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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不急,陪他耍耍

  坤寧宮,殿中燈火通明,明亮如晝。

  鶴形宮燈點燃的燭火光芒,將鎏銅鶴翅映照熠熠生輝,光可鑒人的地板上,隱約倒映著幾道人影。

  這時,大明宮內相戴權,已著內監準備了大漢諸省輿圖,掛在屏風上,供著崇平帝與賈珩觀看。

  其上標注九邊局勢,并諸省經制兵額。

  “子玉,過來看看。”崇平帝喚了一聲。

  賈珩恭敬應著,近得前去,余光瞥了一眼,卻見宋皇后與咸寧公主并未離去,嗯,差點兒忘了,這是坤寧宮。

  此刻母女二人,坐在桉幾后品茗敘話,時而看向君臣二人。

  戴權捧著燭臺,就近而照。

  崇平帝指著輿圖,沉聲道:“子玉,天下財稅之地,在于東南三省,金陵、浙江、福建三省財稅供養諸省,四川這幾年好一些,高仲平有治事之才,雖這幾年天災不斷,時豐時歉,但也可勉力維持,府庫還得以自支,湖廣諸省,還算太平,而山東、河南、河北等省,已有三年不向中樞繳納賦稅了,民亂更是此起彼伏,其中,京畿三輔之地,天子腳下,去年還有賊寇嘯聚山林,劫掠州縣,如今應是沒了罷?”

  旁人都說他寵信這年未及弱冠的少年,殊于旁人。

  可,卻不知其能。

  如論滿朝文武,在少年之前,雖也有見著政弊,但卻未有這般王左之才。

  唯有這少年經晉陽舉薦,與他奏對,幫他理清國勢,吏治人事,輕重緩急,軍政相督,都有條不紊,幾有諸葛孔明與劉玄德《隆中對》之撥云見霧,還有那《平虜策》。

  其實,如果梳理賈珩步步生蓮之路,都起源于當初晉陽長公主之舉薦,而后一步步幫助崇平帝制定中興攻略。

  這在后世,就是國師一級的人物。

  如今崇平帝在朝堂上,推行國策,再無原先權術運用到心力憔悴之感。

  就連南安郡王、北靜郡王、西寧郡王、東平郡王等人,也在太上皇徹底退居重華宮后,表示臣服。

  而珩以幸進,又不足以危及皇權,一來根基淺薄,二來政敵從文官到勛貴再到藩王,這樣的人,只能是皇權的堅實捍衛者。

  這才是崇平帝想要下嫁女兒拉攏的緣故,畢竟,在紅樓原著中,為了掌軍的王子騰,敕封了元春貴妃。

  “三輔之地,最近太平了許多。”賈珩說著,目光落在輿圖上,道:“圣上殫精竭慮,此圖就可窺見一二,如今局勢,雖仍有魚游沸鼎之險,但圣上已再無肘腋之患,正可安心整頓吏治,臣以為今歲可開恩科,為國家儲英同時,順勢結南北士子之心。”

  他不知天子今日怎么這般動情,竟于坤寧宮中展輿圖而論天下形勢,一般而言,這是引為心腹。

  “朕原也有此意,刷新吏治,裁汰舊吏,應擇菁英以實臣工僚屬之缺額。”崇平帝贊同說著,而后又道:“今日廷議,派齊昆南下查鹽,子玉有何看法?”

  賈珩道:“江南之地,士紳群聚,人事煩亂可謂盤根錯節,臣并未與齊閣老共過事,不知性情手段,但如今揚州之水越發渾濁,前日刺林一桉,真兇并未為南下的兩位欽差拿捕,齊閣老南下,這些人也不會坐以待斃。”

  這是他心存疑慮之故,齊黨南下與浙黨爭奪鹽務主導權,多半是要斗得雞飛狗跳。

  朝堂已經派了兩撥兒欽差,一波是戶部侍郎梁元與都察院右僉都御史于德,二人南下察察林如海被謀害一桉,結果查出的結果是私鹽鹽梟報復,然后引起揚州府一輪新的打擊鹽梟,反而襯了鹽商的意思,可以說大魚是一個沒撈著不說,還將水攪的越來越混。

  崇平帝目光落在揚州之地,似乎也想起了廷議之時的奏對,沉吟道:“鹽稅之利,關系邊軍、京營糧餉軍需,先讓齊昆南下看看,如是仍無進展…”

  旋即,看著一旁的少年,目光灼灼,問道:“子玉,朕如果派你南下查鹽,你當從何入手?”

  賈珩心頭一震,想了想,說道:“兩淮都轉運司等一眾鹽官,江南藩臬兩司官員,揚州鹽商,揚州府縣諸官…臣會從此入手。”

  還是那句話,解決不了問題,可以解決產生問題的人,誰有問題就解決誰。

  崇平帝看向賈珩,心頭也為這份“噼荊斬荊”的魄力滿意,點了點頭,徐徐道:“鹽商包銷自太宗時就有定制,至如今已成制數十載,昔年上皇南巡,沿路不擾州縣之民,也多賴鹽商捐輸,對了,還有欽差體仁院總裁的甄家,倒是接駕了好幾次。”

  說到最后,天子聲音雖平靜,不知為何,落在賈珩耳中,似有幾許冷意。

  接駕了好幾次,在三大織造府,可留下了不少虧空!

  賈珩聞言,一時默然。

  他其實猜到鹽務的水要比想象的深,也考慮到是否會牽連到重華宮那位上皇,可先前只見著鹽商與齊王“眉來眼去”,并未發現與重華宮的聯絡,也不好胡亂聯想。

  如今經天子提示,上皇的錢袋子,基本可以確定,除欽差金陵體仁院總裁甄應嘉外,揚州鹽商也有一筆孝敬是給重華宮的,這些共同維持著太上皇在重華宮奢靡無度的生活。

  當然,崇平帝也是默認的了,或者說本身就是贖買。

  賈珩心頭涌起諸般猜測,思忖著,“金陵體仁院的三大織造府,以及蘇州織造妙玉父親的桉子,這里或許也有大明宮和重華宮的父子斗法。”

  這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兵權上,崇平帝因他之故,已拿回主動權,太上皇徹底不再插手軍政,那接下來的財權,崇平帝勢必也是要逐漸收回。

  但崇平帝明顯在顧忌著上皇猶在,一般而言,這時候就需要問心腹重臣,軍方大老的支持,足以堅定意志。

  如果他能親自下場去督辦此桉,無疑十分合適。

  崇平帝目光則在金陵以及揚州兩地來回盤桓,低聲道:“如要大動,上上下下牽連者眾,開源節流,節流之事,朕正在做,開源二字,又從何為計?”

  “圣上如有所命,臣肝腦涂地,以報君恩。”賈珩此刻心頭一片了然,已知天子心意。

  或者說,這原本就是崇平帝的打算,根本不需他各種費盡心機的綢繆,至于派齊昆先去,多半是試試風向,讓各方真正動起來…不急,陪他耍耍。

  崇平帝面色頓了下,道:“不可操之過急,你讓錦衣府先時刻留意著揚州府的動靜。”

  如果文的不成,那時就再派武的,不派錦衣都督去,還能派著誰去?

  賈珩拱手道:“臣遵旨。”

  “近日,九邊邊將乞餉愈發繁急。”崇平帝又引出一個話題,主動開口道。

  賈珩面色一整,拱手道:“臣先前還和施大人商議此事,戶部以九邊邊兵未曾裁汰定額,而予以遷延,臣不知京營是否也會受得波及?”

  “京營餉銀,你不用擔心,如戶部不足,朕可發內帑之銀饋給,你只管安心練兵即是。”崇平帝似看出賈珩的言外之意,安撫說道。

  君臣二人又敘了會兒話,賈珩就出言告辭。

  崇平帝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溫聲道:“這都戌時了,宮門也落了鎖,你今日就在武英殿的西閣值房住下,明日再回去,戴權去代朕送送,對了,將戶部六地鹽稅稅銀之賬簿,另九邊軍費核計賬簿,一并拿給賈子玉看看。”

  既為軍機大臣,也該看看九邊軍費每年核計。

  賈珩知道崇平帝心有定計,應允下來,隨著戴權離去。

  等賈珩一走,伴隨著一陣香氣撲鼻,宋皇后款步近得崇平帝跟前兒,挽著崇平帝的胳膊,端麗妍美的臉蛋兒上見著憂色,柔聲道:“陛下,賈子玉他…可能擔當此任?”

  作為崇平帝的枕邊人,這位皇后自是知道天子的真正為難之處,說來說去,還是重華宮中的那位上皇。

  崇平帝搖了搖頭,說道:“先等等罷,此事還急不得,現在時間在朕。”

  有些事,不能直接言明,需要臣子自行領悟,說透了反而是種下禍根。

  崇平帝思量著,忽而看到一旁的咸寧公主,心頭微動,沉聲道:“咸寧,你也去跟著看看,看看武英殿西閣短了什么沒有。”

  咸寧公主怔了下,心頭一喜,應命而去。

  卻說賈珩出了坤寧宮,剛剛隨著戴權向著武英殿行去,不多一會兒,身后卻傳來一把清冷如水的聲音,恍若冰山融化的雪水流過山石,清脆悅耳,干凈明澈。

  “賈先生。”

  賈珩聞言,轉眸望去,只見殿中燈火,映照著一個身著青裙、亭亭玉立的少女,詫異問道:“咸寧殿下,這是?”

  咸寧公主也不知為何,下意識并未說是崇平帝是讓自己相送,而是清聲道:“本宮正好回寢宮去,與先生順一段兒路。”

  “奴婢見過殿下。”戴權笑了笑,連忙向著咸寧公主行了一禮。

  暗道,一個住在后宮,一個住在前殿,他都不知怎么就順的路?

  不過這位權閹素來揣摩圣意,倒也猜測出崇平帝和皇后的想法,也不多問,看了一眼賈珩,輕笑道:“那殿下領著賈大人前往武英殿,奴婢先去華蓋殿取戶部錢糧賬簿。”

  咸寧公主轉眸看了一眼戴權,應道:“那戴公公去罷。”

  待戴權領著兩個內監離去,咸寧公主這才看向蟒服少年,柔聲道:“先生,我領你過去。”

  “有勞殿下。”賈珩輕聲說著,然后隨著咸寧公主一同前行,宮女在前面提著燈籠,照著路。

  “先生,這幾天在軍機處累不累。”咸寧公主輕聲問道。

  賈珩道:“各省奏報,大事小情,都齊齊匯總至軍機處,是有些忙得暈頭轉向,可見圣上每日要處理這如山一般政務,是多么辛苦。”

  咸寧公主嘆了一口氣,道:“父皇自繼位后就這般勤政,這幾年忙著國事,我見著父皇頭上的白頭發也漸漸多起來。”

  “明君在朝,勤政愛民,這是天下之福。”賈珩朗聲說著,轉而看向咸寧公主,道:“殿下也可勸圣上多加保養。”

  咸寧公主點了點頭,秀眉之下明眸熠熠光芒閃動,輕笑道:“說來,自先生用事以來,父皇心情都好了許多。”

  賈珩道:“殿下謬贊,其實與我并無多少干系。”

  “先生還是這般謙虛。”咸寧公主輕笑了下,眉眼彎彎,因是侄女,倒有幾分像著宋皇后,只是這位身形窈窕,容顏清麗的天潢貴胃,笑起來略有幾分清冷。

  賈珩看了一眼,挪開目光。

  “先生還記得當初在城外初見?”咸寧公主似瞧見那一閃而逝的躲閃,芳心就有幾分欣喜,抿了抿櫻唇,忽問道。

  賈珩目不斜視地的看向前方的八角宮燈,輕笑了下道:“不想殿下還記得。”

  “當時和三皇兄一同打獵,見到先生當時在練著射箭之術,如今回想,竟恍若昨日一般,歷歷在目。”咸寧公主似有幾分感慨說道。

  有時候也不得不嘆人生之際遇,當日那位她只是略掃一眼的少年,方才和父皇論著軍國政事。

  賈珩道:“殿下颯爽之英姿,同樣歷歷在目。”

  “先生…說笑了。”咸寧公主心頭微顫,輕聲說了一句,偷瞧了一眼那蟒服少年的面容,但見燈火映照,側顏對著自己,倒也看不大清神色。

  咸寧公主英秀眉眼下,眸光微垂下,問道:“這個月月中,皇兄宅邸落成,那時也恰是草長鶯飛,楊柳新發之時,三皇兄提議說一同去城外踏青折柳,不知先生可有空?”

  如是魏皇兄邀請于他,他多半是不允的,為了魏皇兄,她相邀一下吧。

  賈珩面色微頓,道:“方才殿下也見著了,最近軍務繁忙,還有軍機處的政事,恐怕抽不出空來。”

  這個月十二是黛玉的生兒,月中許還要和可卿回一趟娘家,見過岳丈。

  咸寧公主清眸亮光暗然了下,因為被婉拒,清冷笑意略有幾分不自然,道:“沒事的,等先生有空再說罷。”

  賈珩想了想,道:“殿下,不妨再看看罷,等到那天,許是有空,也未可知。”

  咸寧公主螓首點了點,心情旋即又明媚起來,輕輕“嗯”了一聲。

  其實下個月十五是她的生兒,三皇兄是要與她慶生來著。

  兩人說著話,賈珩見得前方的武英殿,道:“殿下留步吧。”

  “無妨,我陪先生過去。”咸寧公主輕聲說道。

武英殿,西閣  此地就是軍機處值房大臣,凡遇戰事,夜宿之地,出了門,拐過偏殿,直接前往軍機處,調閱公文,十分方便。

  賈珩見著幾個內監,正在靠墻的床榻前,鋪疊著被褥、床單,分明之前得了大明宮內相戴權的吩咐。

  “先生,這里是臨時改成的宿房,終究簡陋了一些,委屈先生了。”咸寧公主環視著值房,顰眉說道。

  好在五位軍機各有一間宿房,并時常有內監進來打掃。

  賈珩道:“以往也習慣了。”

  “先生,夜里冷,這里也無地龍,只一雙棉被,或不保暖。”咸寧公主看著里間忙碌的內監,見著幃幔遮及的床榻,下鋪著薄薄褥子,外有一雙薄衾,輕聲說著,而后與一旁的女官吩咐道:“去將本宮殿中立衣柜里的那雙被子挪過來,還有安神定香的熏香籠一并送來。”

  賈珩這時已坐在書桌前,拿起一摞公文就著燈火閱覽,聞聽此言,連忙起身說道:“殿下,不必如此,只是臨時值宿之地。”

  咸寧公主清冷玉容卻現出堅定,道:“先生為軍機大臣,值宿軍機處,不好怠慢。”

  說著看了一眼那愣在原地的女官,女官頓時去了。

  賈珩目光感激地看向咸寧公主,拱手說道:“那就多謝殿下了。”

  “先生客氣了。”咸寧公主輕聲說著,又吩咐著宮女在一旁準備著茶點,然后看向內監,蹙了蹙秀眉,說道:“將這床被子鋪下面,唉,你們笨手笨腳的,本宮來好了,去將房子打掃打掃,再去打盆熱水來。”

  咸寧公主說著,自己近前,抄起被子鋪著,讓兩個宮女隨身幫著忙,身形高挑明麗的身影,投映在軒窗上。

  賈珩見狀,面色微變,忙道:“殿下真是折煞于臣了。”

  這咸寧公主,竟給他鋪床疊被,這崇平帝要聽說,還不說他飛揚跋扈?

  “無妨。”咸寧公主這會兒臉蛋兒也有幾分暈紅,只是逆著燈光映照,看不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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