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之中,呂真盤膝而坐。
在他的控制之下,明魂術對情緒的壓制逐漸減弱。
種種思慮與驚懼如火焰一般席卷而來,炙烤著他的意識。
常人在這種情緒之下早已坐立難安,但是呂真只是面色稍有變化就恢復了正常。
脾之能量屬土,乃是調節心陽與腎陰之物,而脾主思慮,用來平衡腎氣所帶來的驚懼最好不過。
他以明魂術輔助自己的意識,將思慮的方向調整到對羽化仙道的種種思慮。
一時間無數的通達羽化之法之法出現在他的意識之中——八奇技、無根生、修身爐、龍虎山、武當…每一條主線似乎都能通達仙道。
心中對不能修成羽化仙道的驚懼大為平緩。
那片驚懼之海隨之恢復平靜。
他又用明魂術對自身的驚懼進行細微的調整,使驚懼反向影響思慮,與思慮之間達成了一個微弱的平衡。
到這個平衡達成之后,呂真便將明魂術對情緒的壓制控制到一個有限的程度,僅僅作為一個安全繩一樣的存在,防止情緒的堤壩突然法證垮塌,在措不及防之下淹沒了自身的意識。
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狀態,呂真松了口氣。
從離開碧游村,隨著王也住進別墅,又過了一整天,他的意識都是在兩種情緒的交互煎熬之中,實際上意識已經非常疲憊。
到現在,按照他的設想,在兩種情緒之間達成這種微弱的平衡之后,他的狀態反而比激發脾臟之炁之前似乎還要好上一些。
心中感嘆明魂術的神奇,要不是明魂術的話,他無法對自身發散的思慮情緒進行約束和引導,也無法使兩種情緒達成平衡。
上丹田蠢蠢欲動的黑、黃二炁緩緩流轉。
在激發脾臟之氣后,首次給了呂真平靜的感覺,而不是那種大壩欲塌的緊迫感。
或許是因為兩種情緒同時被束縛,又或許是因為突然自緊迫感中進入松緩狀態,他的心態更加平靜,意念也更加集中。
呂真伸出手,不重地拍在床頭。
與此同時,地行仙的暗查發動,一道勁力在他的清晰的感知中,傳入地下,然后向房間之外奔去。
窗外傳來一聲悶響,幾片樹葉隨之晃悠悠地飄下。
“接近二十米…對如意勁的控制力又增強了。”
“要是結合地行仙對地面的控制,還可以更遠些。”
呂真又閉上雙眼,感受自身的狀態變化。
過了不久,房門被敲響,王也的聲音在從門外傳來:“那間院子已經找到了,你什么時候去看看?”
找到了…呂真深吸了一口氣,起身走向門外。
郊區,逼仄的巷道之中,兩側的房子破舊不堪,高的五六層,矮的不過兩三層,上方是讓人眼花繚亂的私搭電線,地上是一條坑坑洼洼的水泥路。
左側堆著發臭的生活垃圾,右邊的一層卻是許多賣著各種日常生活用品的小賣部,看起來極為混亂。
“照片上的院子的特征其實非常明顯,找到這里并不難。”王也看著手機地圖,在前面帶路。
兩條野狗在垃圾堆里狂吠著廝咬在一起。
“謝謝。”呂真從野狗身上收回視線。
王也說得簡單,但是想想也知道,要在那么大一座城市之中找到照片上的地方,而且只用了一天多的時間,肯定不是王也說的那么簡單。
“小事。”王也回頭看著呂真,突然嘆了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幫你找到這里是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我也知道,我阻止不了你,所以干脆就和你一起來了。”
“既然你都說我幫了你,那么我就不要臉皮一次,在這件事情上不管發生了什么,都希望你都能認真聽我說完一句話再行事。”
呂真挑眉。
“我什么都不知道。”王也擺了擺手,繼續向前走去,“只是有些不好的預感,不,這件事還用什么預感?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不會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好事。”
走過一片拆遷工地,到一個紅磚建成的低矮院子之前,王也向里面示意:“就是這里了。”
呂真打量著眼前的院子。
圍墻已經垮塌了大半,與里面的屋子一樣,許久沒有人修繕,給人一種極為陳舊的感覺。
屋頂之上一眼可見野草,靠近右邊角落的位置,一株不知名的植物正開著粉色的花朵,一股香味撲鼻而來。
屋子大門上紅漆剝落,透出一股風吹雨打之后的滄桑感,上面掛著的鎖也產生了嚴重的銹蝕。
呂真從垮塌的院墻走入了院子之中。
院中的墻體夾縫內隨處可見野草,玻璃窗也破得不成樣子,沒有一點人氣。
墻角的屋檐下用褪色的薄膜蓋著一堆東西,像是老舊的家具。
王也跟著走進院子,一直走到那株花樹旁邊,然后轉頭看向呂真:“大概就是在這里拍的,相機應該是在窗戶那里。”
他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扎根在墻角縫里的樹根:“你看天上的云,再看這顆被砍掉的樹…照片就是在這里拍的。”
“不過,奇怪的是,這里好像很久沒有人住了,而你得到的那張照片卻是在近期拍的。”
呂真拿出照片看了看,正是王也所站的位置所拍出的景相。
在他拿出照片的瞬間,墻角的薄膜之中發出嘩啦一聲,一道人影忽然躍出,手中呼嘯的棍子猛然砸向呂真的后腦勺。
呂真沒有絲毫的驚訝,身體一轉,看著棍子擦著帽檐呼嘯砸下,然后輕易地將之抓進了手里。
棍子欲向后抽,卻被呂真隨手折成兩段。
“是你們!就是你們!”
斷棍掉落,一個十幾歲,滿頭黃毛的少年臉色臉色變得煞白,害怕地向后退去。
他穿著有些臟的T恤,皮膚黝黑,雙臂之上都有紋身,眼圈黑得和熊貓一樣,看起來精神狀態極差。
“我告訴你們,我已經報警了!”少年咬牙道,“警察局已經開始調查你們了!不把我姐交出來,你…你們就完蛋了!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你姐?”呂真扔下手中的木棍,被鴨舌帽擋住的雙眼看向了少年,“姓呂嗎?”
“我知道…知道…”
看著那雙從未見過的清澈眼睛,少年心中一慌,猶然生出一種被看透的可怕感覺,然后自慌亂中又生出驚懼,讓他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又向后退了兩步。
抓到兜里的手機,他才有了點安全安,勉力道:“我知道,你們不是普通人!但是…但是…我也有朋友,在燕武堂…不對,是求真會!你們不要太過分!我這就聯系他們!”
“我問你…”呂真想要靠近少年,肩膀忽然被王也抓住。
“讓我來吧,你不擅長交流。”
王也走到呂真身前,看向少年,臉上帶上了和善的笑意。
“你好像誤會了什么,我們今天是第一次到這里,和你說的那些什么人沒有任何關系。”他向后指了指,“這位姓呂,他家里有人失蹤,找了好多年,這兩天才有了對方的消息。”
“家人…失蹤…”看著王也那極富感染力的笑容,少年愣了愣,接著冷笑一聲,“別想騙我!這點小把戲騙不了我,別把我當成三歲小孩!你們再不走,我就要叫人了!”
“不信我們,你總信警察吧?”王也向少年的手機,“你打過去,我來和那邊交流。”
看向手機,少年懷疑道:“真的讓我打?”
“你快點。”王也擺了擺手,“別浪費時間。”
“那我打了?”少年像一只警惕的野獸一般看著王也二人,一邊小心翼翼地打著電話。
幾分鐘后,少年接過手機,如釋重負地向后靠在墻角里,嘀咕道:“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聯合起來騙我…”
話是那么說,但是他還是對王也有了幾分信任,看向王也的目光隨之帶上了幾分期望:“你們真的是姐姐的家人?”
王也溫和問道:“你名叫黃安,那你姐姐也姓黃?”
“我姓黃?我姐姐為什么一定要姓黃?”名為黃安的少年輕哼了一聲,“我又沒說是親姐…不對,就是親姐!不…管她親不親,姓其它的不行嗎?”
呂真開口道:“是呂歡嗎?”
他把手里的照片豎在了黃安面前。
“昨天我們公司的人在路上受到襲擊,死亡一人,傷了數人,就連華北分局的徐三也受了傷。”趙方旭背著雙手走在地下通道中。
“后來,我擔心再出現意外,不得已請求當時正巧在路上的云龍道長去接應他們,好在最后沒有再出現意外,把人安全地帶到了總部。”
慢趙方旭半步之人濃眉大眼,臉上線條硬朗,脖子粗壯,比腦袋還要大上一圈,向下是更加壯碩的身軀,渾身散發著一股逼人的野獸般的強大氣魄,臉上卻是謙遜的神情,聽著趙方旭說話沒有一絲不耐。
其人正是十佬之一——那如虎!
“這次的事情,不管是我,還是柴言老師,都要感謝公司。”那如虎的苦笑道,“柴言老師…發生這種事情,要是公司不留手,我也沒有話說。”
趙方旭搖了搖頭:“主要責任還是在曲彤身上,要是沒有曲彤,柴言那么一個異人界的名宿,不至于干出這種事情。”
那如虎抓了抓頭發:“我不是不信公司的話,也不是不信您老的話,但是說曲彤會明魂術,怎么聽著都有點不對勁。”
“不怕您誤會,您知道我一聽到這話的時候,這心里怎么想的嗎?”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當時就感覺荒謬,然后就是公司是不是有其它目的,公司是不是…”
“公司是不是想干掉曲彤是吧?”趙方旭接話說道,“有這種心思很正常,其他那幾位想必心里也是那么想的,畢竟曲彤平時那么低調,又一直與人為善,不止你們,就連我們公司也時常與她有合作…說什么都不如眼見為實。”
通道盡頭的鐵門向兩邊打開,徐四從門內走出,向趙方旭點了點頭。
拍了拍徐四的肩膀,趙方旭走入了鐵門。
那如虎左右看了看,也跟著走入了鐵門。
里面的空間并不寬敞,云顯和柴言兩人被綁在鐵質的床上,手腳均被束縛在兩側的鐵桿上,絲毫不能動彈。
聽見動靜,柴言睜眼看了一眼那如虎,又閉上了眼睛。
“兩人都有自殘傾向,不得已之下,只能用這種方式來限制他們的動作。”趙方旭解釋道。
“柴言老師…”那如虎尊敬地走到柴言身邊,“您受苦了。”
柴言睜開雙眼,掙扎了幾下。
那如虎嘆息一聲,拿下了柴言嘴里的麻布:“您放心,我一定會把事情調查清楚,再替您報仇!”
“區區一個柴言,可當不了十佬的老師。”柴言冷哼一聲,“一人做事一人當,碧游村的事情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和曲彤有什么關系?”
那如虎皺眉:“那么點時間不見,您就變了很多…”
柴言移開視線:“只是找到真正的自己罷了,以往…”
不見什么動作,那如虎的右手已經捏在了柴言的下巴上,食指出現在了柴言的牙齒之下,令柴言的牙齒無法咬中舌尖。
他回頭看向趙方旭:“您能讓我和柴言老師單獨聊一會兒嗎?”
“當然可以。”趙方旭走出鐵門。
兩個看守鐵門的員工將鐵門拉上。
時間不長,那如虎臉色陰沉地拉開了鐵門:“您不擔心我也是曲彤的人?”
趙方旭笑了笑:“要是曲彤能把你變成他的人,那她還需要那么低調做什么?在異人界要做什么做不成?”
“您可高看了我。”那如虎反手拉上鐵門,“柴言老師的心性出現了很大的變化…在我的記憶中,柴言老師不是這樣的人。”
“這種變化有跡可循。”趙方旭向外走去,“通過柴言與云顯的話,以及我們對兩人的經歷,還有一個死去的陶山公的經歷的分析,三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不得意。”
“陶山公曾經敗于武當,一直耿耿于懷,于是自創了一門通背金剛,但是與武當的太極相比…”
那如虎說道:“武當的太極陰陽兼具,妙到毫巔,為異人界傳承數百年的功法,想要自創功法去破解談何容易?”
“我退出圈子很多年了,這點你比我清楚。”趙方旭繼續說道,“云顯則是出于自身修道資質的低下,而對弟子輩的王也生出嫉妒,至于柴言,從他對你的態度之中,你應該明白是怎么回事。”
“曲彤并沒有完全扭轉他們的認知,而是在這種原有的認知之上向上推了一把,使他們的認知更加固執,固執到扭曲的境地,再以此為基礎,改變他們的某些認知。”
那如虎像之前一樣跟在趙方旭身后:“柴言老師應該怎么救治?只能等待呂家到來?”
“不,什么都不用做。”趙方旭向后看了一眼,“呂家明魂術修為最高的那位呂良已經看過被曲彤影響的其他幾個活口。”
“據他所說,人的靈魂都具備自我修復功能,這種大幅度扭曲人意識的行為只要等到一定的時間,在施術者不能重復對其施術的情形下,靈魂會自然修復。”
“需要等多久?”那如虎松了口氣,“呂家的那位呂良在公司總部嗎?”
“還沒有。”趙方旭說道,“第一批只帶了柴言等人回來,呂良和剩下的那些人,會在明天到達公司總部。”
那如虎詫異道:“您不擔心他被刺殺?”
趙方旭說道:“和柴言等人在一起才需要擔心被刺殺,他單獨與后面的人一起回來還安全不少。”
走上臺階就出了地下通道,那如虎看向湛藍的天空:“那么,您想讓我怎么做?”
“剛才你從鐵門出來,就問我那句話,說明你知道這次最大的問題出在哪里。”趙方旭緩緩說道,“單單一個曲彤,不管死不死都算不了什么,但是她經營了那么多年,誰知道隱藏了多少東西?”
“呂家的明魂術你也了解,現在這情況,也只有呂家自己能分辨誰中過明魂術,但是誰又會放心讓呂家下手?而且王家和呂家還有恩怨,加上一個又隱藏得那么深的曜星社…”
他煩惱地拍了拍額頭:“我現在也是一頭亂麻,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您確實難辦,需要考慮的東西太多。”那如虎憨笑道,“想要我怎么做,您就直接說吧,在曜星社這件事上,我和公司的立場一樣。”
“那我就直說了。”趙方旭坦然道,“公司需要你的支持。”
“我自然會支持公司。”那如虎看向趙方旭,“但是您說的支持是在哪方面的支持?”
趙方旭簡單道:“兩個方面,一是曜星社和曲彤一事上,二是在呂家的事情上,公司需要你站在公司這邊。”
那如虎拍了拍胸口:“您放心,我個人在這兩方面絕對與公司站在一起,但是…您能保證柴言老師被救治成功么?”
“盡量。”趙方旭看向公司之外的高樓大廈,“等呂良到來,你可以先和他談談。”
又聊了一會兒,到那如虎離開之后,抽著煙的徐四才走到趙方旭身后。
“十佬中有幾位會完全支持公司?”
“十佬…”趙方旭在臺階上坐下,“小那應該是支持公司,剛才你也聽見了。”
“昨晚我已經和牧由溝通過,牧由生性耿直,和公司的立場沒有沖突,而解空大師乃是至善之人,在這件事上也會支持我們。”
擦了把眼睛,他又說道:“陸瑾是正直之人,我最是放心,而老天師…”
徐四詫異道:“老天師的位置不是被下了嗎?”
“就算老天師不是十佬,誰又能忽視他的影響力?”趙方旭看了眼徐四,“你能忽視身為正一道領袖,天下異人唯一的絕頂之人的老天師的話嗎?”
“我哪有這個膽子?”徐四把嘴里的煙拿下,“十佬之中,至少有一半的人支持公司,那您還擔心什么?”
“擔心的事情不少…”趙方旭看向南邊,“呂真和王也都去了隔壁市,你猜他們做什么去了?”
“這我哪知道?”徐四沉思道,“說起呂真…我確實也有點擔心,每次他都會鬧出大動靜。”
手機的震動響起。
徐四把煙叼回嘴上,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天下會的人來了…又一位十佬,您要先見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