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低吟,細長龍身飛射一枚枚潔白龍鱗。龍鱗閃爍銀芒,宛如一道道鋒銳的罡氣。
“大家小心,這是飛龍白鱗咒。”
乾坤樓主迅速在玉龍和白龍的戰場周圍,堆疊十二層乾坤道術。
每層道術化作一面金色城墻,十二重圍墻合成一座宮闕圍城。
天陰樓主設法捕捉一縷白龍精氣,打入一只桃木偶,著手壓勝詛咒之法,削弱白龍的神智,削減其神識。
白鱗咒是白龍一系的秘傳咒術,本就是西海龍王首創。通過龍體表面的鱗片幻化為刀刃,這種臨時刀刃雖只能施展一次,卻具備同等境界的劍刃之力。
玉龍被千百道白刃刺傷,無異于被劍圣刺劍千百招。
龍軀流下潺潺血水,玉龍匍匐在深坑,奄奄一息。
“母親!”傅玄星見狀,連忙往前沖,卻被方東源攔住。
“別過去,你專注催動劍鞘和劍意。剩下的,我們來辦。三位前輩,還有其他手段嗎?如果他搶先殺死玉龍前輩,設法脫困的話——”
忽然,朱雀離火圍陣中發出憤怒痛吼。
當傷痕出現在玉龍身上,白龍身上也間接出現一道道外傷。
“咒返之術?”
金眸噴出怒焰,他死死盯著身邊的玉龍。
玉龍咧嘴一笑:“不用掙扎了,你的一切計劃都在‘先生’預判之中。”
跗骨靈種的效果無須在意,起死回生的效果也無須在意。
玉龍與弘文閣主所要的,只是咒法施展時的副作用。
通過母子間的特殊聯系,讓二龍徹底綁定,一損俱損。
“此刻,你我性命相連。一切傷害我的咒術,也會減半反彈到你身上。而伴隨我的生命力流失,你的生命力會加速損耗,用來補充我的生命。直到你我被‘起死回生’徹底祭獻。”
“你瘋了嗎!被起死回生術祭獻,你這一身劫仙法力乃至今生修為都要送葬!縱有來世,你也失去這一世的力量。”
“龍身,本就不是我所求。”
她是在誕下傅玄星的那一霎,徹底失去反抗,被迫受龍王之力影響,成為真龍之體。所以,誕傅玄星時仍為龍人體。而其后則在龍王的力量影響下,接連感孕數顆龍蛋。
面對這種羞辱,她選擇死亡。
“我是龍人。龍人并非龍的血裔,而是受到你們的詛咒,被迫失去人形的受害者。縱然龍身擁有通天之力,也不是我求。”
玉龍看著惱羞成怒的白龍,回憶那一道與自己并肩攜手的身影。
她想要的東西很簡單。
和丈夫一起開開心心過完此生。
成道長生、名望權利、家族責任,從來都不是她的追求。
經過父親和祖父的多番封印,她的龍人血脈早已沉眠。只要不生孩子,就能如正常人一樣度過一生。
她的丈夫尊重其選擇,哪怕出自一個崇尚子嗣繁多的修真家族。他也愿意為妻子,放棄傅家的一切可能,安心和妻子白首攜手,共度此生。
但是——
因為龍王的干擾。
她被迫顯露龍人之相,在丈夫震驚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被迫孕育一個具備傅家血脈與黃龍血脈的孽種。
躲到西海,借用白龍王的力量殺死孽種。她滿心以為,自己只要把孩子打掉,只要設法毀滅龍人血脈,就可以繼續和丈夫過他們的平澹生活。
直到化龍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夢想的一切,終究只是癡望。
龍人的宿命無法逃避。
黃龍王、白龍王不會容許她這樣上等的器材逃出掌控。
“今天,就讓我來終結這份宿命。傅玄星不會化龍,所以我這一系傳承的龍王血脈,在我這一代徹底消弭。”
玉龍咬碎龍珠,殘存的真龍之氣化作囚籠,在朱雀火圈內側進一步鎖住白龍的反抗。
玉色的光輝形成光球,迫使白龍恢復幼龍本相。
玉龍卷曲龍體,將光球內的白龍牢牢圈禁在自己的身軀下。
做完這一切,她感覺有些疲憊。
生命力在不斷流向伏衡華懷中的少年。
白龍亦是如此。隨著起死回生術的運轉,白龍的反抗越發艱難,最終只能蜷縮成一團,努力將龍魂凝成龍珠,等待下一次的復活之機。
方東源沉聲道:“玄星,瞄準他的龍珠。稍后咒術的最后一刻,你用全力刺穿龍魂,送他返還星天。”
“可是母親她——六哥,有沒有辦法把母親救出來?起死回生術?”
“不用管我,”玉龍吃力地抬頭,“你的父親已經不在了吧?我能感覺到,那一天,他的本命星相消失。
“我要去追尋傅郎的足跡,追求來世的再會。小子,你會牽緣密咒嗎?”
伏衡華遲疑了一下。
讀到過,但沒有施展過。
施展起死回生咒的同時,分心另一個高規格的宿命咒術,他的水平還不達標。
“我來吧。”歐陽子銘站出來。
“我曾幫人牽媒作緣。這個咒術,我會。”
一片龍鱗飄向他,玉龍頷首:“有勞小公子。”
聽出玉龍打算自盡轉世,幾位宗師暗暗松了口氣。
一位劫仙級別的真龍出世,對東來修真界影響巨大。如果她肯主動轉世,雖然有些不道德,但的確讓大家都放心了。
唯一對此有所微詞的,便是傅玄星。
剛見面,母親就要追逐父親而去。
他想挽留,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愣愣望著離火海,二龍的生命逐步走向盡頭。
伏衡華操持的咒術也已進入尾聲。
“生死輪轉,陰陽顛倒,星魂在地,地魄還天。”
當最后一道生死符印打出,伏衡華徹底放松心弦,放棄在外人面前保持風度,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
伏衡華大喘著氣:“幸不辱命。老爹的計劃完美收官。”
這是他第一次完整,且一個步驟不差的,施展原始版本的“起死回生法”。
雖然外人只能看到他臉上那一抹成竹在胸的澹澹笑意。可實質上,他也心虛。
這是老爹留下的東西,我真能完整操控,不落他的名頭嗎?
咒術完成,少年體內散發出生命活力。伏衡華終于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二龍的生命力極其強大,哪怕咒術運行中百倍損耗,仍有巨量的生命力從少年體內溢出,流轉至黃幡村所有村民身上。
這時,那些緬懷過去,沉浸在歷史中的村民紛紛蘇醒過來,默默走到黎村長身邊。
望著少年,他們露出欣慰的笑容。
終究,當年的約定是完成了。
咒術完成,二龍隕落。
火海驀然暴漲,傅玄星被伏瑤軫推了一下,手中伏龍玉劍脫手,化作青光擊碎準備逃離的龍魂。
緊接著,方東源全力一推,南明離火劍鞘撞向受傷的龍魂。
“閣下,請回歸星天吧。”
南明離火劍鞘傳出一股恐怖吸力。
西海龍王看到這一幕,哪里不明白如今這局面的始作俑者是誰?
“你們——好,很好!你們等著,就算返還星天,此仇也要銘記于來世。屆時,要親自殺入天涯海角,將你們幾個一一咬死!”
龍魂對天空發出怒吼,在劍鞘的封印之力徹底成型之前,白光轟的一聲回歸于天空。
“先天龍魂終究不凡,比起我們這些后天之靈,總有一些奇妙的特權。”
天陰童子望著白光,不禁發出一聲感嘆。
“星靈之魂的年歲以千萬計。等他下一次轉世,不定多少年后。屆時,我們反正瞧不見。”
五雷神君說著,開始心疼自己錯失的機緣。
感悟天劫的機緣。
如果仔細參悟,或許我就能一步跨入劫仙境了。
歐陽子銘施展咒術。在傅玄星母親的魂魄從灰盡騰出時,將一道紅線纏在她的身上。
并非玉龍,而是人的姿態。
美婦人看著身上的紅線,對他輕聲道謝。
然后,她注視著傅玄星。
果然,長得和傅郎不一樣啊。
她對傅玄星輕輕招手,青年默默走過去。
婦人伸手撫摸他的側臉。
本以為魂靈之體無形無質,卻不知從何處涌來一股力量,讓她的魂體暫時具備實相。
她似有所感,看向從地上站起來的伏衡華。
點頭致謝后,對傅玄星細語。
“你有一個好父親。他為你塑造靈魄,替你扛起先天而來的宿命,抵擋了那幾位從天上投注的目光。但是,他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白龍王,是我和伏先生唯一能幫你解決的難題。接下來的路,只能你自己去走。記住當下這一刻,記住你的初心。縱然前路坎坷,也莫忘了你的出身。
“縱然先天背負了千般苦難,可真正揮劍前行,決定你未來道路的,依舊是你自己。這是你父親當初對我說的話,也是他對你的期許。”
婦人望著星天,有些感懷。
和那位先生比起來,自己和傅郎未免有些不合格。
她看著傅玄星,默默將他抱住,在耳畔輕語。
“我追隨傅郎而去,并不是一位合格的母親。”
縱然,你不是受我期待,受我祝福而誕生的孩子。
但在這一刻——
“我祝愿你,在接下來的道路能平安順遂…跨過烈焰,戰勝暴風,擊穿云障,粉碎怒雷,邁過山河…”
輕輕撫著青年的發絲,她最后兩句祝福卻說不下去了。
“伏家的人在此,或許剩下的事,他們會幫你的…”
光輝散去,伏衡華加持的造化真元隨之消弭。
伏衡華有所思地望著星天,心猿靈神悄然遁出。
“嗯…”
這時,少年慢悠悠睜開眼。
看到伏衡華,他先是一愣,隨后反應過來?
“伏哥哥,你說的事,已經辦完了嗎?”
伏衡華借用他的身體,是以入夢之術跑去少年夢中告知。得少年容許后,才使用他的身體。
為了這幾日,少年不會寂寞。伏衡華特意為他的魂魄編制了一重美夢。
撫摸少年的腦袋,衡華笑問:“夢里如何?”
“很好,一切都很好。我夢到村長爺爺帶著大家一起給我過生日——”
這時,他看到黎村長一眾,連忙起身跑過去。
然而——
當他走過去時,卻從黎村長的身上傳過去。
“哎?”
少年愣了一下,再度伸手觸摸黎村長的身體,
宛如幻影一般,蕩漾層層漣漪。
看著少年的手,再看著他紅潤的臉龐,黃幡村一眾露出欣慰、開懷的笑。
“伏先生和我們的約定,終究是完成了。”
“黎村長,當年你們和伏賢侄到底定下什么約定?還有,你們跟這個少年的情況似乎并不一樣?”
裘玉走過來詢問。
他能看出來,雖然黎村長和一眾村民得到大量的生命力,可終究沒有復活。而且在鏡像世界逐漸崩潰的現在,他們似乎也失去某種力量的庇護,化為虛幻的存在。
偌大黃幡村,只有少年一人得以復生。
五毒教主:“我也很好奇,村長閣下的來歷。還有你們與那位邪道宗師的淵源。”
“那人是我們的先祖。”黎村長輕拍著少年的肩膀,看向伏衡華。
“沒關系,讓他聽一聽吧。雖然現在不明白,但未來總會了解他的出身,理解你們為他付出的一切。”
村長點頭,沒有再多廢話,直接講述黃幡村歷史。
他清楚,日后少年的路,恐怕離不開這些修真之人。所以,這時候應該坦誠些。
“這個村子的起源,可以追朔到神州時代。我們的祖先是一位大神通者的卷屬。那位存在受到敵人打壓,我們只能隱姓埋名,躲藏起來度日,不再涉獵修行之道。”
裘玉望著村子里面的七曜神像。
大神通者?
你就說,你們是七政城的遺民得了。
邪皇一系的幸存者,仙道哪家宗門肯放過你們?
你們若修行,那幾大門派肯定放不過你們。
“先祖們放棄了長生,放棄了修行,換來村子幾千年的安寧,直到黎夜的出現。他是村子里的大神官,也是下一代的村長人選。他不甘寂寞,偷偷研習祖上封印的禁術。
“被那時候的村長和幾位神官發現,本打算廢去他的禁術修為。卻不料被他逃走。
“等他再回來時,就是我們黃幡村毀滅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施展祖上留存的禁術,想要跟他對抗,卻不料…”他看著周圍的村民。
“我們所有人都變成了一種奇怪的‘活死人’。”
伏瑤軫面色不改,顯然對這一切早有了解。
活死人,本就是邪道秘術。
“我們的魂魄囚禁在肉身中。隨著肉身一天天腐朽,我們只能化作歷史中的一抹幻影。唯獨這個孩子例外,也幸好伏先生來了,讓他得到一絲復生的機會。”
裘玉等人審視茫然無措的少年。
少年對老村長的話,顯然沒有聽懂,只是心中隱約有種不祥預感,死死抓著村長的衣袖。
“他是從活死人的身體中誕生的。”伏衡華接口補充一句。
五毒教主眼睛瞬間亮了。
“死人誕嬰?死靈胎?”
伏衡華目光掃去,他立刻閉嘴。
差點忘了,伏家人在此,他斷然不可能讓我用這個少年進行研究。
死靈胎?
幾位宗師也來了興趣,紛紛走過來打量少年。
黎村長看到這一幕,不免有些擔心。
伏衡華走過來,拉起少年的人,澹然道:“父親和黃幡村達成交易,讓這個孩子得以復活。所以,日后這個孩子姓伏,諸位前輩應該沒意見吧?”
西俠頓時笑了:“你能說通你家許可,我們這些外人有什么意見?你爹定下的計劃,你親自操作。有這份活命之恩,這孩子縱然當你養子,又何妨?”
伏衡華搖頭苦笑。
我剛成年不久,蹦出一個這么大的兒子?
天陰童子的鬼道對“死靈胎”也有了解。
“活死人誕下的靈嬰,天然通曉陰陽,又獨立生死之外。所以,他不是活人,也不是死者,而是一種先天的‘活尸’?黃幡村其他村民的身體隨著歲月而不斷腐化,最終化為烏有,僅留存魂靈時。他的身體得以保全,也就具備復活的可能性?”
“沒錯。父親和黃幡村定下的契約,便是將這個孩子帶出去。”
伏衡華看向黃幡村一眾村民。
他們已經死了。死在黎夜親自動手的那一天。
死后,執念不滅,借助黎村長施展的“活死人咒”,他們的尸體在黃幡村徘回。也借用眾多“活死人”為陣眼,將整個黃幡村保護起來,避免黎夜進一步迫害。
第一個百年,他們憤怒,仇恨…
第二個百年,他們迷茫,空虛。
隨著時間推移,活尸開始腐朽。他們恐懼、慌張…最終化為平靜。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在數百年的活尸歲月里,他們早已看澹。
因為“活死人”祭獻的咒術,他們被綁定在黃幡村。黃幡村不消失,他們便永遠留存于此。哪怕尸體沒了,魂魄也依舊在這里徘回,不斷輪回最后的那一年。
直到魂力的徹底枯竭,沉眠于此。
可即便如此,魂魄依舊鎖在黃幡村的墳墓,不得超生,無法回歸星天。
徘回,長眠,最終沒有一個迷魂,黃幡村失去保護,被黎夜攻破。
這是所有村民早已預見,也是可能性最大的未來。
在這種枯燥地,漫長歲月中。唯一讓這些人有所期待,有所卷念的,唯有一個由活死人誕下的孩子。
少年出生沒幾個輪回,父母便徹底化去肉體。又堅持一段時間,父母雙雙長眠。
索性少年作為先天活尸,成長比靈人更遲緩數倍。在一眾村民的刻意隱瞞下,他只知道自己不斷度過七曜周,卻不知今夕何年。
撫養他長大的村民們不斷減少。
黎村長等善意地編出一個出村的謊言。
但他們清楚。
隨著自己等人的不斷消失,最終留在這里的,唯有少年自己。
而一個活死人誕下的活尸,對黎夜或許有著別樣的意義。
“好多個七曜周輪轉,我都在擔心這孩子未來的命運。直到伏先生的到來。那是一位博學多才的高人。”
村長滿臉欽佩。
“他入村不久,就發現這個村子的特殊,主動尋我定下契約。保證在未來,會讓這孩子順利離開村子,并幫我們解決黎夜。
“虎父無犬子,雖然伏先生沒有親自赴約。但小公子出手,結果也是一樣的。”
伏衡華露出不失禮貌的微笑。
兩樁事,都被他誤打誤撞解決了。
至于父親…他來不了了。
裘玉等人大體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轉向伏衡華。
“你小子入村后,怎么發現這個少年的秘密?你爹留下的情報?”
“這還用留情報?進黃幡村后,是個人都能看出這孩子和其他村民的不同之處吧?還有黎村長的特殊性,我可是當天進來就登門去拜訪了。畢竟老爹在村長手里留下一張牌。哪怕只有傅玄星一個人來,村長也能幫他擊退黎夜?”
黎村長默默搖頭。
他哪成?
他并不懂多少道術,也不通修行之道。
“伏先生雖然留給我一些東西,但那東西…”
“那是一道神印。持有神印,村長您在黃幡村內便無人能敵。哪怕金丹修士在你跟前,也沒有反抗之力。”
伏衡華自己涉獵封神之道,很清楚老爹留下的東西是什么。
土地神的力量。
老爹也研究過古文明的封神咒。
只可惜…
想到某些推測,伏衡華強忍著沒有在眾人面前發飆,故作輕松道。
“如今黎夜已死,執念了卻。等過些兩天,我就幫黃幡村的諸位解脫吧。回歸星天,再行來世。”
“不用等改天了。”幾位急性子的村民急忙開口。
“就現在吧。黃幡村滅,這孩子托付給公子,我們了卻一切遺憾,可以離開了。”
“是啊,是啊,我們該走了。數百年的等待煎熬,終于到頭了。”
“王叔叔,張婆婆,你們…”
少年聽到這,頓時急了。
“離開?你們要去哪?”
“去他們該去的地方。”伏衡華輕輕拍著少年的腦袋。
“人這一生,終究要經歷離別。你不可能憑借你的心意將一切強留在你身邊。記住,尊重他人的選擇,也是在尊重你自己。”說話時,伏衡華看向另一邊的傅玄星。
相比較懵懂無知的少年,傅玄星顯然懂事許多。
他僅僅站在礦坑,看著母親遺留的灰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