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之中燭火搖曳,朱厚照就站在房門之前,臉上的猶豫之色是那么的明顯。
對于張懋的情感,朱厚照的感官是相當的復雜的,那樣一位歷經數朝而不倒,并且還能夠得到歷代天子的榮寵,這可不單單是因為他乃是勛貴之首的緣故。
自從土木堡一役,勛貴集團徹底失勢,朝中力量頓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文官集團一舉壓倒了武勛。
文武失衡的后果就是皇權受到了極大的威脅,尤其是文官集團開始瘋狂的自天子手中爭奪權力。
內閣從一開始設立不過是相當于天子的一個秘書機構,輔助天子處理政務罷了。
這一點其實從內閣閣老以及閣臣身上的官職品階就能夠看得出。
但是慢慢的,隨著文官集團的權利越來越大,原本只有建議權的內閣開始一點點的從皇權上面分權,及至后來演變成了統率百官,足以同皇權相對抗的機構。
勛貴與國同休,注定在許多問題上面都會選擇同皇家站在一起,這點張懋就做的很好。
數十年來正是他充當皇家與勛貴集團之間的橋梁,努力的維持皇家與勛貴之間的關系,為皇家在同文官集團打擂臺的時候提供助力。
數十年下來,張懋已經不單單是一個英國公這么簡單,幾乎就是勛貴集團的代表性人物,他的意見差不多就代表了勛貴集團的意見。
縱然是天子也對其非常的倚重。
為什么先前朱厚照會讓張懋坐鎮京營,因為朱厚照相信其他人會背叛他這位天子,但是英國公張懋不會。
非但不會,而且憑借著英國公在軍中的影響力,鎮壓軍中可能會出現的亂象。
只不過張懋的一時大意,卻是差點釀成了這一番大禍,如果不是李桓及時帶人趕來的話,可能他這位天子已經淪為了叛軍的階下囚了。
剛剛逃過一劫的朱厚照對張懋心懷不滿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可是這畢竟是一時的,真要說的話,朱厚照這位天子內心之中對張懋還是非常的重視,否則的話也不會在聽到張懋重傷垂死的消息之后,反應會那么大。
跳動的燭光照耀下,朱厚照的身影倒影在窗戶之上。
房門之外的李桓、朱輔等人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朱厚照那倒映在門窗上的影子。也知道天子此刻就在房門之前。
看到天子的影子倒映在門窗之上,李桓微微一沉吟,便隱約猜到了為何天子人已經到了門前卻是沒有開門。
看了看地上面色蒼白的英國公張懋,李桓心中感嘆不已。
這位老國公對于這次長興侯叛亂絕對有著不可脫卸的責任,畢竟天子命他坐鎮京營以防萬一。
結果長興侯叛亂的時候,張懋人竟然不在京營,否則張懋第一時間察覺到效勇營的異動,必然能夠在效勇營入京之前將之攔下,更加不會發生效勇營襲擊天子鑾駕的事。
天子生氣的正是這點,可以想象,如果說張懋沒有一點做為的話,事后得皇家信任與榮寵上百年的英國公一脈絕對會為天子所厭棄,再不復為勛貴之首。
可是張懋在得知長興侯叛亂的情況下毅然果決的選擇強自帶領大軍入京平叛,更是以身犯險沖殺在前,這不是在向天子表態,祈求天子的原諒又是什么。
李桓就那么看著張懋,那一張蒼老的面容不復先前那般紅潤,就連那一雙充滿了睿智的眸子此刻也緊緊的閉著。
此刻這不是縱橫大明朝堂數十年而不倒的大明英國公,而只是一個重傷垂死的老人罷了。
身上插著箭矢,渾身染血,面若金紙,張懋這般的模樣,任是誰見了恐怕都要生出幾分感傷吧。
而以天子的至情至性,可想而知一旦見了張懋這般模樣,恐怕先前因為張懋的疏忽大意而生出的對英國公府的不滿也將隨之煙消云散。
人便是這樣,當一個人死了,大家往往只會念叨對方的好,而下意識的將對方的不好遺忘。
所以說張懋這一死,天子就只會記著英國公張懋忠心耿耿,一心為主,不惜身死的忠烈之情。其他不說,就是張懋這一死,不單單是洗刷了不久前給朱厚照所留下的不好印象,更是直接給英國公府一脈留下偌大的福蔭,只怕自此之后,正德一朝,有張懋這一死,將會榮寵不絕。
陡然之間,李桓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這張懋不會是故意沖殺在前,為的就是求得一死吧。
搖了搖頭,李桓感覺自己可能是想的太多了。
跪倒在張懋身旁,張侖似乎是可以感受到一門之隔的天子就站在門內。
悲痛之余,張侖明顯能夠察覺到天子的態度。
如果說是以往的話,別說是張懋重傷垂死就在眼前,恐怕就是有點傷病什么的,天子都會親自派遣內侍探望。
天子這是真的對他們英國公府生出了芥蒂啊。
陡然之間張侖有些明白過來,為什么自己爺爺會選擇一死了。
他很清楚自己爺爺一生活的就是這英國公的名號,將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維持英國公府一脈的傳承上面。
他寧愿死也不愿看到英國公府在他手中就此沉寂落敗下去,于是毅然而然的選擇了以死來洗刷在天子心中的芥蒂,換取他們英國公府榮寵不絕。
徹底的想明白這些之后,張侖心中的悲傷更盛幾分,忍不住放聲大哭:“爺爺,爺爺…”
嘭的一聲,房門陡然之間被打開,朱厚照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
就見朱厚照站在門口處,當其目光落在門口前地上躺著的張懋的時候,整個人忍不住呆了呆,原本緊繃著的臉上終于再也忍不住露出了動容之色。
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朱厚照上前一步跨出,直接出現在了那木板之前,看著渾身插滿了箭矢,鮮血染紅了全身的衣甲。
就如李桓所想的那般,此時朱厚照心中只有無限的傷感與痛惜,哪里還有對英國公府的不滿。
顫抖著手,朱厚照慢慢的將張懋那散落的花白的長發撥開,露出那一張滿是滄桑的蒼老面容。
“老國公…”
朱厚照一聲低呼,這一聲低呼之中蘊含著極深的情感。
只可惜張懋躺在哪里,根本就沒有什么反應,只有那微弱的呼吸,微不可查尚且起伏的胸膛可以證明張懋尚且還活著。
一旁的張侖顫聲向著張懋道:“爺爺,爺爺您醒醒啊,陛下來,陛下來看您了…”
面對張侖的呼喚,張懋依然是沒有反應,而張侖下意識的向著李桓看了過去。
似乎是在向李桓發出祈求,希望李桓能夠將自己爺爺喚醒。
張侖已經明白了張懋的一番苦心,雖然說到了這個時候,天子的態度轉變已經證明張懋的一番苦心并沒有白費,可是張侖也不希望自己爺爺臨死之前連見天子一面的愿望都無法達成。
李桓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正要準備動手喚醒張懋。
卻是聽得朱厚照壓抑著內心的傷感,聲音有些嘶啞,顫聲喝道:“英國公,你不是要見朕嗎,朕就在這里,你有什么話要同朕講…”
隨著朱厚照這略顯失態的喝聲,原本躺在那里沒有什么反應的張懋忽然之間身子一顫,原本緊閉的雙眸微微顫動了一下,然后緩緩睜開了那一雙眸子。
朱厚照看著張懋那一雙眸子,眼眸看到他的那一刻,先是露出驚喜之色,隨即流露出愧疚以及幾分欣慰。
看著張懋眼中所流露出來的復雜的情緒,朱厚照不禁回想起自他懂事起,張懋與他的點點滴滴。
心中回想著以往,朱厚照看著張懋的眼眸也就越發的柔和起來。
“陛下!”
一聲呼喚,直接讓朱厚照心頭一顫,忍不住伸手握住朱厚照那滿是老繭的蒼老大手道:“老國公,朕在這里,愛卿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本身這兩年張懋便已經漸漸的淡出朝堂,甚至就是提督京營的職缺也都卸下,不再過問。
以張懋的身體狀況,放下了一切,好生休養的話,未必不能再多活上幾年。
只是誰也沒想到,造化弄人,竟然會出現這等的變故。
張懋看著朱厚照,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道:“陛下莫要傷感,老臣戎馬一生,所求不過是馬革裹尸,若是老死于病榻之上,豈不是弱了我英國公府一脈的威勢,老臣一時疏忽,方才釀成此大禍,如今叛亂已平,能見陛下最后一面,老臣便是下了九泉,也可以瞑目了。”
說著張懋便是忍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甚至有大口大口的鮮血涌出,那情形極其駭人。
朱厚照見狀不禁大呼道:“老國公,老國公別說了,快別說了,太醫,傳太醫啊…”
朱厚照沖著身邊的丘聚、谷大用等人大聲的喊著。
一聲輕嘆,李桓上前飛快的在張懋身上點過幾處大穴,卻是奇跡般的止住了張懋吐血,并且能夠明顯感受到張懋的精氣神似乎是在回歸,就連眼眸都亮了幾分。
不過不管是張侖還是朱厚照看到這一幕,卻是清楚,這是張懋最后的回光返照了,怕是撐過了這一口氣,任是國醫神術也難留張懋片刻。
張懋沖著李桓感激的笑了笑,然后看向天子道:“陛下,老臣死則死矣,然則心中卻尚有掛念…”
朱厚照握緊了張懋的大手,顫聲道:“老國公還有什么心愿,盡管說來便是,朕聽著。”
張懋看著朱厚照道:“老臣最大的掛念便是陛下,陛下少年繼位,心懷大志,未來必然是太祖、太宗那般的千古帝王,只可惜老臣福緣淺薄,無法看到陛下成就千古帝王的那一日了。”
朱厚照動容道:“老國公…”
張懋又道:“然則陛下行事終究是太過急切了些,劉瑾新政初衷是好的,可是卻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以至于到了下層官員手中,被這些人巧立名目,篡改新政內容,反成了禍國殃民之策,老臣觀之,再強推下去,他日必有民變。”
喘了口氣,張懋看著朱厚照道:“甚至此番陛下遇刺,長興侯、費宏等人反叛之舉,未必就不是陛下寵信劉瑾,強推新政之故。”
朱厚照神色凝重,定定的看著張懋。
仿佛是沒有感受到朱厚照的目光一般,張懋嘴角露出幾分笑意道:“先前臣還擔心陛下安危,不過陛下身邊有李桓這般忠貞之臣子,陛下之安危,臣也就可以去見先皇了。”
然后一臉愧疚之色向著朱厚照道:“因老臣疏忽,以致叛軍入城危害陛下,臣不得不捆了四武營監軍,強逼眾將士隨老夫無詔入京護駕,此亂命之罪,皆在老臣一身,還請陛下恕軍中將士之罪。”
朱厚照顫聲道:“老國公可還有其他心愿?”
張懋沖著一旁的張侖道:“侖兒,給陛下磕頭。”
張侖轉過身來,沖著朱厚照叩首。
就聽得張懋道:“老臣死后,英國公的爵位將由侖兒承繼,還請陛下成全。”
朱厚照點了點頭,英國公的爵位本就是世襲罔替,與國同休,而張侖本就是張懋早早便選定的繼承人,由其繼承爵位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看著張懋,朱厚照沉聲道:“此事朕答應了,英國公的爵位將由張侖承繼。”
張懋聞言,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整個人仿佛是放下了心中最大的事一般。隨即呼吸一下就變得急促起來,原本恢復了幾分紅潤的面龐也開始迅速變得蒼白起來。
看到張懋這般,朱厚照、李桓、張侖幾人卻是心中一沉。
張侖見狀急忙道:“爺爺,您可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張懋急促的呼吸著,目光落在李桓身上,看的李桓心中大為不解,忙道:“老國公,您是有什么話要同我說嗎?”
張懋盯著李桓看了一會兒,忽然之間嘆道:“老夫膝下有一女,佳婿難尋,先前老夫曾與侖兒笑談,李大人可為良人,本想尋機請陛下牽這一根紅線,如今…”
哇的一聲,張懋正說話之間,陡然之間一口鮮血噴出,原本被張侖還有天子握著的大手猛地抓緊二人的手,呼吸陡然急促,鮮血涌出,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老國公…老國公…”
“爺爺…爺爺…”
下一刻原本身子繃緊的張懋猛地一顫,抓緊張侖、朱厚照的大手陡然變得無力起來,眼中帶著那么一絲坦然,那么一絲遺憾,就那么撒手而去。
李桓上前,試探了一下張懋的呼吸、脈搏,沖著朱厚照、張侖緩緩搖了搖頭,嘆氣道:“陛下,老國公去了!”
聽了李桓的話,張侖原本就充滿了悲傷之色的眼眸之中頓時滾落出淚珠,撲在那里放聲大哭。
朱厚照也是神色之間帶著幾分傷感,就那么看著張懋,緩緩伸手將張懋的雙目給合攏上。
卻說首輔李東陽驟然得知長興侯馮海興兵入城,意圖謀逆的消息,幾乎是第一時間便帶上家中十幾名仆從奔著皇城而來。
夜幕之中,李東陽不停的催促著身邊的仆從,忽然遠遠的看到一隊人打著火把而來。
李東陽心中一緊,到了近前,看清楚來人是楊廷和的時候,整個人不禁松了一口氣。
同樣楊廷和也看到了李東陽,忙帶人上前來向著李東陽一禮道:“西涯公,你可是接到了長興侯馮海謀逆的消息?”
李東陽點了點頭道:“想來介夫你也是得到了消息,趕著前去皇城見陛下吧。”
楊廷和一臉的凝重之色道:“不錯,發生此等滔天禍事,我等身為內閣重臣,必須要第一時間去見陛下,盡可能阻止馮海、費宏他們。”
李東陽看著楊廷和,微微松了一口氣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老夫真的擔心…”
話到了嘴邊,李東陽又咽了口氣,似乎是想要說什么,最后又沒說。
楊廷和頗為不解的看了李東陽一眼,而此時李東陽則是向著楊廷和道:“走吧,你我一道去尋陛下。”
雙方匯合在一處,加起來足有數十人之多,一路之上趕往皇城方向。
只是當李東陽他們趕到皇城的時候,卻是發現叛軍遠遠的似乎向著另外一個方向而去。
李東陽看著那被殺死的守衛在宮門前的士卒以及內侍,面色變得極為難看道:“陛下…”
楊廷和臉上卻是露出幾分釋然之色,帶著幾分喜意向著李東陽道:“西涯公,陛下無事,陛下應該無事才對。”
李東陽猛然抬頭看向楊廷和。
楊廷和正色道:“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話,陛下必然是離了皇城,看那些叛軍遠去的方向,十之八九是奔著騰襄四衛營方向去了。”
李東陽聽楊廷和這么一說,驚喜道:“這么說陛下應該是去尋騰襄四衛營了。”
楊廷和點頭道:“陛下身邊顯然有能人啊,若是陛下能夠及時趕到騰襄四衛營,我等則可無憂矣。”
當李東陽、楊廷和他們避開叛軍,繞道前往騰襄四衛營,恰好英國公張懋帶著京營大軍殺了過來。
繞了一通路子,總算是避開了叛軍,李東陽、楊廷和二人趕到了騰襄四衛營駐地。
此時叛軍幾乎被平定,只有一些騰襄四衛營的將士還在城中追殺那些漏網之魚。
營門口處,一隊士卒正保持著高度的警惕,陡然之間看到楊廷和、李東陽一伙人趕來的時候,幾乎是本能的將手中的兵器對準了他們。
“來者何人?軍營重地,擅自接近者,殺!”
天子鑾駕在此,叛軍的余孽可還沒有剿滅干凈呢,可以說任何接近此地的人,都會成為懷疑的對象,便是當場射殺了,也是怨不得別人。
楊廷和看到那黑洞洞的火銃以及弓箭,渾身一寒,連忙高聲道:“本官乃是楊廷和,首輔李東陽大人在此,特來求見陛下。”
一眾士卒聞言不禁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有想到來人竟然是兩位閣老。
對于李東陽、楊廷和這兩位閣老,一眾士卒自然是不敢慢待,不過也是不敢大意。
為首的一名小旗官沖著李東陽、楊廷和拱了拱手道:“兩位大人暫且稍后一二,小的這就派人前去通秉陛下。”
李東陽聞言松了一口氣,聽這小旗官的意思,顯然天子已經平安進了騰襄四衛營,那么肯定是無礙的。
深吸一口氣,李東陽沖著小旗官拱了拱手道:“如此便有勞了。”
小旗官連道不敢,忙招來一名手下命其前去通秉。
那名士卒趕到的時候,恰好天子正在同垂危的張懋說話,于是只能將之告知谷大用。
谷大用得知兩名閣老在營門之外求見,本想告知天子,可是見到天子與張懋,最后暫時將消息壓了下來。
這邊李東陽、楊廷和二人站在營門外,心中自然是頗為忐忑。
先前是滿心的擔心天子出意外,根本就沒有心思去想其他,但是這會兒已經確定了天子的安危,兩人就不得不考慮等下見了天子該如何了。
本來天子醒來之后,似乎便已經對他們頗為不滿了,尤其是先前劉忠、梁儲他們因為阻止李桓見駕而被李桓所殺,要說天子對他們沒有什么意見的話,怕是他們自己都不信。
本來還想著如何向天子請罪呢,不曾想這一天都還沒過去呢,竟然發生了長興侯馮海以及費宏造反的事情。
而身為大學士的費宏那可是文官集團的重要人物,費宏一人倒也罷了,關鍵他參與到造反之中,到時候別人會怎么看,天子又會怎么看,會不會認為他們文官集團對他這位天子有了反意。
這些問題別人可以不考慮,但是身為百官之首,內閣成員,李東陽、楊廷和都必須要考慮到。
夜風之中,兩人就那么看著前方跳動的火把出身,不時的可以聽到遠處傳來慘叫聲,不用說,這肯定是叛軍的余孽被發現然后被殺死之時的慘叫。
楊廷和忽然看向大營方向,看了李東陽一眼低聲道:“西涯公,過去多久了?”
李東陽微微一嘆道:“怕是有一炷香的時間了吧。”
楊廷和與李東陽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皆是憂色。
一炷香的時間,前去通秉的士卒就算是幾個來回也足夠了,可是直到現在都沒有得到天子召見,這意味著什么,兩人心中如何不知。
這是天子在向他們表明自己的態度嗎?
卻是楊廷和、李東陽他們不知道英國公求見天子之事,天子這會兒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求見的消息,又如何會宣召他們。
朱厚照看著趴在那里哭泣的張侖,輕嘆了一聲,緩緩起身,而此時谷大用見了,方才上前一邊扶著朱厚照一邊道:“陛下,老國公雖死卻是無憾,陛下切莫悲傷。”
李桓站在一旁向著朱厚照道:“陛下,谷總管說的對,老國公也算是含笑而逝了,他定然也不希望陛下因此而傷了龍體。”
朱厚照聞言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放心吧,朕沒事的。”
谷大用忽然之間開口道“陛下,方才您同老國公說話,李東陽、楊廷和他們在大營之外求見,老奴擅自做主,沒有第一時間稟明陛下,還請陛下恕罪。”
朱厚照聞言眉頭一皺道:“李東陽、楊廷和他們來了?”
谷大用垂首而立道:“在營門外候著,差不多有一炷香的時間了吧。”
朱厚照聞言冷哼一聲道:“那就讓他們再等上一炷香時間。”
傻子都能夠無聽得出朱厚照話里的火氣,擺明了是對李東陽、楊廷和有所不滿。
目光掃過地上張懋的尸體,朱厚照向著張侖道:“張侖,命人替老國公收拾一下吧,總不好讓老國公這般狼狽見人。”
張侖恭敬的沖著朱厚照叩首道:“臣謝陛下。”
幾名內侍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將張懋身上插著的十幾支箭矢一一的拔了出來,然后又幫張懋清理了一下面容,整理了衣衫,至少比之先前看上去順眼了許多。
此時朱厚照沖著谷大用道:“去,將李東陽、楊廷和他們帶來!”
谷大用聞言連忙點了點頭。
大營門口處,似乎是明白天子這是要晾他們一涼,發泄一下對他們的不滿,李東陽與楊廷和自是無奈,只能寄希望于天子等下見了他們,不要爆發雷霆之怒才好。
終于一陣腳步聲傳來,就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他們的眼簾,不是御馬監總管谷大用又是何人。
當看到谷大用的時候,李東陽、楊廷和這才松了一口氣,看來天子這是要召見他們了。
李東陽、楊廷和二人待到谷大用走近,上前拱手道:“見過谷總管,可是陛下召見我等?”
谷大用看了二人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兩位閣老,隨咱家來吧。”
雖然說谷大用的態度很是不好,但是李東陽、楊廷和兩人也不著惱,天子這會兒肯定是在生他們的氣呢,要是谷大用這個天子近侍一臉笑意的來見他們的話,那才是怪事呢。
很快兩人便隨著谷大用進來大營,沒有多大會兒功夫,隱約之間聽到一個聲音在那里哭泣。
聽到那哭泣之聲,李東陽、楊廷和腳步微微一頓,心中生出一股好奇來。
這里可是天子鑾駕之所在,有天子在的地方,竟然有人絲毫不避諱天子就在身側,在這里哭泣,這如何不令人生疑。
李東陽二人下意識的向著谷大用看了看,可是谷大用繃著一張臉,面無表情,絲毫沒有理會他們的意思。
看到這般情形,兩人就知道,想要從谷大用口中知曉是怎么回事,顯然是不可能了。
不過隨著越來越近,那哭泣之聲也越來越大,甚至二人還頗有一股熟悉之感。
對視了一眼,李東陽、楊廷和這下就更加的好奇起來。
到底是什么人,為何在此哭泣不停,更令人生疑的是天子竟然沒有阻止對方。
轉過拐角,眼前一亮,哭泣之聲也一下清晰起來,甚至借著四周的火光,李東陽、楊廷和二人已經看到了在那里哭泣的身影赫然是英國公府的小公爺,張侖。
英國公年事已高,張侖就是英國公內定的下一代繼承人,這兩年,英國公對外的事情,幾乎都是由張侖接待、負責,所以張侖同李東陽、楊廷和他們也不止一次打過交道,所以說對于張侖自然是不陌生。
可是張侖又跪在那里哭泣什么,難道說?
二人心中生出幾分不好的感覺來,尤其是當二人行至近前,看到一道身影正靜靜的躺在那里,渾身染血,頭發花白,面如金紙一般,不是英國公張懋又是何人。
真正看到張懋那么無聲無息的躺在地上,成了一具尸體的時候,李東陽、楊廷和不由得面色大變。
說來他們同張懋也算是爭斗了數十年,數十年之間,有過爭執,有過合作,對于張懋這位大多數時間都會站在皇權一方同他們作對的張懋,他們可謂是又愛又恨。
但是斗了這么多年的老朋友就這么突然成了一具尸體,尤其還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無論是楊廷和還是李東陽一時之間都失神了。
邊上的谷大用看到二人失態,輕咳了一聲。
李東陽、楊廷和這才反應過來,目光落在正背著雙手,面色清冷的看著他們的天子身上,二人忙上前沖著天子拜下。
“臣李東陽、楊廷和,拜見陛下。”
朱厚照看著拜倒在自己身前的兩名閣臣,并沒有說什么,只是淡淡的瞥了二人一眼,目光投向張懋的尸體,在楊廷和、李東陽心中忐忑的時候,緩緩開口道:“英國公為國平叛,沖殺在前,不幸為叛軍重創,以身報國,薨了!”
李東陽、楊廷和聞言先是一愣,緊接著道:“老國公忠心耿耿,今日竟遭此厄,我大明失一定海神針,乃我大明之殤!”
朱厚照又道:“英國公一生為了大明,勤勤懇懇,至死仍為朕,為大明計,可為百官是表率。今日驟然薨逝,實為我大明一大損失,朕心甚痛。”
說著朱厚照目光掃過幾人道:“朕欲封英國公為寧陽王,謚號恭靖,以王侯之禮藏之,你們以為如何?”
聽得朱厚照此言,幾人心中不由一驚,尤其是李東陽、楊廷和他們,這可是死后封王的無上榮耀啊。
大明一朝,除了開國之初,上百年來,又有幾人能夠享受死后封王的待遇。
哪怕朱厚照封英國公為寧陽王,乃是二字王爵,卻也是非常之重,甚至有些超規格了。
如果說是其他時候,楊廷和、李東陽他們肯定會勸諫一番,但是這會兒英國公不管生前如何,哪怕是身有過錯,可是為救駕而死,這一死卻是足夠壓過一切過錯。
這個時候若然反對天子,那就是在挑釁天子,是在挑釁英國公府,乃至挑釁整個勛貴集團了。
沒見這會兒朱輔這位勛貴一系的國公正死死的盯著他們,二人敢說,如果他們反對的話,朱輔絕對會毫不猶豫的撲上來沖著他們一通狂噴。
最重要的是天子方才那話帶著斬釘截鐵的意味,這說明天子主意已定,之所以詢問他們,無非就是走一個過場罷了。
看清楚了局勢的二人齊齊向著朱厚照拜道:“陛下圣明,英國公在天之靈若是有知,必然感念陛下皇恩浩蕩。”
朱厚照見二人沒有反對,這才微微點了點頭,沖著一旁的丘聚道:“丘大伴,將朕方才的封賞記下,傳旨禮部派遣官員,協助英國公府籌辦英國公之葬禮。”
丘聚恭敬道:“老奴記下了。”
張侖臉上又喜又悲,喜的是一切果然如自己爺爺所說的那般,他這一死,將他們英國公一脈的聲勢推到了巔峰,可是悲的是自己以后再也聽不到自己爺爺的教導,看到爺爺的音容笑貌了。
不過張侖反應過來卻是沖著朱厚照拜下道:“臣拜謝陛下。”
朱厚照一臉和善的沖著張侖點了點頭道:“待到天亮,朕命人送你以及老國公回府。”
說著朱厚照的目光投向李桓,沉吟一番道:“李卿,費宏、長興侯馮海謀逆的案子,朕一樣交給你們錦衣衛來辦。”
李桓當即便道:“陛下放心便是,臣定然會辦好此案。”
李東陽看了看一臉殺機的李桓,心中一嘆,這次的大案只怕是要殺的血流成河了,也不知道到時候將會有多少人受到牽連。
正想開口向朱厚照說些什么,卻見朱厚照沖著他們二人擺了擺手道:“兩位閣老且去替朕安撫朝臣吧,有什么事,明日大朝再議不遲。”
說完這些,朱厚照便轉身走進房間里去了,絲毫沒有理會二人的意思。
“陛下…”
李東陽一聲低呼,看著房門關上,臉上滿是頹然之色。
丘聚、高鳳、谷大用幾人則是面帶譏諷的看著李東陽二人。
李桓這會兒上前沖著李東陽、楊廷和二人道:“兩位閣老,快起身吧,京中朝臣此時還需要兩位去安撫呢,莫要辜負了陛下的期望才好。”
聽了李桓的話,李東陽、楊廷和二人緩緩起身,沖著李桓拱了拱手,緩緩離去。
丘聚這會兒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走到李桓身旁道:“李兄弟,你就不該理會他們才是,要不是他們帶頭的話,當初百官也不會喊著要對付你,但凡是他們對百官約束一些,也不可能會發生這等謀逆的大事。”
李桓笑了笑道:“丘老哥說的是。”
丘聚笑道:“行了,你行事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咱家也就是嘮叨一句罷了。”
說著丘聚沖著李桓道:“咱家也該去服侍陛下歇息了,李兄弟要不要同陛下道個別。”
李桓笑道:“我就不去攪擾陛下歇息了,就有勞丘老哥替我向陛下告罪一聲。”
帶上幸存下來的十幾名錦衣衛以及岳不群,李桓一路趕回了。
這一路之上,不時的就能夠看到有騰襄四衛營的士卒在城中搜尋叛軍余孽,畢竟數千叛軍,又是在黑夜之中,總不可能殺的干干凈凈,必然會有一些人逃脫。
但是隨著天色放亮,這些叛軍即便是不可能全部被找出來殺死,肯定也沒有藏身之處。
李桓已經能夠預料到,天亮之后,必然會有一場大風暴降臨。就是不知道天子會爆發出怎樣的雷霆怒火。
實在是天子先前面對楊廷和、李東陽他們的時候,反應太過平淡了,這本身就不正常。
如果說朱厚照真的是沖著李東陽一通破口大罵的話,或許事情就這么過去了,但是天子偏偏就是沒有發火,也沒有露出一絲怒意,平靜的可怕。
李桓不知道李東陽、楊廷和他們有沒有察覺到天子心中所藏著的滔天怒火,但是他是感受到了。
先前李桓為了救駕倉促出發,偌大的除了極少數實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吏員留守之外,其余之人盡皆隨同李桓而去。
就連身為前錦衣衛指揮使的石文義也都親自上陣隨同李桓前去護駕,也是活下來的十幾人之一。
當李桓回到的時候,幾道身影迎了上來,正是杜廣、孟輝、陳克、趙毅等人。
先前幾人被李桓派去捉拿有謀逆嫌疑的欽犯,如今顯然是辦完了差事歸來。
幾人看到李桓平安歸來,皆是松了一口氣。
要知道他們不久之前歸來,本來是想要向李桓匯報辦案的結果的,卻是不曾想里竟然像是被人給掏空了一般,只剩下大小貓三兩只。
一問之下方才知曉馮海領兵入城,李桓帶人救駕去了,幾人正想著要不要趕去尋李桓,這邊李桓剛好回來。
“大人!”
說著陳克向著李桓身后看了看,發現隨同李桓歸來的只有十幾人不禁面色微微一變。
“其他的弟兄?”
李桓一聲輕嘆道:“其他的兄弟們都戰死了。”
雖然說心中已經有所預料,可是真的確定,幾人仍然是心中激蕩。
走進衙門之中,折騰了半夜的李桓,哪怕是精力充沛也不禁生出幾分疲憊之感,不過目光落在幾人身上的時候還是問道:“事情辦得如何了?人犯可都控制住了?”
陳克一臉肅容道:“回大人,太醫院已經被控制住,陳就一家老小也被盡數拿下,投入詔獄之中。”
趙毅則是道:“劉忠、梁儲幾家也已經被看管了起來。”
杜廣開口道:“長寧伯闔府上下此刻也被拿下,人已經押入了詔獄。”
孟輝道:“屬下人手實在是有限,只能派人看住了耿立、彭光、薛義、宋靖幾人的府邸。”
錦衣衛在京師的人手一部分隨李桓去了福州,因為李桓回來的急,所以數百錦衣衛的精銳尚且還在回京的路上。
不久前李桓又抽調了錦衣衛上百精銳隨其殺入皇城,人手可謂是死傷慘重,差不多將錦衣衛給掏空了 否則的話,先前救駕之時,也不至于要錦衣衛上上下下出動,差點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吏員都拉去湊數了。
聽了孟輝的話,李桓不禁想到錦衣衛接下來馬上就要面臨的大案,不由的心中一緊道:“如今還能抽調出多少人手?”
陳克、趙毅幾人聞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合計了一番,苦笑著道:“大人,怕是只有不到二百人了。”
“什么!”
陳耀一臉愕然的看著陳克,顯然是不敢相信堂堂錦衣衛,如今所能夠動用的人手竟然只有這么點。
李桓深吸一口氣,目光從幾人身上掃過,最后向著陳克道:“陳克,本官升你為錦衣衛指揮僉事,即刻給我抽調人手,三天之內,務必給我調來一千錦衣衛聽用。”
說著李桓盯著陳克道:“可能做到嗎?”
陳克聞言心中一喜,顯然沒想到李桓直接升了他的官,從錦衣衛千戶到錦衣衛指揮僉事,那可是跨過了錦衣衛鎮撫使,可以說的上是驟然高升了。
強自壓下內心的欣喜,陳克當即一臉嚴肅的向著李桓道:“大人盡管放心,屬下可以向大人保證,三日之內,定為大人抽調一千可用精銳。”
拍了拍陳克的肩膀,李桓笑道:“既如此,本官就等你的好消息。”
然后目光在趙毅、陳耀等人身上掃過,眼中閃過一道精芒道:“辦好了這次的大案,本官為諸位向陛下請功,便是官升三級也不是不可能。”
聽到李桓這么說,一眾人齊齊向著李桓拜下道:“屬下等誓死效忠大人。”
一旁的石文義看到李桓收攏人心,不禁心中感嘆不已。
先前李桓前去救駕,錦衣衛內,幾乎八九成的高層不管當時心中愿意不愿意,在那種情況下都隨著一同前去了,可惜的是這些人顯然運氣不好,全都死在了大亂之中。
雖然說死后的哀榮、撫恤,以李桓的性子肯定少不了,但是卻一個個的丟了性命。
而這些人的死,也一下子使得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職空缺了出來,使得李桓可以輕而易舉的將自己的心腹安插在各個空缺之上。
怕是歷代錦衣衛指揮使,沒有一個能夠如李桓這般徹徹底底的將掌控在手的。
有李桓的任命,天子那里恐怕也不會反對,到時候李桓對錦衣衛的掌控,將會達到一個史無前例的地步。
看著李桓,石文義仿佛能夠看到,這大明朝堂之上,一位權傾天下的存在正冉冉升起,而未來數十年,將會是眼前這少年的。
只可惜他已經被這一場場的大亂給嚇壞了,否則的話,必然會死死的抱緊眼前這少年的大腿,未嘗不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李東陽、楊廷和二人出了騰襄四衛營駐地,天色已經漸漸放亮,天邊的魚肚白昭示著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可是李東陽、楊廷和二人心中卻是充斥著無盡的陰霾。
以他們數十年宦海沉浮的政治嗅覺,如何察覺不到天子對他們態度的變化。
顯然自天子登基以來,數年之間,文官集團一次次的壓制皇權的舉動,已經是激怒了天子,尤其是這一次,竟然有人主使謀害天子,天子真的死了的話,那倒也罷了。
然而天子無恙,那么等待著他們的將會是何等的雷霆震怒,哪怕是知道天子心性敦厚,可是這會兒李東陽、楊廷和二人也是生出無限的擔憂。
明日朝堂之上,不知將會有一場何等的風暴等著他們,等著文武百官。
對視了一眼,李東陽長嘆一聲道:“不知道為什么,老夫竟然有些羨慕張懋,闖下這么大的禍事,就這么一死了之,保住了英國公府數十年榮寵不絕,老夫平日里怎么就沒有看出,他張懋還有這般的決絕。”
楊廷和捋著胡須,眼眸之中閃爍著精芒道:“西涯公不要低估了一個歷經數朝,榮寵不衰的人的智慧,為了英國公府,他張懋又有什么不敢做,不能做的。”
顯然張懋的算計,根本就瞞不過李東陽、楊廷和他們這樣的人物,但是看破了又如何,張懋拿自己的性命去賭,他們還能說什么。
看著天邊的魚肚白,楊廷和幽幽道:“回吧,如今大勢在陛下,我等只能期望陛下大清洗的屠刀能夠落的輕一些,否則的話,真不知會引發何等的禍端。”
悠揚的鐘聲回蕩在紫禁城,京師之中的動亂,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徹底的被平復了下去。
長街之上的尸體也已經被騰襄四衛營的將士清理干凈,只是尸體雖然被帶走,可是那廝殺過的痕跡卻是清晰可見,甚至就連地上干涸的鮮血仍然顯得無比的刺目。
提心吊膽了一夜的文武官員早早的便接到了衙門里傳來的消息,天子將在乾清宮之前召開大朝會,凡是京中文武官員必須盡數到場。
因此天色一亮,從一家家的府邸之中,一名名身著官服的官員或是忐忑,或是惶恐,或是平靜的走出了家門,坐上了轎子向著紫禁城方向而去。
通往紫禁城方向的長街正是昨日叛軍攻打皇城所經過的長街,雖然說亂戰并非是在這一條長街之上爆發,可是叛軍所過之處,依然能夠看到長街兩側曾被亂軍肆虐過的痕跡。
不過接近紫禁城的時候,卻是昨夜張懋帶領四勇營士卒圍剿叛軍的主戰場所在。
正是在這里,張懋帶人堵住了意圖逃跑的叛軍,雙方在此展開了一場慘烈的廝殺,也正是在這里,張懋身負重創。
可以想象在這里,殘肢斷臂隨處可見。
此刻騰襄四衛營的一部分將士正在這里清理著死傷的將士,確定是叛軍的傷者直接一刀剁了。
一輛輛的推車停放在那里,三三兩兩的士卒正抬著一具具僵硬的尸體就如同丟垃圾一般丟在推車之上。
每當一輛馬車被堆滿了,就會被幾名士卒推走,鮮血流淌,灑下一地的血跡。
一輛輛的官轎或者馬車到了這里,顯然是無法通行了。
前方的道路之上仍然是隨處可見的刀槍劍戟、尸體殘肢。
所以說一眾趕來參加大朝會的官員到了此處只能從轎子當中,馬車上走下來,徒步前行,越過這一段路,前往乾清宮。
不過是盞茶時間,此地便已經聚集了上百名的官員,這些官員顯然是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呆了。
那一具具的尸體,滿地刺目的嫣紅鮮血,血腥之氣撲面而來,有的官員受不了這般的刺激,直接趴到一旁狂吐不已。
許多人面色慘白,愣是不敢上前一步,顯然是被這尸山血海的景象給鎮住了。
縱然是一些武勛、武將,此刻看到前方那一幕,也是忍不住面色難看。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馬車呼嘯而來,百官見狀不禁紛紛閃避,因為那是英國公府的馬車。
馬車之上,一道身影走了出來,身著莊嚴肅穆的朝服。
眾人本以為來者乃是英國公張懋,可是當看到從馬車之上走下來的張侖一身國公服的時候不由的愣了一下。
許多人臉上露出愕然與不敢相信的神色,他們沒有聽說英國公張懋身死的消息啊,朝廷也沒有任命張侖繼承英國公爵位的旨意傳出啊,怎么來的是張侖這位小公爺,英國公張懋呢?
這可是大朝會啊,若是沒有那個身份,出現在大朝會之上,那可是大罪。
張侖面無表情的自馬車之上走了下來,天子昨夜已經許他繼承英國公的爵位,那么自昨夜起,他便是新一代的英國公。
天子召集百官,他這位新任的英國公必須要親自到場,代表勛貴一系為天子站臺,縱然是老國公張懋的喪事也要暫且放下。
早已經知曉張懋身死的消息的許多勛貴此刻看到了張侖到來,皆是向著張侖走了過來,明顯是以張侖為主。
即便是成國公朱輔、定國公徐光柞也是落后張侖半步,其余諸如泰寧侯、武定候也是站在張侖身后,表明他們的態度。
張侖沖著一眾勛貴點了點頭,當先大步上前,腳下的尸體以及鮮血,視若未見一般。
諸多勛貴的態度看的百官一愣,而這個時候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道:“首輔大人,楊閣老來了!”
聽到這一聲喊,原本心中忐忑不安的一眾文武心中一定,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向著首輔李東陽以及閣老楊廷和的轎子看了過去。
那兩頂小轎看上去樸實無華,然則其中坐著的卻是當今大明朝身份最為尊貴的兩位閣老,也是文武百官的主心骨。
第一更送上,晚上還有更新,老規矩,看的爽就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