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S店。
從來不是一個好說話的地方。
買車前,各種承諾保證。
買車后…
各種推諉甩鍋。
根本不會講道理。
至于送價值二十萬保養套餐…
更是不可能的事。
至少她買車的時候,就沒碰到這種好事。
山水花園小區。
秦牧想了想,簡單回了幾個字:“可能是那兩個維修人員已經進去了的原因。”
而消息發出之后。
青嵐似乎沉默了,也沒再回消息。
同一時間。
梓州。
臨近十一點,青嵐正準備開播。
此時卻呆坐在攝像頭面前,看著秦牧發來的消息。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這次秦牧遇到了替換零配件的事件,她本以為可以幫個忙,將自己以前的維權方法傾囊相授。
然而…
秦牧似乎并沒有看上她的這套維權方法。
“兩個維修人員進去了?”
青嵐盯著秦牧發來的這行文字,反復品味了幾遍。
顯然。
秦牧又雙叒叕把桉子上升了一個檔次。
這個她認知中的民事糾紛…
直接成為了刑事桉件!
也正因為如此,4S店才會這么好說話。
不僅道歉,還退一賠三,主動維修,外加價值二十萬的豪華保養套餐!
這套待遇…
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
“果然不愧是up…”
半晌后。
青嵐回過神,由衷的感慨了一句。
昨天才剛提車。
今天就把人給送進去了。
估計對方替換的零配件還沒來得及出手。
而4S店也很識時務,果斷認慫,沒再挑事。
下期的視頻素材…
也基本上出來了。
其實。
她非常好奇,秦牧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將對方送進去的。
“算了,到點了,先直播吧。”
看了眼時間。
青嵐只能按捺下好奇,開始了日常直播工作。
次日。
晉城派出所。
處理完公司事務后,魚子金抽了個空,來到了這里。
見到了被拘押了一天的牛歡。
“魚總,撈我,撈我啊,我為公司打拼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兩人見面后,牛歡顯得格外激動。
一直在苦苦哀求。
短短一夜時間。
牛歡頭上都多出了幾根白頭發,整個人憔悴了不少。
魚子金輕嘆了一口氣。
認真說道:“你放心,公司已經幫你請了晉城有名的減刑辯護律師,專業對口,等你正式轉捕之后,他就會前來和你商量辯護細節。”
做這一點,他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現在的牛歡,還處于拘押審訊階段。
因此他還可以要求見面。
當逮捕令申請下來了,能見他的人只有辯護律師。
其他任何人,包括親屬,都禁止探視。
“這個律師非常有名,聽說你是秦牧送進來的,還表示會盡全力辯護,爭取獲得最大限度的減刑。”
魚子金深深看了眼牛歡。
又叮囑道:“你記得全力配合。”
“那豈不是說還是要上法庭?”
牛歡聽后,卻沒有半點欣喜。
神情暗澹。
一旦上法庭,判刑是避免不了了。
“公司已經仁至義盡了,念在你們是公司的員工,還主動包了律師費。”
魚子金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這些天,你和常英才好好配合警方的調查,爭取寬大處理,家庭有什么需要,后面都可以讓律師轉告。”
他這次前來…
主要也是將人情這塊做足。
生怕牛歡逼近了,胡亂攀咬,給公司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個律師,也是法務團隊介紹的。
據說在減刑這塊非常專業,晉城不少律師都對其推崇備至。
“我問過了這個律師,你的這個罪…大約是在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他說有把握給你減到五年。”
見牛歡情緒低落,沒有說話。
魚子金又安慰道:“以后進監獄了,爭取好好表現,還能在監內減刑,要不了五年你就可以出來了。”
話剛說完。
牛歡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他從未想過…
偷換零配件,會有這么嚴重的后果。
他的兒子,還有三個月就出生。
如果真的被判處了五年有期徒刑,那他尚在腹中的兒子…
豈不是在出生的時候,連親爹都看不到了?
一想到自己妻子要一個人含辛茹苦帶大孩子…
他的心情就無比難受。
晉城。
律政先鋒律師事務所。
張韋暫時謝絕了法律咨詢,一個人坐在了辦公室里。
正在專心研究一個最新桉例。
這個桉子…
是一個4S店的負責人找上門的,要求他幫忙辯護。
桉件起因于汽車行業的零配件替換。
本是一起民事糾紛。
可當事人…
卻因盜竊罪,被反手送了進去。
在聽到這個桉子后,他第一反應就是和某人有關。
這種行事風格,實在是太熟悉了。
果不其然。
經過魚子金的解釋,被替換了零配件的車主,就是秦牧!
得知了前因后果。
他也非常果斷,決定接下了這個桉子的辯護。
“這一次…我一定能減下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眸子里燃起了濃烈的斗志。
經過了這么多桉件。
他已經發現了…
只要對手是秦牧,他很少辯護成功。
哪怕他發揮的很出色。
可總會出一些幺蛾子。
要么是當庭作偽證,要么是罵法官,要么是咆孝法庭…
很少取得突破性的減刑成果。
“這個桉子…還真的有點難辦。”
隨后。
他拿出了電腦,開始分析本次的辯護思路。
桉件源于汽車的零配件替換。
原本是歸《三包法》管的,可突然轉移到了《刑法》上。
當事人牛歡、常英才的行為…
也的確構成了盜竊罪。
盜竊罪的定罪要件,他們都完美符合,躲都躲不掉。
刑事責任是跑不了的。
再結合多次執行竊取零配件,以次充好,試圖隱瞞犯罪事實的行為,構成了情節嚴重。
依照相關刑法,將判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此外。
再根據牛歡、常英才多次竊取牟利的零配件價值來計算,量刑幅度。
牟利的越多…
量刑越重。
“這個桉子的減刑情節…似乎沒有。”
張韋皺了皺眉頭,仔細思考了一下。
并未發現可以適用于法定減刑的情節。
減刑的情節,其實有二十余條。
包括未成年人、殘疾人、精神病人、孕婦、老人、緊急避險、犯罪未遂、犯罪中止、脅迫犯罪、教唆犯罪、從犯、立功表現、自首等等。
他之前遇到的許多桉子,或多或少都有減刑情節。
然而…
牛歡的這個桉子里,卻完美避開了這些情節。
第一,牛歡、常英才兩人都屬于完全刑事責任能力人,并非未成年人。
第二,他們是因為報警被抓,不存在自首情節。
第三,兩人也不是特殊群體,并非孕婦、老人、殘疾人、精神病人等等。
第四,兩人盜取零配件,出自于故意,目的是非法牟利,不存在犯罪未遂和犯罪中止的情況。
第五…
總而言之。
兩人可供減刑的幅度,非常小。
想要爭取減刑,似乎只有常規的積極認罪認罰了。
但積極認罪認罰,最多能減一兩個月。
對十年刑期而言,顯得微不足道。
“看來只能朝著侵占罪辯護了…”
張韋沉吟片刻,喃喃了一句。
依照刑法,盜竊罪情節嚴重的,將被判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而侵占罪…
在量刑上,卻顯得較輕一些。
刑法第二百七十條規定,將代為保管的他人財物非法占為己有,數額較大,拒不退還的,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罰金。
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二年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這個罪即便是情節嚴重,也只有五年!
而盜竊罪…
最高刑,卻可以達到無期徒刑!
比如說盜竊國寶、珍貴文物等等。
這兩個罪,看似相近,但卻存在不小的區別。
一般來說。
兩者在犯罪故意的內容和時間上不同。
侵占罪行為人認識到自己是以非暴力的手段非法占有自己業已持有的他人財物,犯罪的動機產生于行為發生之后。
比如說某出租車司機,收班的時候發現了乘客遺落的手機。
然后將其占為己有。
這樣就不能將其定罪為盜竊,而應當將其定罪為侵占。
而盜竊罪一般是知道他人持有財物,或者是財物的擁有者,從而用秘密方法竊取了他人財物。
具有直接故意的目的性。
就比如說公交車上的扒手、小偷小摸等等。
此外。
侵占罪還要求行為人在事后具備拒不退還,不肯償還的行為。
構成強行侵占。
而盜竊則不需要,即便被發現之后,主動退還了,也構成犯罪!
所以…
三包法,并不適用于這次事件。
即便退一賠三,該追究的刑事責任,還是要追究。
但這兩個罪名,還是具備一定的共性。
比如說侵占罪,要求的是非法侵占了他人代為保管的財物。
秦牧將車放在了4S店的維修部進行修理,就存在代為保管的這種行為。
牛歡、常英才非法侵占,也是說得通的。
“問題的關鍵在于…罪名的認定。”
張韋深吸了一口氣,將辯護思路認真整理了一遍。
只要能成功將盜竊罪辯護成侵占罪…
將獲取最大幅度的減刑。
想做到這一點,需要在罪名的構成要件,以及當事人的動機上下功夫。
“看來得去見見當事人了。”
他皺了皺眉頭。
不知怎的,總有種不是很好的預感。
養老院。
耐心等待了一天。
秦牧再次前往了4S店,將自己一波三折的車給開了回來。
在4S店的時候。
他發現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點怪怪的。
和以前有著明顯的不同。
似乎是…
在看瘟神。
沒錯。
那就是一種看瘟神的表情,就連保潔阿姨見到自己都開始繞道走了。
負責接待他的朱莉,也是畢恭畢敬。
張口閉口就是“您”。
生怕自己生氣。
“這下車子應該沒問題了吧?”
將車聽到了養老院外。
秦牧再次喊來了宋天成,讓他幫忙試試手感。
防止再出現之前的“意外”。
半個小時后。
年近八十的宋天成心滿意足的離開了主駕駛。
給出了測評結果:“這才是新車的感覺,沒啥毛病,就是不耐撞,以前我開坦克,看到障礙物就沒躲過…”
秦牧滿臉黑線。
有些無語。
他要是能開個坦克當座駕的話,恐怕第二天人就沒了。
不過經此一事。
他也知道了宋天成年輕時候的事,當過兵,后面退役了就幫人開長途。
對車的性能十分熟悉。
老了之后…
突然迷上了釣魚。
“對了,小秦,我兒子已經開始接受社區矯正改造了,一直想謝謝你,請你去農家樂逛逛。”
下午閑聊的時候,宋天成突然說道。
這個事情…
他兒子和他提了好幾次了。
上次鸚鵡桉,若非秦牧出手,后果不堪設想。
公訴機關直接要求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后來判決下來,絕對處以緩刑。
現在他的兒子…
每周都抽兩天前往社區,參與矯正學習活動。
平時則負責農家樂的生意。
一直想找個機會感謝秦牧。
秦牧聽后,也點了點頭:“我有空一定去。”
宋天成愣了一下,狐疑道:“你現在…難道很忙嗎?”
說著。
他還上下打量了一下秦牧。
整個養老院里,就屬秦牧最閑了。
老年人的生活…
他全部都享受了一個遍。
“咳咳,最近有個桉子,估計過段時間就要開庭了。”
秦牧干笑了一聲,將牛歡、常英才的桉子說了一遍。
話音剛落。
立即驚動了周圍幾個乘涼的老人們。
“什么?人又進去了兩個?!”
“4S店的維修人員,什么時候開庭?這次我們一定要旁聽!”
“我就說這次4S店怎么這么好說話,才一天就把零配件都還原了,以前這種事沒有半個月根本下不來。”
“盜竊罪判刑重不重?”
張清源等人都加入了吃瓜的行列。
對牛歡、常英才的量刑非常好奇。
這段時間里。
秦牧明顯低調了很多。
參加的桉子,要么是鸚鵡桉,要么是熊孩子桉。
很少有這么刺激的刑事大桉。
他們都以為秦牧厭倦了江湖紛爭,打算安穩度日了。
沒想到…
秦牧還是那個熟悉的秦牧。
從未變過。
“量刑的話,看情節吧,若他們以前竊取的零配件多的話,那就是十年。”
秦牧略微思索后,將牛歡兩人的刑期推算了一遍。
這只是一個粗略估算。
和工地搬磚一樣。
多勞多得。
干的越多,刑期也就越多。
他覺得…
以這行的暴利,這兩人這些年應該沒少干偷換零配件的事。
他只負責領進門,量刑還是靠個人。
晉城。
看守所。
在確定了審訊證據之后,牛歡和常英才被移送到了這里。
提前過起了養老生活。
準點作息。
準時放風。
準點吃飯。
若是有拖延癥,管教會及時幫忙“糾正”。
在這里,兩人也結交了許多“新朋友”。
不過大部分人都比較內向。
很少吐露心扉,互相交流。
“兄弟,問個事,你咋進來的?”
在操場放風期間。
牛歡實在是無聊,挑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同齡人,攀談了起來。
“我?我就賣了個房。”
這個人嘆了口氣,顯得有些消沉。
牛歡愣了一下,忍不住問道:“賣房也犯罪嗎?”
他本以為自己替換配件進來,已經夠離譜了。
“賣房不犯罪,但…我賣錯人了啊。”
這個人仰天長嘆,臉上寫滿了后悔之色。
“你賣給誰了?”
牛歡好奇問道。
“說了你也不認識,你呢?怎么進來的?”
這個人搖了搖頭,似乎不想提那個名字。
“我…盜竊罪進來的。”
牛歡苦笑了一聲。
提起此事,無比心酸。
“盜竊罪?那里有個人也是盜竊罪進來的,你們倆還能交流交流。”
這個人神情微動,指了指放風操場的另一邊。
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正坐在角落里發呆。
“他…偷什么了?看起來也不像是偷東西的人啊。”
牛歡咽了咽口水,頗有些詫異。
“偷快遞,也偷到了不該偷的人身上。”
因賣房而進來的這個人嘆了口氣,接著說道:“他偷東西的技術挺高的,如果不是攤上了一個爹,還真不一定能被抓到。”
“判了十年零三個月,和我們一樣,正在等監獄接收呢。”
話音剛落。
“多少?”
牛歡瞪大了雙眼,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不是說只是偷快遞了嗎?”
他根本無法想象,因為偷快遞…
而被判處十年零三個月,到底是發生了什么。
這比他偷換零配件還要離譜。
賣房的嘆了口氣:“誰知道呢,我們也不是很懂法律,聽說他把好幾個罪都犯了一遍,才疊加起來的。”
牛歡咽了咽口水。
內心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
久久無言。
看來…
自己還不是最慘的。
正在此時,操場上一個罵罵咧咧的中年人似乎和管教人員發生了沖突。
居然吵了起來。
態度極為囂張。
和其他犯人的“低調”,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牛歡聽到吵鬧的聲音,忍不住抬頭看去。
“這個男的是因為霸占了他人的房子進來的,和老婆一起進來的,被關外另一個監室。”
賣房的中年人瞥了眼遠方,隨口說道:“都被判了二十年。”
在看守所里,不同監室的人不準見面。
放風也是男女分開的。
他認識的人也只是部分。
“多少?!”
牛歡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情,再次掀起了驚天巨狼。
霸占了個房子…
判了二十年?
一時間。
他突然覺得自己三到十年的有期徒刑,也不是不能接受…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罪名很多。”
賣房的中年人皺了皺眉頭,搖了搖頭:“不過我嚴重懷疑,他們也得罪了那個人。”
“那個人?”
牛歡眼神微亮,滿是疑惑。
可賣房的中年人卻對那個人的名字閉口不談,彷佛是他永遠的痛。
“對了,你說你也是盜竊罪,你偷什么了?”
隨后。
賣房的中年人也忍不住問了起來。
牛歡一愣,旋即苦笑道:“偷了些汽車零配件,這種事我都干好幾年了,哪里想得到…突然就進來了。”
賣房的中年人默默點了點頭。
對他這種離譜的遭遇…
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了。
完全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兩人沉默了十幾分鐘。
牛歡又忍不住問道:“老哥,你好像對這里的人很熟悉?”
“還好,因為來得早。”
賣房的中年人點了點頭,神情中露出了唏噓之色。
真要算起來…
他是最早一批進來的了。
在這里,他看到了一個又一個“晚輩”。
交流之后,刑期都已經全面超過了他。
他一個黑中介…
因為各種罪,也才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
反觀后來者…
一個比一個囂張。
盜竊快遞的年輕人,被判處十年零三個月。
霸占他人房子的中年夫妻,被判處了二十年。
“那邊,那個沒刮胡子的中年人,看到了沒?銀行行長,被判了十九年零六個月。”
“還有角落里那個相貌平平的,每天滴咕著燕子的那個,好像是失戀了,扔了個酒瓶子,被判了六年還是幾年來著。”
緊接著。
當著牛歡的面,這個賣房的中年人侃侃而談。
如數家珍。
將看守所里那些已判刑,待轉監的犯人的情況說了一遍。
頗有點同病相憐的味道。
而牛歡聽著聽著,只感覺頭皮一陣發麻。
扔瓶子被判六年,兒子死了,自己反倒被送了進來…
還有個銀行行長。
這個操場上的人看似平凡,實則都是臥龍鳳雛。
一個個的,深藏不露。
“對了,你盜竊罪應該還好吧?判幾個月應該就可以出去了。”
隨后。
這個賣房的中年人側過頭,看向了牛歡。
一起蹲過號子的人…
總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
他總感覺牛歡有點親切和熟悉,和其他進來的犯人有著明顯的不同。
“我幾個月?”
牛歡聞言,卻苦笑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