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3】阿姨

　　柳玉冰既驚愕且不解，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廖大慶的事業不算多大，畢竟這里是京城，一竿子能捅出來一窩非富即貴者，但手里有兩家公司的股份，而且還是大股東。

　　每年能達到七位數的收入，在這個每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不過1.2萬的年代，即便是在京城，也屬于中間偏上的階層了。

　　生意場上講究和氣生財，更講究實力決定態度，她雖然是全職主婦，并不上班，但對于生意場上的許多事情同樣知情。

　　她更加知道這年頭的大學生已經不值錢了，北航是985，全國數得著的高校，可那又怎樣？

　　江清淮剛剛畢業不到一個月，在公司里還是個實習生，每天給人捎東西、打雜的存在，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又能有什么地位？

　　所以，哪怕她知道丈夫只是準備跟古詩詞公司合作，或者更準確的說，現在正想辦法跟古詩詞公司搭上關系，跟對方不在一個層次上，但她昨天委婉暗示“你不走，我可以讓公司辭退你”的時候，并沒有覺得自己虛張聲勢。

　　誠然，她還得想法子解釋為什么要辭退對方，但她不覺得這有什么麻煩的，只要用合理的借口，比如用廖開船來掩護，說服廖大慶就可以了。

　　至于廖大慶能不能做到，她從沒擔心過。

　　一個實習生而已，辭了就辭了，有什么影響？

　　難道還能比公司的項目合作還重要？

　　剛剛看到江清淮的時候，她下意識懷疑江清淮是不是在故意搗亂，故意在給自己添麻煩，有點惱怒，是真的想要讓廖大慶把江清淮給開了。

　　她怎么都沒想到，也想不明白，短短幾秒鐘而已，事情居然出現了這樣的大反轉。

　　廖大慶在討好江清淮！

　　成功認識都要講究體面，至少人前要體面，廖大慶這樣的態度，就已經很是明顯的討好了。

　　為什么啊？

　　她就是個實習生而已！

　　然后，柳玉冰心里下意識浮現出來了自己的猜測：難道廖大慶知道江清淮是自己的女兒？他沒有生氣？反而愛屋及烏，想要跟江清淮處好關系？

　　這個念頭讓她心里閃過了短暫的茫然，因為如果江清淮會影響到自己現在的生活，那么自己肯定要跟她話清楚界限！

　　自己那么艱難的才逃離以前的生活，再也不想過那樣的生活了，用盡一切手段，也要維持住現在的體面生活。

　　可是，如果江清淮的出現，不會影響自己的生活呢？

　　柳玉冰很清楚知道自己的自私性子，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曾經有段一時間，她覺得愛情可以戰勝自私，但沒有；

　　后來她覺得母愛可以戰勝自私，但也沒有。

　　如果廖大慶能接受自己的女兒，如果女兒不會影響自己現在的生活呢？

　　是不是可以讓她跟自己一起過這樣的生活？

　　結合廖大慶的性格，以及以往對她過去那段婚姻的介意，她心中迅速浮現出來了合理的解釋：

　　廖大慶知道兒子喜歡江清淮！

　　讓開船娶江清淮？

　　“母女配父子”的事情讓她覺得有點羞恥，會被人取消，但天平的另一邊，是可以跟女兒一塊生活，更是維持住現在的生活，似乎分量要更重。

　　短暫的糾結之后，她很快發現自己的糾結是多余的。

　　廖大慶話語中透露出來的信息，毫無疑問表明了他討好江清淮真的就是討好，是地位上的差距，跟廖開船，跟自己，沒有任何關系。

　　這個時候，她才終于記起來了廖大慶剛剛的稱呼：江秘書。

　　秘書？

　　柳玉冰重新打量了一眼多年未見的女兒，新的猜測迅速形成，并且覺得很可能就是真相。

　　她比自己年輕的時候還要更漂亮，清甜，純美，身材又好——江清淮的穿衣風格很保守，但作為一個生活中一般心思都在保養上的中年婦人，柳玉冰的眼光無疑很毒辣，輕易就能看出來女兒保守衣著之下的動人身段。

　　大學剛剛畢業，剛滿22歲，正在一個女人最美好最動人的年齡，每一年都會有很多這樣的女孩子走出校園，走進社會，成為很多人眼中美麗動人的獵物。

　　難道她是古詩詞老板的秘書？

　　柳玉冰心中迅速浮現出來了古詩詞公司的規模：剛剛成立第三年，創業資金就有3億，去年銷售額超過200億…有潛力成為千億甚至萬億級別的巨無霸集團。

　　想到這些，她的心情有些復雜，傷感于女兒都到這個年紀了，說明自己真的老了；感慨于女兒居然走上了這樣一條道路；羨慕于這可是千億甚至萬億級別的大公司老板啊，如果以后能轉正，該是什么樣的地位？什么樣的生活？

　　除此之外，也有忐忑，因為自己昨天對她的態度實在談不上友好，她看起來也很難過和傷心，如果她想要報復自己，遷怒廖大慶，廖大慶知道緣故，就算一向與自己感情很好，肯定也會惱怒的…

　　到那個時候，自己該怎么自處？

　　還能維持住現在的生活嗎？

　　周莉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轉折，下意識看向柳玉冰，她沒辦法看出來柳玉冰那么復雜的心路歷程，但卻能看出來柳玉冰很震驚，似乎還有慌亂和忐忑。

　　這讓她心里面舒坦不少，有一種復仇、出了口氣的爽快感，隨后又暗暗慚愧，這畢竟是江清淮的媽媽，是給了她生命的人，自己居然這樣想，實在有點太過分了。

　　江清淮克制住了去看柳玉冰的沖動，柳玉冰的冷血和自私讓她很傷心，也有氣惱，但這不是“以直報怨”的事情，以后不相往來就是。

　　基于這樣的想法，她不想因為自己而給柳玉冰帶來麻煩，因此聽廖大慶說完，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散亂的心緒，擠出笑容道：“我記得，廖總…”

　　她頓了一下，并沒有提起柳玉冰，只是笑道：“這么巧啊，你們也來這里吃飯？”

　　說完之后，她才意識到自己下意識說出的是“你們”，但不可能再去更正了。

　　廖大慶并不覺得這有什么異常，自然也不認為江清淮說的“記得”就是真記得，但江清淮的表現同樣讓他感到驚喜，他是個商人，知道這是客套的禮數，更知道禮數的分寸和周到程度，往往就代表了態度。

　　跟古詩詞公司的這次合作，對于訊光電子來說實在太重要了，因為訊光電子剛剛丟掉了一個大單子，之前合作的一家山寨手機廠商沒有續約，找其他廠商也沒談攏，他為此已經苦惱了好一段時間，頭發都掉了好多根。

　　而如果能夠跟古詩詞公司合作，進入古詞手機的供應鏈體系，不僅不再為業績發愁，還可以傍著古詩詞公司這棵已經很粗壯、還在飛快成長的大樹迅速發展。

　　這是訊光電子的一次大機遇！

　　抓住就能騰飛！

　　而之前的飯局里，他很清楚的看到了江清淮與葦慶凡之間的親昵關系——就算是女秘書，有幾個老板給女秘書擋酒的？

　　有幾個老板談生意，還在考慮著女秘書的感受的？

　　甚至有人抽煙，都要看一眼女秘書的反應，似乎生意談不談，都還沒有女秘書是不是皺眉更重要。

　　當時，廖大慶就是注意到了這一點，然后熄滅了剛抽兩口的煙，他確認原本沒有在意自己的葦慶凡注意到了自己這個動作。

　　只不過可惜，這種程度的好感遠遠不夠，杯水車薪而已。

　　除此之外，閑聊的時候，廖大慶知道這位江秘書跟那位葦總是老同學，高中就認識了…

　　年輕的男老板，漂亮的女秘書，這本來就已經很曖昧了，而且還是老同學，又這么關心，要是沒點特殊關系，廖大慶都敢打賭把兒子的腿打斷！

　　至于打斷自己的，那顯然不行，畢竟兒子腿斷了自己可以養他，反過來就不行了，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風。

　　“我家就在附近，剛好過來吃點東西，這家餐廳的味道還不錯，尤其是現烤的蛋糕…”

　　廖大慶順口笑呵呵地說道，然后看到江清淮兩人托著的蛋糕，笑道：“對，對，就是這個，聞著就很香，我媳婦最喜歡他家的蛋糕…哦！”

　　他說著，轉頭看向旁邊的柳玉冰，他心思玲瓏，但此時注意力并不在妻子身上，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異常，對江清淮介紹道：“這是我愛人，跟你是老鄉，不過一直在京城生活，好些年沒回去過了。”

　　柳玉冰神情僵硬，她性格比較圓滑，強顏歡笑這種事情并不難，而且很熟練，但此時卻并沒有能夠像以前那樣露出優雅得體的笑容。

　　江清淮看著她，母女兩人隔著不到一米的距離靜靜對望，似乎很久，又似乎還不到一秒鐘，江清淮移開目光，向廖大慶笑道：“阿姨很漂亮又美麗，又有氣質。”

　　“哪里哪里，在江秘書面前誰敢說自己漂亮？換了個大明星過來也得自慚形穢…”

　　江清淮的態度讓廖大慶暗暗欣喜，懷疑是不是自己上次飯局時熄煙的動作得到了這位女秘書的好感，喜悅之下，他比較淺白的夸獎了一下。

　　柳玉冰剛剛努力調整著情緒，聽到這聲“阿姨”的稱呼，心里顫了顫，耳邊似乎浮現出曾經帶著稚嫩童音的“媽媽”的喊聲，那聲音和曾經苦難生活的記憶一樣，依舊很久遠很久遠了，久遠到她以為遺忘了。

　　事實上，那也確實是她有意識去遺忘的。

　　自己現在很幸福，為什么要記得那些并不幸福的記憶呢？

　　柳玉冰想要擠出個笑容，但種種復雜情緒之下，沒有能夠做到。

　　江清淮收回目光之后，便沒有看她，笑了笑之后，又給廖大慶介紹道：“這我同學，也是我們公司的同事，姓周。”

　　“廖總好”

　　周莉笑著打了聲招呼，但并沒有招呼柳玉冰。

　　“周小姐好。”

　　廖大慶很客氣的回應。

　　周莉回頭看了眼，然后將自己托盤里的兩塊蛋糕遞了過去，笑道：“我們這一鍋剛做好，下一鍋估計還要一段時間，既然阿姨喜歡吃，這兩個送給阿姨吃吧。”

　　周莉很清楚江清淮的性子，哪怕表現的很冷澹，甚至故意用“阿姨”這樣的稱呼，但江清淮絕對做不到真的冷血，至少做不到像眼前這個她本該含“媽媽”的女人這樣冷血和自私。

　　主動送蛋糕，有安撫江清淮的意思，也有進一步往柳玉冰心里扎刺的想法：對于卑劣者來說，更卑劣不會讓她生氣，高尚才會。

　　當然，這是她自己的主觀想法，并且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對柳玉冰會不會有效，對于一個能因為怕再婚丈夫不開心而威脅要讓女兒丟掉工作的女人，她覺得自己不能高估對方的道德水平。

　　“不用不用。”

　　廖大慶趕緊推辭，“我們等下再去拿，這不礙事的，謝謝周小姐好意…”

　　周莉也沒有堅持，看了眼江清淮，江清淮笑道：“那廖總你們繼續，我們倆先回去啦。”

　　“哎，好，好。”

　　對方的禮數太周到了，廖大慶壓抑著心里的歡喜，態度依舊熱情的微微欠著身，連聲說道：“回頭見，回頭見”

　　江清淮笑了笑，重新牽住周莉因為送蛋糕而分開的手，牽著她一塊往座位走過去。

　　這個過程中，她莫名閃過一個念頭：為什么自己牽的是周莉？如果是…呸！

　　她臉頰有點發燙的打斷了自己的亂想，剛剛低落難過的情緒卻因為這個無厘頭的念頭而緩解了不少。

　　“這是古詩詞公司老板的秘書…”

　　另外一邊，廖大慶滿臉笑意的給妻子介紹，對今晚的偶遇以及進展感到很開心，雖然江清淮并沒有實際權力，但她身份特殊，在一些適合能發揮的作用甚至足以逆轉局勢。

　　柳玉冰點了點頭，又擠出笑容道：“這么年輕啊？”

　　說這句話的同時，她才忽然想到了一個早該想到的問題：古詩詞公司的老板，多大年紀了？

　　不會是個老頭子吧？

　　這個念頭讓她有些糾結，不過很快否掉了這個猜測，因為古詩詞公司09年才創業，老頭子肯定不會這么早創業，大概率是中年，應該不會比江清淮大太多。

　　“那還好，能接受…不過那個葦總肯定結過婚了，有家庭有孩子…”

　　她這樣想，下意識開始琢磨能不能幫助女兒上位，古詩詞公司的老板好像是全資，以后可能是千億萬億級別的資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