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三山門依次打開。
堆積在城墻內的夜香全都被清理出城了。
街道上的尸體以及血跡也被打掃的干干凈凈。
城墻上明軍旗幟全都被換成了錘匪的旗幟。
敵樓倒塌,碎石還沒有被清理干凈。
三山橋對岸有十三門紅夷大炮對著南京城城墻。
全副武裝的威武將軍周達,手里舉著旗子,大吼道:
“開炮。”
砰砰砰。
十三門火炮依次打向南京城城墻,就當作是禮炮了。
待到白煙升騰。
又是旗幟揮舞,從軍陣當中跑出一隊隊士卒,站上三山橋一直延續到南京城內。
牛有才一手牽著賀今朝戰馬的韁繩,一手捏著金瓜鐵錘。
劉二虎作為閱兵的總負責人,同樣肩扛金瓜鐵錘與賀今朝的親衛們走在前頭開道。
待到號角聲響起。
整支隊伍依次出發。
劉二虎等人開道。
牛有才屈居第二,舉著賀大帥的旗幟。
第三隊單人獨騎,同樣是頂盔貫甲的賀今朝。
跟在他后面落后一個馬身的是李定國、高一功等各路將軍。
后面則是扛著燧發槍,上著刺刀的士卒隊列。
兩邊道路站崗以及跟著賀今朝一同閱兵的,全都是各隊抽簽上來的。
噠噠噠。
戰馬踩在石板上。
賀今朝眼神掃過街道兩旁的百姓。
大多數百姓都想要看看新奇。
畢竟反賊打進南京城,這么多年來,還是頭一次。
最重要的是賀今朝并沒有大肆劫掠。
反倒是讓錘匪巡邏各處,維持城中治安。
這更是讓諸多百姓安定下來,只不過才想著城門樓上會掛上多少貴人的腦袋。
錢謙益站在人群當中,他并沒有被賀今朝召見,只是聽他的學生鄭森說什么大帥對他很滿意。
滿意在哪里,也沒說。
錢謙益只能歸結為自己是一個識時務的俊杰上,又有學生在中間搭線,他算是搭上了錘匪的梯子。
柳如是也身著男裝,跟著錢謙益,看著路過的錘匪。
此人從攻破南京后,并沒有大肆搶掠人婦。
甚至還在臨進城前,砍了喝兵血的親戚,并且大肆宣揚,在她看來賀今朝是有幾分作秀的嫌疑。
柳如是在沒嫁給錢謙益之前,自是見識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
以她觀之,賀今朝能從底層廝殺上來,必是是心狠手辣之人。
否則早就該死在這么多年的動亂當中,他根本就沒機會一步一步做大,以至于到了今日可以改朝換代的實力。
特別是柳如是聽說她的夫君跪在地上遞交降表的時候,心里落差極大。
好歹是江浙名儒,東林黨的魁首,復社的領導人之一。
就那么當眾跪在地上。
這種落差,著實是讓柳如是生不起什么欽佩之意。
“賀大帥當真是兵強馬壯。”錢謙益對著一旁的夫人贊揚了一句。
柳如是也只是點頭附和,并沒有多少想要交談的欲望。
“姐姐,賀大帥長得還挺俊俏。”
卞敏拽著她姐姐卞玉京的袖子指著前面道。
卞玉京急忙捂住她的嘴。
當真是以為賀今朝是個良善之輩?
他連自己的親戚都直接宰了,可謂狠辣,更不用說尋常人了。
武昌城九個城門口掛的人頭都放不下。
南京城十三個城門,還不知道要掛上多少呢。
殺的人少不了。
最重要的是聽聞賀今朝要取締青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要真是這樣,樓里的姐妹們今后不知道該如何過活呢!
青樓沒有了。
只能轉為地下,那暗娼可就任人拿捏了。
雖然卞玉京極為擔心,但是隨著錘匪前幾日政策的宣傳,那便是廢除賤籍,她們這些人脫離苦海了。
但卞玉京難免會擔憂,不是所有姐妹都能找個人從良過活的。
更沒有柳如是的運氣,會被東林黨魁首娶為正妻。
就算錢謙益歲數大,身子骨軟,可終究是她們這些人的理想目標。
縱然不能當妻,可做個妾也是極好的歸宿。
“賀大帥也是你這個小女子能議論的?”卞玉京連忙教育了一下自己的妹妹。
在青樓便是自己對她太過嬌慣,以至于膽子越來越大。
卞敏則是扯開她姐姐的手:“姐姐,我說的是真的。”
“你快閉嘴吧。”卞玉京看著賀今朝瞥向自己這個方向,連忙把頭低下。
反倒是卞敏頗為開心的沖著賀今朝揮舞著手中的繡帕。
殘存的勛貴頭目徐弘基因為歲數大,沒有參與趙之龍的宴會,可他兒子也死在那場風波當中。
如今也是站在街道一側,迎接錘匪,心情復雜。
賀今朝宣布廢除賤籍、奴籍,對于勛貴、官紳沖擊的極大。
當然這么多年下來,家生子當一輩子奴仆從來不缺乏對主家的忠心。
奴性太重,他們并不認為賀今朝這個政策是好政策。
當然,他們在錘匪面前都表現的極為溫順。
尤其是看到一隊隊全副武裝路過的錘匪將士,那是越發的溫順,腦袋都不自覺的埋低了,生怕被兇狠的錘匪士卒給拉出去砍了。
這些人在他們眼中可全都是殺神,一個個手中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賀今朝騎著戰馬,掃視著這群百姓,其中也不缺乏破落乞丐之類的人。
劉二虎這件事辦得也地道,并沒有驅趕什么衣裝不整的人,各式各樣的人群都得看到錘匪的軍威。
勛貴、官紳都不用錘匪主動催促,沒有人敢不來的。
王可興扛著燧發槍,走在小隊伍面前,極為暢快。
今天他運氣好,直接抽中了第一個,跟在大帥身后。
燧發槍前頭裝上刺刀的武器,更是讓他覺得天底下獨一份,所有人都沒見識過。
賀今朝既是在閱兵,也是在震懾。
等到了南京的南直隸衙門,這才下了戰馬,叫游街士卒依次去休息。
這等天氣,渾身著甲走了如此長的時間,真的是挺難受的。
好在錘匪士卒精氣神強,平日里又多有訓練,這才能走下來。
賀今朝摘下自己的頭盔,站在府衙前面,指著左右道:“今后就在此處辦公。”
“是。”
錘匪占據南京城的消息,像風一樣的傳向四方。
最先接到消息的駐守在鎮江的高杰部,以及督師吳牲。
他們二人眉頭緊皺,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賀今朝攻克南京后,后續只能是來打鎮江。
結果賀今朝把史可法給他們送來了。
“史尚書,你無恙否?”吳牲急忙把他給迎接進鎮江府衙。
史可法此時顯得有些餓,連忙問吃食。
吳牲急忙命人給他上飯,并且幫他撫背。
他本來是去趙之龍府中赴宴吃飯的,結果趕上一場相互廝殺。
再加上賀今朝實在是小氣,根本就不給史可法提供飯食。
“史尚書,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我叫賀今朝殺我,他便給我送到鎮江,說要再戰一場。”
聽到這話,高杰眼角直跳,他手中這點家底,可絕不能讓史可法給禍害去了。
吳牲頷首,心中卻是明白過來了。
賀今朝根本就沒把史可法當成一個值得對付的人,所以才會把他給放回來,并且想要逼迫大明收復南京。
吳牲深知這根本就是沒法辦到的事情。
左良玉坐擁二十萬大軍,一直逃跑,光靠高杰等人麾下士卒,怕是根本就沒得機會。
如今擺在吳牲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么就南下與左良玉會和,要么就北上穿過還沒有被闖賊禍害的山東,回到京師。
至于與錘匪交戰,想都不要想。
縱然是吳牲出征前被寄予厚望,此時他也沒什么心氣。
賀今朝的實力過于強橫。
“吳督師,我要聯絡鳳陽總兵,叫他與你匯合一起,殺向南京,絕不能讓賀今朝在南京站穩腳跟,我們得立即反攻。”
聽到史可法說這話,吳牲給他夾菜的快子都掉落了。
“反攻個屁!”
高杰本來想要從他這里聽到些許錘匪的消息,結果等來的就是這個?
他直接掀翻了桌子,指著史可法道:
“你有什么領兵打仗的本事?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你想帶著我們兄弟去送死。
你史可法是為了大明嗎?
還不是為了成全你自己忠臣的名聲,就讓我們這些人去送死。
我呸,你真他媽的是是狗官!
怨不得賀今朝他不殺你,反倒放了你。
因為他知道,正是你這樣的狗官,才會讓他總打勝仗!”
高杰的話一陣見血,史可法當真是為了大明嗎?
說到底也是在意自己的名聲。
面對強敵來襲,毫無辦法,甚至擺爛,一心求死。
可惜現在沒死成,賀今朝根本就不給他機會。
現在高杰把真相赤果果的擺在面前,史可法把快子扔在地上,怒視他。
“怎么,我說錯了?”
高杰越來越不在意這些人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接觸的大明官員越多,就越發現,這幫人撈錢手段很多。
但是平事的本事稀爛。
最可恨的是那種明明沒有本事,卻手握大權,嘴里冒出幾句話就送幾千上萬人死去,作為指揮者的他,什么事都沒有。
這才是最氣人的。
吳牲連忙站起身來打圓場。
“吳督師,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要么自己陪著史可法反攻南京,要么隨我一同南下杭州與左良玉會和。”
高杰看著眼前的二人道:“否則別怪我丟下你們直接跑路。”
“你敢!”
“你是什么東西,在南京城內你是大明的兵部尚書,現在南京沒了,你還跟老子擺兵部尚書的譜,信不信老子讓你沉江?”
高杰冷哼一聲直接走了。
“賀今朝干出這種事來,真他娘的惡心!”
高杰憤憤的咒罵了一句:“史可法更他娘的惡心!”
吳牲也長嘆一口氣:“國將不國,朝廷已然沒有威嚴,根本就控制不住他們這些驕兵悍將,史尚書莫要生氣。”
史可法突然就放聲痛哭,說他對不起大明,對不起皇上的信任,丟了南京城。
吳牲能說什么,只是叫他先安靜的哭一會。
他連忙給皇帝寫奏疏,把賀今朝攻克南京,將要橫掃南直隸周遭的事情,趕緊稟報上去。
對于史可法的主意,吳牲也不贊同。
那鳳陽總兵牟文綬要是能聽話救援,早就來救南京了,怎么可能坐視不理。
而高杰既然說了要繼續逃跑,他就不會在鎮江這里待著了。
說不定賀今朝進入南京城下一步就要清理南直隸周遭的明軍,再不跑根本就來不及。
高杰回到臥室之后,與邢夫人說了這件事。
邢夫人則是開口道:“夫君,莫不如投降賀今朝,你們兩個也算是舊相識。”
“你說什么?”高杰騰的一下站起身來道:
“這如何能行,他必然會殺了你我二人,賀今朝與李自成的關系有多好,你不知道嗎?”
“他們兩個同為驛卒,但其實關系并沒有那么好。”
邢夫人作為李自成的媳婦,與賀今朝也是見過的,更是聽李自成說過心里話。
對于賀今朝能夠做大,他是既羨慕又妒忌。
如今賀今朝是要打天下的,看李自成的意思,也是要打天下的。
再加上李自成殺了不少起義軍頭領,他還能與賀今朝相容?
如今只不過是各自有各自的目的,賀今朝想要沿著長江發展,李自成為了增強實力,只能選擇入侵山東作為根據地。
高杰聽著自己媳婦的話,還是有些難以下定決心。
“夫君可以派人去與賀今朝接觸,說你愿投降,只不過為了立下功勛,故而想要前去與左良玉會和,充當諜子,這樣夫君便是進可攻退可守,可以回旋的地方就非常多了。”
邢夫人給高杰出了個主意。
不管左良玉有沒有二十萬大軍,他都是賀今朝需要消滅的主要對象。
而整個大明在南方就剩下這么一支“實力雄厚”的官軍,賀今朝豈能會容忍?
聽到這話,高杰連連點頭。
如此一來,自己不用陷入被動當中,還可以尋找機會增大自己的籌碼。
“夫人當真是我的智囊。”
高杰一把摟過邢夫人就親,只是惹得邢夫人連連推搡,嬌笑道:
“兒子還在呢。”
“哈哈哈。”高杰揉揉自己兒子的頭,又開口道:
“我看史可法那個狗官不順眼,要不要臨走前,一刀宰了他,也算是給賀今朝交個投名狀。”
“用不著你殺他。”邢夫人捧著高杰的臉龐道:
“賀今朝不殺他,是等著崇禎那個狗皇帝殺他呢,這種大明忠臣就該死在大明皇帝的手里,你不要自作聰明。”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