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8】順便看看你

　　樓下的星巴克環境不錯，寬敞整潔，也比較安靜，經常能看到有白領端著咖啡在這里聊天，或者捧著一臺蘋果電腦坐在位置上忙碌。

　　不過，江清淮沒有在這里坐過，只來打包過一次咖啡。

　　不來的原因不是不喜歡，而是覺得哪怕是平民咖啡，一杯三五十塊錢，在她的消費觀念里也屬于比較貴的。

　　買一杯奶茶才不到十塊錢！

　　這倒不是她工資不高，實際上，2010年京城的人均月工資收入是4672元，她現在的平均收入已經達到了這個數字的三倍。

　　從這個角度來說，買一杯咖啡無疑算不上奢侈，只不過她的消費觀念里，花這種錢沒有什么必要。

　　她唯一一次來買咖啡，還是因為請客。

　　但是，這一次進來，她毫無疑問并不覺得奢侈，她的注意力甚至完全不在咖啡上。

　　進門之后，有店員過來招呼，江清淮邊回應著對方，邊用目光四處搜尋。

　　她很快看到了不遠處窗邊靜靜坐著一個美麗的身影，她看起來三十多歲模樣，穿著一條寶藍色半袖長裙，長發柔順的披散在她肩頭，白皙的手指握著一柄精致的銀色湯勺，在輕輕攪拌著面前的咖啡，姿態隨意且優雅，似乎有什么心事，眉頭微微蹙著。

　　十一年的時光似乎并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她如同記憶里一樣的美麗——這并不是說真的沒有痕跡，而是她心里原本就有“我長大了，她現在是什么樣子”的預期，而眼前的這個女人，比她想象中更美麗。

　　這讓她聯想到“歲月從不敗美人”的詩句。

　　蘇軾所說的這句話，尚且有“白發戴花君莫笑”的前提，而她卻是真的保養得宜，真的依舊美麗。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江清淮打量她的同時，看到她轉頭看過來。

　　江清淮的心通通劇烈跳動起來，腦海里近乎完全空白，然后看到她清澈的目光望過來。

　　同樣美麗的母女兩人隔空對視，江清淮能明顯感到她在打量著自己，她努力保持著自己神態的平和，想要露出笑容，像平常那樣露出柔和的溫暖的純美的笑容。

　　但并沒有成功。

　　很短的時間，應該只有一兩秒鐘，柳玉冰臉上露出澹澹的美麗的笑容，抬起一只手，輕輕招了招。

　　江清淮緊繃的心弦驟然松懈下來，臉上也不由得跟著露出笑容，心酸的感覺莫名跟著涌上來，她努力克制住，沒有讓自己失態，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店里人不算多，有個女生迎面走過來，江清淮卻沒有看到她，差點撞到對方，好在對方很靈敏躲開了，有點不悅的看著她。

　　“不好意思。”

　　江清淮反應過來，朝對方露出個歉意笑容，那女生便也回以一笑，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這個插曲讓江清淮清醒不少，在柳玉冰的注視之下走到她對面坐了下來。

　　在這個過程中，柳玉冰的目光一直在盯著她看，江清淮心里面有一聲“媽”好幾次要脫口而出，但始終都沒有能夠喊出來。

　　店員并沒有跟過來，柳玉冰從江清淮身上收回目光，瞥了眼柜臺方向，然后對江清淮道：“你要喝點什么？”

　　江清淮這才醒悟應該去柜臺點單，但這會兒并不想要離開去點單，搖了搖頭，不太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道：“沒事，我不太想喝。”

　　柳玉冰不知道在想什么，眼望著她，隨后笑了一下道：“隨便點一杯吧。”

　　她招了招手，那邊有店員看到，遲疑一下之后走了過來，柳玉冰又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付了錢，等店員留下小票離開，這才又看向江清淮。

　　她的眼神讓江清淮覺得有些古怪，似心疼，似溫柔，又似乎是慶幸和嘆息，然后她聽到隔了十一年沒有見過面的媽媽對自己說：“你以后準備要在京城上班嗎？”

　　江清淮壓抑著心里的歡喜，輕輕點了點頭，道：“嗯。”

　　柳玉冰低頭攪拌著咖啡，過了幾秒鐘才抬起頭來，她用一只很好看的白皙的手掌輕輕理了理柔順的長發，然后望著面前的女孩，輕聲問：“為什么？”

　　江清淮懵了，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柳玉冰與她對視幾秒鐘，然后移開目光，看向窗外，園區環境不錯，午后的陽光照耀著像是原長于熱帶的樹木，在地面上拉出并不長影子，窗戶和空調共同把灼熱擋在外面之后的陽光看起來很美好。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語氣似乎有點不忍，但還是端起咖啡輕輕喝了一口，然后說道：“我不想讓你留在京城工作。”

　　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剛剛問題用意的江清淮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以為，你來京城四年，我沒有去看過你，你會明白的。”

　　柳玉冰終于又把目光放到了女兒臉上，她比自己還要漂亮，五官近乎無可挑剔，清純唯美，短發看起來不那么有女人味，但在她身上，只會更加凸顯出她五官的純美，美得讓人看一眼都舍不得移開目光。

　　她靜靜看著，輕輕說著，“你如果想見我的話，現在你見到了，但是，我現在有新的家庭，有丈夫，有兒子…我生活的很好，老公很疼我，兒子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也很懂事、聽話…你留在京城沒有意義。”

　　江清淮難以置信的怔怔的看著面前的人，這個血脈上與她最親近的女人，她曾經承受了巨大的痛楚給了自己生命，曾經那么溫柔那么疼愛自己…

　　現在，她的意思，是怪自己來京城？是怪自己留在京城？是嗎？

　　她幾乎忘記呼吸，隨后被窒息般的感覺提醒，呼吸了一口氣，想要說話，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認識開船的…”

　　柳玉冰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忍，輕輕嘆了口氣，語氣變得柔和起來，望著她輕聲說道：“清清，媽媽有自己的生活，我離開的時候，你已經不小了，記事了…你想讓媽媽再去過那樣的生活嗎？”

　　她輕輕嘆息，語氣有點傷感，“我好不容易才擺脫原本的生活…我已經老了，也累了，沒有下一次機會了…”

　　江清淮還是說不出話來。

　　沉默了幾秒之后，柳玉冰接著說道：“開船的爸爸知道我過去的事情，他人挺好的，但是脾氣有點怪，有點小心眼，男人嘛，都是這個樣子…如果可以的話，媽媽很想讓你在我身邊，可以照顧你…但是…

　　“清清”

　　她像是小時候那樣喊她，嗓音溫柔，“你從小就很懂事，現在你都已經長大了，你來找我，還有什么意義呢？”

　　江清淮努力睜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看到她望著自己，神情認真且溫柔地說：“你能理解媽媽的難處，對嗎？”

　　江清淮只是怔怔的看著她。

　　柳玉冰也望著她，隨后似乎想到了什么，那雙精致好看的眉毛微微挑了挑，道：“你該不會真的想要嫁給開船吧？”

　　她隨后搖了搖頭，道：“不可能的，你打消這個想法吧，開船他爸知道了會氣死，你這樣做只會害了我。”

　　江清淮依舊沉默，只是臉色更顯蒼白的看著她。

　　“我知道你在北航讀書，而且學計算機，是北航的王牌專業，你回省城不難找工作，而且你長這么漂亮，比媽媽年輕的時候還要漂亮…”

　　柳玉冰繼續勸道，“你爸爸人緣不好，但是畢竟在體制里面的，你性格好，長得漂亮，找個好婆家并不難，想工作就工作，不想工作也可以像媽媽這樣全職主婦…總之，你回省城可以過得很好，沒有必要待在京城。”

　　江清淮還是不說話。

　　柳玉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溫柔地道：“只要你離開京城，以后你想媽媽了，媽媽答應你，肯定會經常去看望你…好不好？”

　　江清淮看著她，清亮眸子里似乎有什么光芒一點點熄滅，她嘴角動了動，似乎想笑，但沒有能夠笑出來。

　　柳玉冰露出期待之色，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含笑望著女兒。

　　江清淮在她的注視之下垂下目光，聲音很輕地解釋道：“我認識廖開船的時候，不知道…他和你的關系…我留在京城…”

　　她頓了一下，沒有再解釋，抬起頭道：“我不喜歡廖開船，以后跟他也不會有往來的，我不會離開京城…也不會影響到你的生活…”

　　柳玉冰的臉色變了變，沉默了兩秒，輕輕放開了女兒的手，姿態優雅地理了理自己的頭發，道：“你在古詩詞公司上班，對吧？我知道這家公司，開船他爸爸跟這家公司有點業務往來…

　　她停頓了一下，望著女兒，很溫柔地道：“我聽說，你們公司在省城也是有分公司的？你如果不想離開這家公司，可以調去省城的分公司啊…”

　　江清淮又低下頭，抹掉臉上不知什么時候流下的眼淚，嘴角動了動，終于露出了個笑容。

　　那笑容不再柔和、溫暖，不再給人純美的感覺，而是心碎、哀傷和凄然，嗓音很輕地道：“如果我還是不想走呢？就通過你丈夫把我辭退嗎？”

　　柳玉冰沉默了下來，沒有回答，沒有否認。

　　母女兩人微妙的沉默之中，有店員端著咖啡走了過來，柳玉冰臉上迅速恢復了原本優雅的笑容，伸手示意放到對面，又嗓音溫柔的道了謝。

　　看著店員離開，她臉上笑容這才跟著消失，見對面的江清淮依舊低著頭，她嘆了口氣，柔聲道：“我記得你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次放學回家問我焦糖瑪奇朵是什么…你嘗一嘗，很好喝的。”

　　江清淮抹掉眼淚，輕輕吸了口氣，看到柳玉冰拿了一張遞過來，伸手接過來，擦了擦淚痕，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調整著自己的情緒，端起咖啡喝了起來。

　　咖啡是冰的，她咕都咕都喝了一大口，歇了歇，又咕都咕都，幾口喝完，只覺胸腹間一片冰涼。

　　江清淮喝完咖啡，拿紙巾擦了擦嘴角，重新抬起頭，見柳玉冰剛剛從附近收回目光，似乎擔心有別人看到自己的同伴這樣喝咖啡的一幕，會惹來別人笑話。

　　她感受了一下肺腑間被咖啡冰涼的感覺，張了張嘴，又頓了一下，然后才輕聲問道：“你今天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柳玉冰沉默了一下，點頭說道：“算是吧，也順便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