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
洛陽城外的吳軍營帳,方臘看著斥候傳來的密報,童孔迅速漲大,然后眼中浮現出殺機,看向半跪在地上的斥候。
不過他最終并沒有做什么,而是擺了擺手,等到斥候退出后,神情飛速恢復正常,開口道:“去將石寶和鄭彪喚來。”
四大元帥中,他最信任石寶。
但只叫石寶一人來,不讓厲天閏、司行方和龐萬春同行,未免引人注目,所以在眾多將領里,又挑了相對信任的鄭彪,這樣入帳就顯得正常許多。
石寶和鄭彪很快領命前來,眉宇間都帶著疲憊,顯然這段時間的攻城耗費了大量的精力。
而洛陽雖然遠不如襄陽固若金湯,但守城一方占據的優勢也是巨大,這些日子吳軍損失不輕,依舊沒有取得顯著效果。
方臘見了心頭再沉了沉,將密報遞過去:“你們看看。”
石寶先看,立刻瞪大眼睛,忍不住驚呼道:“西軍沒了…怎么可能!”
鄭彪在已經知道什么事情的情況下,接過又看,都不禁錯愕萬分:“王上,這是不是燕廷宣揚的假消息,西軍的五萬精銳即便攻不下汴梁,也足以將京東一地攪得天翻地覆,怎會死的死,降的降?”
宋廷五萬西軍精銳直逼汴梁,早已傳遍了方臘軍上下,并且極大的鼓舞了士氣。
如果受朝廷招安,與朝廷議和結盟,那許多以前被官府欺壓之人,不見得愿意,但現在這種默契的軍事同盟,反倒沒有拒絕的道理。
因為這從側面印證了,為何敵人在京西一路的防守如此薄弱,顯然更多的燕軍去守汴梁了,正如大王所言,燕軍兵力不足,分身乏術。
最好的發展是,那場圍繞汴梁的戰役,必定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畢竟西軍再衰敗也是西軍,朝廷的最強精銳,等到汴梁之戰落下帷幕,洛陽這邊恐怕早就豎起大吳的旗幟,還能布置下防線,以逸待勞地等待燕軍的攻勢。
結果第一步還沒成,盟軍就沒了…
快到讓人懷疑是不是假軍情!
“不會是假,實際上這些天,從各方傳回的消息,已經很不對勁!”
方臘緩緩開口。
在軍事能力方面,他是遠不如折可適與種師道的,但也有幾分大局上的戰略眼光,打著打著,就察覺出不妙。
因為燕廷完全沒有匆匆調集士兵的動向,各方都很安靜。如果不看京西路,單看河北河東乃至燕云的局勢,還以為燕境之內根本沒有發生戰火…
方臘擅長運用人心,這回在國力遜于對方的情況下,想要取得勝利,不僅僅是正面戰場的交鋒,還要散布消息,動搖民心,讓對方自亂陣腳。
結果這些準備的后續手段一個沒用上,他們就死磕在城下了。
這個節奏很熟悉,熟悉到僅僅是把襄陽換成了洛陽…
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郁,在看到密報后,方臘摒棄了最后的僥幸,對著兩位心腹直言不諱地道:“我們恐怕中了燕軍誘敵深入的計策了。”
石寶萬分不解:“后方糧草輜重供應一切正常,各路要道都有精銳把守,甚至還有川蜀為盟,這如何是誘敵深入?”
鄭彪則道:“燕軍初奪汴梁和南下襄陽,都有數萬西軍投降,他們此番恐怕是用類似的法子為之,王上不必擔憂!”
方臘先回答了石寶的疑問:“將欲奪之,必固予之,我們在襄陽城下受到連番挫折,北上勢如破竹,希望愈發高漲,當然不會懷疑有假,更不愿意相信有假!”
再打破鄭彪的奢望:“有折種兩位老將軍在,西軍如何能被燕軍隨意招降,那趙宋早就亡了,不必等到現在!”
眼見兩人的臉色難看起來,方臘嘆了口氣道:“現在剖析緣由,已是無用,關鍵是接下來該怎么做!鄭將軍,你速速南下襄陽,找到王尚書,確保我軍后路通暢,再提醒蜀軍,讓他們務必當心…”
鄭彪領命:“是!”
“現在就去!”
方臘擺了擺手,看著他朝外走去,再對著石寶:“西軍戰敗的消息,萬萬不能在軍中傳播,但一味隱瞞是瞞不住的,本王予你兩萬精兵,鎮守要道…”
現在的洛陽已經沒有了完整的洛陽八關,連虎牢關都形同虛設,其他不少關隘都已廢棄,這樣的分兵顯然是斷臂求生,為了大部隊爭取撤退的生機,危險性可想而知,所以方臘說到最后,語氣里帶上了痛苦。
石寶卻毫不遲疑:“定不負王上重托!”
方臘嘴唇顫了顫:“我何德何能,有你這般忠心待我…...
待我…唉,去吧!”
石寶目露堅毅地抱了抱拳,轉身離去。
方臘深吸一口氣,并沒有放棄希望,根據心中對于各大將領忠誠度的判斷,一一安排任務。
直到數個時辰后,鄭彪去而復返,并且帶回了王寅。
“王尚書,你怎么直接過來了?”
方臘大驚失色,相比起石寶在軍事上的才能,王寅文武雙全,是后方穩定的關鍵,豈能貿然北上?
王寅是直接騎著千里馬北上的,在途中就遇到了同樣輕車簡從的鄭彪,卻不肯告知對方原因,此時見到方臘眼眶一紅,竟是說不出話來。
方臘見了立刻給鄭彪使了個眼神,讓他出去守住,再將王寅帶入后帳,低聲道:“發生什么事了?”
王寅深吸一口氣,言簡意賅地道:“燕王御駕親征,先破西軍,再滅蜀軍,襄陽兵出,蜀王在漢江船上享樂,直接被其生擒了!”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震得方臘身體一抖,但也讓他明白了一切:“怪不得西軍那般慘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喃喃低語后,他看向王寅,慘然道:“那本王留給你的三千精銳…”
王寅垂下頭。
方臘知道,結局不外乎死的死,降的降,身軀輕輕一晃,眼中又閃過疑慮。
王寅一向勇勐,此前鎮守易攻難守的江陵府,那般困境都未讓宋軍下城,如今部將全軍覆沒,他卻能毫發無損地騎著快馬獨自北上?
方臘不想懷疑這位最忠心的下屬,但怎么想怎么不對勁,腳下移動,到了親衛邊上,才沉聲問道:“你是怎么脫身的?”
王寅拜下:“是燕王釋放…讓臣北上勸降…”
方臘面色劇變,重新撲到王寅身前,嘶吼道:“你豈能這么湖涂?那燕王便是不殺我,難道還能讓我給他效力當官?必然也是囚于燕京的府上,等他登基后隨便封個爵位!”
“我本是南人,豈能受得了北方的苦寒天氣,還要整日擔驚受怕,又能活上幾年?與其那般窩囊死去,還不如戰死沙場,也是轟轟烈烈!”
王寅趕忙道:“燕王知道王上不愿屈居其下,也不愿意做個困于燕京的閑人,已經講明,愿讓王上遠走海外,再創功業…”
方臘怔了怔:“遠走海外…這等話你也信…這是燕王親口對你說的?”
王寅道:“臣只是求情,如何安置王上,是他親口所言!”
方臘沉默下去,片刻后道:“你將前后經過,詳細說與我聽!”
王寅將他所見的事情仔仔細細講述了一遍,尤其是強調了楊天王是另一種下場,末了低聲道:“燕王金口玉言,應不至于欺瞞,如今退路已失,臣實在想不出取勝的機會,才出此下策…”
方臘擺了擺手:“這不是下策,更不怪你…你屢次犯忌諱,都是為了我考慮,我何德何能,才能有你這般忠心待我…”
想到這話,不久前剛和石寶說過,方臘長長嘆了口氣,來到桌桉前寫了一封敕令,蓋上軍印:“速速交予石將軍,讓他領軍折返,不要再與燕軍產生沖突,讓兒郎們白白送死了!”
王寅眼眶一紅:“王上!
“還是叫我圣公吧,雖然也有夸大之意,但聽起來比王上順耳些…”
方臘苦澀地笑了笑,露出回憶之色:“你還記得第一次發兵攻襄陽前,我曾有言,燕王雄踞中原大地,居于燕京王宮,一道王令下達,大軍開赴,何等威風!可此人怕是早就忘記,當年他也是轉戰各方,身先士卒,才有了今日的輝煌,所以接下來也該由我方臘建功立業,稱雄南方…”
“是我錯了,燕王沒有忘,此番親征涉險,不用動手,就可當百萬雄兵!”
“我敗得不冤!”
說到最后,方臘的神情已經變得釋然:“我與燕王‘神交已久’,本是那時使節被拒,王慶為了遮掩找的托詞,但現在,我還真的想見一見他!”
汝州城頭。
李彥負手而立,眺望著遠處的風景。
夕陽西下,為山川大地鍍上了一層光輝,而鳥鳥輕煙的點綴之下,更顯得四處村落生機勃勃,令人心曠神怡。
腳步聲傳來。
方臘拾階而上,來到他的身側,同樣看著這一幕,發出由衷的感嘆:“這大好山河,真是壯闊啊…”
“燕王殿下,江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