多艘荷蘭商船被英國人縱火焚燒,損失極其慘重),遭受了重大損失,甚至可以說,這次損失超過了英國艦隊在整個戰爭期間給我們造成的損失的總和。為此,我們急需外來的資金援助,將戰爭規模加以擴大,給予英國沉重的打擊。”
“據我所知,漢洲人不缺金銀。”安德里斯·諾珀特立即明白了這位駐漢洲大使的意思,“在這座大陸上,他們發現了若干金礦和銀礦,完全可以提供我們所需的資金需求。但問題是,他們是否有意愿將他們儲備的金銀借貸給我們。”
第二次英荷戰爭已經持續了兩年時間,雖然在在圣·詹姆斯日之戰后(1666年8月4日~5日),英荷雙方沒有再進行過大規模的海戰,但戰爭卻并未就此停息。連續大規模的海戰,使得兩國財政都有些虧空,元氣大傷。
當1666年9月10日,一場罕見的火災降臨到倫敦,連續燒了4天4夜,將倫敦城毀去三分之二,經濟損失超過800至1000萬鎊(經濟損失已經超過了兩次與荷蘭戰爭的費用)之后,英國已無力再戰。
從今年1月開始,英國便試圖不斷與荷蘭方面取得聯系,希望進行和平談判。但荷蘭方面的和談欲求卻并未如英國那樣強烈,反而對于弗利蘭島被襲事件耿耿于懷,國內上下充滿了強烈的復仇情緒。
為此,荷蘭除了在歐洲地區四處籌集戰爭經費外,還將目光瞄向了遙遠的漢洲大陸,期望從這個國家可以借貸一些資金,以促成荷蘭繼續向英國發動規模空前的海戰(第二次英荷戰爭其實已經在今年7月結束)。
齊大江看著躺在床上的齊大海,臉色枯敗,眼窩深陷,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不由微微嘆了一口氣。
“老二,莫要如此。”齊大海強打著精神,慘然一笑,“俺今年六十四歲了,就算現在死了,比起俺家祖輩幾代,已是活得最長壽的了。”
“大哥…”齊大江鼻子一酸,“大哥,俺們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你莫要這般頹廢喪氣。小武那孩子,時運不濟,遭了土人暗算,王上定會遣大軍登陸東州,血洗兩島,為他報仇。”
“…老二,俺就是想見見王上,勸他勿要因私廢公,為了小武,而貿然興兵,于軍國大事而草率行事,以至誤了俺們齊國發展大業。”齊大海臉色潮紅,神情激動地說道:“齊國發展三十年來,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大好局面。萬萬不可因為俺家一個不爭氣的劣子,而勞民傷財,為他報仇!”
“大哥,王上做事自有分寸,向來是謀定而動,不會草率行事。”齊大江說道:“東州自然條件優越,物產豐裕。而且,經過漢東商社經營二十年,已有一定的發展基礎。該地是控制南太平洋地區的關鍵節點,甚至還是未來經略美洲的后勤基地,戰略地位極其重要,內閣和我軍部有意將其納入直接管理體系當中。在這種情況下,派出軍隊登島,對當地土著進行一番清理,就很有必要了。”
“…如此甚好。”齊大海點點頭,“俺就怕王上為了小武之死,礙于我們兄弟情面,率性而為,以至損了國力,誤了發展。”
“王上已授意陸軍將駐扎于臨淄府的第十混成營滿編,并運送至東州地區,在當地護衛隊的配合下,清剿并征服當地的土著。這種小規模的戰事,當不會損耗國力,更不會耽誤我齊國發展。”齊大江寬慰道。
“那俺就放心了。”齊大海輕輕地靠在了床頭,苦笑著說道:“俺現在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沒辦法幫著王上做事。或許,要不了多少日子,就要去見俺們死去的爹娘了。不過,俺覺得,這輩子是值了,沒啥遺憾的了。俺只希望,俺們齊國以后能越來越強大,俺們齊氏子孫能顯赫富貴數百年。”
“在王上的治理下,俺們齊國定然會越來越強大,俺們齊氏子孫,也會富貴延年。”齊大江哽咽地說道:“大哥好好將養身體,以后,還有更好的日子等著俺們去享受。”
“荷蘭人只借兩百萬荷蘭盾?”齊天聽到鴻臚寺卿黃子加的匯報后,先是一愣,隨即不由苦笑兩聲,“也不知道是荷蘭人嫌棄我們齊國窮,還是擔心我們不想借款給他們。竟然只提出借貸兩百萬荷蘭盾,折合漢洲銀元不過五十多萬(1漢洲銀元3.6荷蘭盾),估計也就夠他們的海軍跟英國人打幾場中等規模的海戰。”
“王上屬意借貸給他們?”
“為何不借?”齊天說道:“他們有東印度公司來做擔保,自然不怕他們賴賬,而且給出的利息還高達百分之十,妥妥的優質借貸客戶。另外,英國的發展潛力要遠遠高于荷蘭,是歐洲乃至世界海洋大國的有力競爭者之一,此時不借助荷蘭之手削弱它,更待何時?”
對于英國,齊天是一直都存有深深的忌憚。這個在后世建立全球日不落帝國的國家,正是通過數次戰爭,將這個時期的海上霸主荷蘭一舉打翻在地,然后又憑借優越的島國地理位置,充當歐洲離岸平衡手,并積極擴展海外殖民勢力,最終稱霸世界。
現在趁著荷蘭尚有實力的情況下,自然要對其給予大力支援,借機狠狠地消耗一把英國的實力,以減緩它崛起的時間。
漢洲大錢莊存儲了大量的黃金和白銀,對荷蘭提供資金借貸,并不存在任何問題,并且還是由財大氣粗的荷蘭東印度公司擔保,無虞這借款收不回來。
不過,有些稍稍可惜的是,齊國距離歐洲太遠了,無法大賣各類物資,趁機發些戰爭財。
“王上,關于文來素丹王國的事務,我想親自去一趟。”談完了荷蘭借款的事務后,黃子加輕聲說道。
齊天聞言,神色復雜地看了看黃子加,半響,嘆了一口氣,“你可是還在為三十年前的事而耿耿于懷?”
“王上,我現在是齊國人。”黃子加鄭重地說道:“另外,軍國大事和臣的私人恩怨,臣還是分得清楚的。”
“如此…”齊天沉吟片刻,然后拍了拍黃子加的肩膀,溫言說道:“那你就親自去一趟文來素丹王國吧,順便往南京一行,與孫可望就未來我們雙方的關系好好談一談。對了,若是還有至親之人在文來,不妨接來齊國安頓。”
“沒有了。”黃子加慘然一笑,“我的母親和弟弟,都被我同父異母的兄長、前任的文來素丹給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