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塵暴依舊在肆虐著,不過也因此隔絕掉部分風沙,還有山石嶙峋的戈壁擋住烈陽。
但哪怕如此,黃沙城仍然要面對日夜幾十度的恐怖溫差。
只是相比白日的炙熱,夜晚確實要好些,畢竟寒冷可以通過添加衣物緩解。
兩位戈壁人包裹的嚴嚴實實,用燈籠散發的光芒引路,正向戈壁出入口的位置而去。
領頭的是個老者,其腰間懸掛著道教的金錢劍,還有破舊的八卦飾品掛在劍鞘上。
年紀輕些的戈壁人主要負責提重物,肩頭的麻袋里面全是尸體。
他的嘴里不斷說著些狂熱無知的話語,使得老者連連皺眉,就差出口訓斥了。
“沙山子道師,你說六哥家的小兒運道好沒死,是不是真的要能成為仙人。”
“阿卓,千人里面能有一位成仙的就算不錯了,不要去推測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阿卓聽聞后嘆了口氣,語氣低沉的說道:“劉川這么好的天資都死在仙路上,還不如像我一樣生得平庸。”
他表情有些落寞,感覺像是對成仙未果的尸體生出了羨慕。
兩人說話的口音幾乎與湘鄉鶴山鎮的居民相差不大,可見原本應該是同出一脈。
沙山子倒是較為冷靜,伸手撫摸麻袋里的十幾具尸體。
他們來到堆放尸體的亂葬崗,熟練的取過一旁用巖石雕刻成的桌臺,準備祭祀。
尸油制作的香火被點燃,在幽幽寒冬中顯得異常詭異。
兩人一絲不茍的執行復雜的祭祀過程,與道家往生超度非常相似,可見是有傳承的。
沙山子原名張駿,因為乃黃沙城的官授道士,所以有道號,雖然只是專門負責處理尸體的道士。
他開始高聲唱誦著:“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頭者超,無頭者升,槍誅刀殺,跳水懸繩。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討命兒郎…”
沙山子絲毫沒有注意到在亂葬崗中有道黑影蠕動起來,并且悄悄探出來部分身體查看。
任青只是附著于鬼影,無法施展雙生魘魔的能力,只能憑借模糊的視力去觀察。
他發現不遠處所謂的“道士”身上,壓根就沒有術法的氣息,只是念誦著往生咒。
至于這段往生咒,任青在無為道觀的書籍中也有看到,應該由古代道門流傳下來的。
按照天道子在書籍上的注解,他對往生咒用法的解釋較為模糊,可能還沒戈壁人了解。
任青略顯猶豫。
他距離沙山子有幾十米,如果沖過去,會不會被發現另說,但很可能堅持不住就消散了。
但萬一道士在近期內不再前來,豈不是因此錯過了。
就在這時,阿卓拿起麻袋走到亂葬崗中。
他看向一具具面目猙獰的尸體,再加上風沙吹過傳來的怪聲,表情顯得有些懼怕。
阿卓將麻袋里的尸體取出,小心翼翼的擺放在亂葬崗:“死后如愿閻羅殿,投胎莫要再做人,早登云端得道仙…”
尸體陸續被擺放整理,肢體相互重疊,可能是怕被風沙掛走。
他幫助最后一具矮小的男孩尸體整理了下衣冠,雙眼中略微流露出了羨慕。
阿卓用低聲自語道:“我要是你就好了,阿爹阿娘說得好,朝聞道,夕死可矣…”
這時,阿卓身后的尸體突然動彈了下,他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腿發軟渾身顫抖。
任青利用聲東西擊,本想附于阿卓的影子里,突然發現麻袋中的幾具尸體似乎將死未死。
尸體皆是孩童的模樣,渾身也是干瘦枯槁,但明顯還留有生機,嘴唇不斷的顫抖著。
任青猶豫片刻。
鬼影目的本就是搞清楚戈壁的情況,等本體穿過沙塵暴能盡快取得酒神法。
但鬼影藏于活人影子內,影響實在有限,肆意活動說不定會被修士察覺,從而打草驚蛇。
可這些孩童已經瀕死,三魂七魄散去大半。
如果鬼影附體在孩童的泥丸宮就比較穩妥了,甚至在夜晚還能自主控制,只是唯獨怕白天的時候莫名其妙死掉。
沙船改造臨近結束,任青要不了多久就會前去戈壁,短時間內必須得有收獲。
實在不行就脫離身體。
任青一咬牙,鬼影融入了最外側的那具尸體,應該是阿卓口中的劉川。
劉川的肉身已經臨近死亡,體內水份缺失,泥丸宮內的魂魄更是只剩下一魂三魄。
任青選擇直接駐扎泥丸宮,用鬼影強行代替魂魄。
阿卓趴在死人堆里,忍不住大喊大叫:“道師,有妖魔啊!”
沙山子眉頭皺起,但依舊強忍著不喜把往生咒念完,恭敬的跪拜后快步走向阿卓。
“一驚一乍的,你這樣根本成不了官授道士。”
“真的有…”
阿卓話還未說完,任青控制著身體微微動彈了下,頓時連沙山子都忍不住面露驚愕。
“呃。”
任青繼續發聲吸引注意。
沙山子遲疑片刻后湊到劉川的尸體前,用手放在脖頸上,結果真能感應到微弱的脈搏跳動。
其余孩童身軀早已毫無反應,也就泥丸宮留有些許生機。
阿卓見此問道:“怎么辦,沙山子道師?”
沙山子猶豫著從懷里掏出水袋,然后倒了些許在任青的嘴邊,后者如饑似渴的咽進喉嚨里。
任青因此發現戈壁人對水份的吸收極為夸張,幾乎每一滴都沒有浪費,死死的鎖在體內。
更多的水份灌進孩童口中,其皮膚也變得充盈起來。
沙山子很是疑惑,哪有人如此狀態依舊能存活,通常情況,水份盡失早就化為澤人了。
任青繼續假意昏迷,天色微亮,馬上就要白日。
沙山子遲疑道:“帶回道觀再說,能找到其父母最好,不行就交還給官府,說不定還能續上成仙路。”
他把任青抱起背著,趕忙朝黃沙城的方向走去。
阿卓連忙跟在后面,聽到成仙路的時候,忍不住朝天梯的方向看去,不知在向往什么。
任青趁機瞇起眼睛,這具身體的視力可比鬼影好多了。
附近黃沙遍地,偶爾還能看到干尸被吊掛在柱子上,可見亂葬崗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的。
沙山子很快就來到黃山城,壓根就沒有什么城墻。
城外的空地有十幾個半米大小的琉璃罩子,里面全困著干瘦的戈壁人,表情極為絕望。
任青很快反應過來。
琉璃罩子分明是用作收集水份,當陽光照射在上面,里面便會如同暖棚一般變得炙熱。
戈壁人體內的水份將會被蒸餾出來。
哪怕身死,最有價值的資源都必須得剝離。
不過看阿卓面帶鄙夷的模樣,琉璃罩子里裝的應該是作奸犯科的罪犯。
任青不知像劉川這樣因為登仙身死的孩童,到底為何會渾身水份枯竭。
城鎮里還是很熱鬧的,特別是日夜交替的一個時辰。
各類攤販擺在街道兩邊,販賣的東西非常粗獷,除了一些石質的器具以外,全是肉類。
任青發現倒并非人肉,肉質偏白,且油脂豐富。
而黃沙城的居民中道士比例太多了,十之三四全是道士,很多都與沙山子熟知。
他們有些手中托著巴掌大的壇子,這部分道士最受戈壁人的敬畏,哪怕是沙山子都會刻意讓開。
街道上關于道教的裝飾無處不在。
最為明顯的便是那座通天之梯,能看到數位戈壁人向上爬去,用白骨加固著梯子。
不過任青發現天梯似乎已經到了一定的高度,戈壁人現在開始在天梯上搭建出平臺。
他愣了下,這距離確實與云端的清虛觀相差不大,難道真的能通過天梯爬進其中?
沙山子所說的成仙又有何意?
任青感覺這具身軀哪怕是自己控制,也很可能莫名其妙的死在某個白天,還不如兵行險招。
沙山子帶著兩人來到一間簡陋的石屋里,大堂擺放有三位道祖的石像,正供奉著香火。
他們剛想歇息片刻,任青假意蘇醒,保險起見又有一縷鬼影分出,藏在雕像中。
不過控制劉川至少需要十分之二三的鬼影,剩下的一縷最多勉強維持長時間不消散。
此時太陽即升起,時間所剩不多了。
沙山子松了口氣問道:“劉川,你沒事吧?”
任青搖了搖頭,眼神盯著道祖的石雕,古怪的說道:“沙山子,我想成仙。”
沙山子背脊發涼,孩童怎么會說出成人才有的聲音,并且流露的眼神根本看不透。
他強壓雜念,只以為是多慮了:“本想將你送還家中父母,但你既然如此要求…”
“那我再問你一遍。”
“成仙三境絕非易事,光是自己吃自己就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你確定還要成仙?”
“確定。”
任青說完后表情變得呆滯,屋外已經大亮,沒了鬼影控制,劉川如同行尸走肉。
沙山子上前查看,頓時臉色變得鐵青。
眼前的劉川雖有心跳呼吸,但毫無反應,按照他的理解,這是魂魄已經完全散去的表現。
那么剛剛到底是誰與自己交流?
阿卓忍不住插話道:“道師,啥時候送劉川去官府?”
“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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