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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7【夫唯不爭】

  “所以說,陛下猜到我參與了弒君之局,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將這件事拆穿,反而叮囑劉賢在登基之后,擢我為左軍機。”

  谷梁略顯艱難地說道。

  他很清楚開平帝這樣做不是要以德報怨,而是從大梁的安穩考慮。只要新君繼位之后的朝堂能夠按照他的預想成型,大梁便依舊是世間最強大的王朝,而且將會一直強大下去。

  處死谷梁就會逼反裴越,他苦心謀劃的大好局面將會付諸東流,故而個人的恩怨情仇便顯得無關緊要。

  即便遭遇最信任臣子的背叛,即便無法親眼看到天下一統成就千古一帝的威名,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開平帝依然極其克制地謀算所有事,其堅毅與冷靜令人難以置信。

  一念及此,谷梁幽幽道:“陛下便是陛下,想必我們的算計在他看來便如小兒玩鬧一般。”

  裴越也是在遇見被打發到皇陵做事的劉保之后,才想明白這場叛亂之中的細枝末節,所以誠懇地說道:“岳丈,你為我做了太多的事情,可是我不希望你再冒險。陛下臨終前肯定對劉賢說過,讓岳丈再做兩年軍機然后便頤養天年,這也是陛下在遇刺時任命一眾輔政大臣,卻將襄城侯蕭瑾的名字放在岳丈之前的緣故。”

  谷梁平復心情,似笑非笑地道:“越哥兒,久不登門,今日特地過來竟然是為了奪權。”

  裴越頗為罕見地靦腆一笑。

  大梁的部分禮制遵循前魏傳統,國喪之期三年,但是開平帝特地在遺詔中說明,新君及朝臣守孝二十七日,禁婚喪嫁娶百日,天下臣民亦如是。

  換而言之,在十余天過后,朝廷便需要完全恢復正常運轉,到那個時候才是真正的新君臨朝,很多事情將會走上正軌。

  裴越希望在那之前,能夠將自己這邊的情況捋順,身邊哪些人到了出頭之時,哪些人又該隱于幕后,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首先要說服的便是面前這位泰山大人,倒不是說他要谷梁就此辭官歸鄉,而是不再插手將來的朝爭大局。因為沈默云的離去,裴越不想再看到當年那些老人為了自己疲于奔命,因為他現在有足夠的底氣和能力獨自面對。

  想到這兒,裴越便坦誠地道:“岳丈,等國喪結束之后,我打算多要幾個孩子,到時候還得勞煩你和岳母大人幫幫忙,畢竟我在教育孩子這方面沒有經驗。”

  谷梁剛剛飲下的一口烈酒差點噴出來。

  他好氣又好笑地抬手指著裴越,搖頭道:“這就是伱的理由?”

  裴越一本正經地道:“我跟蓁兒姐姐說過,她也同意了。”

  谷梁連連擺手,無奈地道:“罷了,這些事你不必同我說,你岳母肯定喜歡聽。”

  這個時代終究還沒有那么開放,縱然大梁禮教不算嚴苛,也沒有發展到公然談論生孩子的地步,更何況這還是翁婿之間的談話,自然要講究一些分寸。

  谷梁一生大開大合,在面對裴越這等厚臉皮的時候也有些吃不消。

  裴越微笑道:“左右不過這一兩年時間,岳丈可以將精力放在幾位兄長身上。大哥如今是漢陽守將,伐周之戰必然有用武之地。二哥和三哥的軍職也可以提一提,至于四哥,等他從北疆返京之后,我再探探他的心思。無論他想做什么,我這個妹夫都會全力支持。”

  “他們的前途不用你費心,讓他們自己去拼命,你只要在后面幫忙看著一些,不要讓人算計到他們就行。”

  谷梁雖未直接答應,但言語中流露出來的意思卻已經很明顯,裴越連忙點頭道:“小婿謹遵岳丈的吩咐。”

  聽到他激動得連稱呼都換了,表情又如此溫順乖巧,谷梁忍俊不禁道:“真拿你沒辦法。話說回來,你究竟打算怎樣做?”

  裴越起身為谷梁斟酒,思忖片刻之后,不疾不徐地說道:“岳丈,你認為從古到今的諸多王朝,為何鮮有國祚超過三百年的例子?”

  谷梁沉吟道:“如果從史書上的記載來看,王朝覆滅大抵有兩個原因,其一是君上任性妄為以至于民怨沸騰,野心之輩趁勢而起。其二便是外強中干軍力失衡,藩鎮割據導致朝廷漸失權柄。”

  裴越不置可否,又問道:“或者換一個說法,那些人為何要造反?不論是軍閥崛起還是匪患叢生,如果一個人幼有所育老有所養,生活安定不缺吃穿,他還會選擇造反嗎?”

  谷梁點點頭道:“不會。”

  裴越盡可能用直白的語言解釋道:“當然,我不排除岳丈所說的那些野心家存在,可是造反總需要人,如果大家都能好好地活著,愿意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人又有多少?因此我覺得,如果能讓百姓吃飽穿暖生活富足,那么再多的野心家都無法成事,縱有一時之患也不會動搖根基。”

  他輕嘆道:“王朝的根基不是朝堂上的官老爺們,而是蕓蕓眾生販夫走卒。”

  谷梁凝眸道:“經世濟民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裴越正色道:“這是一件極難的事。”

  谷梁問道:“如何做?”

  裴越答道:“士、農、工、商。簡而言之,士者,讀書人也,只可惜從古到今讀書人只看經史子集,對于俗世的常識和道理缺乏了解,像洛執政這樣熟知民生的官吏太少。想要改變這一點,必須對科舉進行一定程度的改革,暫時不動讀書人賴以生存的根本,逐漸加入更實用的門類。”

  “繼續。”

  “農者,耕種也,這是歷朝歷代都極為重視的根本。但是在我看來,很多方面都可以改進,并且形成系統化的流程。讓土地變得更肥沃,讓種子變得更高產,糧食的收成越高,百姓的生活便會越安定。與之相對的是,大梁工匠的地位太低,幾與賤戶無異,可是如果沒有趁手的工具,很多事情我們都無法做成。”

  他感慨萬千地道:“舉個簡單的例子,岳丈也見過我做出來的蜂窩煤,可是如果沒有匹配的爐子,蜂窩煤便沒有任何用處。”

  谷梁點頭道:“的確如此。”

  裴越緩緩道:“至于商賈之道,其實遠比我們想象得更加重要。如果說大梁各地就像面積不同的湖泊,那么商賈便是連接它們的支流。只有商貿足夠發達,各地才能變成富有生機的活水,否則遲早會成為死水微瀾。”

  谷梁沉思良久,感嘆道:“難怪當初洛季玉一心想將你變成文臣,你今日所言雖然籠統,卻已經是一整套改良之法的雛形。越哥兒,想要做成這些可不容易。”

  裴越從容地道:“我明白,因為我們所有人頭頂都籠罩著皇權的威嚴,生死皆操于皇帝之手。”

  谷梁定定地望著他,輕聲道:“你不想做皇帝,你是希望這世間沒有皇帝。”

  裴越搖搖頭,堅定地道:“岳丈誤會了,我只是想讓皇權更理智一些,律法更嚴謹一些。用一個更為直接的詞來概括,那便是開明的帝制。”

  “開明的帝制…”

  沉吟良久,谷梁逐漸領悟到這五個字的精髓,眼中掩不住激賞之色,鄭重地道:“從今往后,一切以你的決斷為準。”

  裴越長身而起,躬身一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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