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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乘興而來,意興闌珊

  其實這也就是杜如晦。

  你要換個信佛的人,或者心有虔誠之人和李老道這么聊天,一聽他不管是對佛陀也好還是三清也罷,說的那些不是人的話…指不定一拳就招呼上來了。

  對神佛仙人大不敬,虧你還是個道士呢。

  但杜如晦卻懂,懂道長說的意思。

  并且深以為然。

  因為確確實實是這樣…城南韋杜、去天尺五。

  這話是什么意思?淺白一點說,就是韋杜兩家,距離天空,

  只有一尺半的距離。

  能被人如此說,可見韋杜兩家的能耐。

  也確實,如果縱觀歷史,這兩家出了不知道多少宰相。單不以朝代劃分的話:韋弘敏、韋承慶、韋巨源、韋安石、韋溫、韋見素、韋處厚、杜如晦、杜淹、杜佑、杜元穎、杜審權、杜正倫…這些人最后可都到了那位極人臣的位置上面。

  而韋杜兩家最出名的是什么?

  其一、剛正清廉。

  其二,德學并舉。

  其三,敢擔大任。。

  最關鍵的是,

  這兩家還是世代姻親。

  通家之好。

  兩個價值觀世界觀乃至門風都一樣的家族,強強聯合,韋杜兩家盛名之下的底蘊可想而知。

  在這股家風下成長起來的孩子,讀書明理對他們而言,就如同吃飯飲水一般。平日里觀察也好,效仿也罷,面對那些德行兼備的長輩,他們會快速完成人生中的積累,進而生出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看法。

  而對于杜如晦來講,這個從小便愿以律法而正天下的書生,在看了無數縣志、走了許多人家,秉持著讀萬卷書亦要行萬里路的個人信條,

  從一片祥和的文帝大治,到現如今…才幾年的光景,

  就已經天下大亂的社稷飄搖…他自然有著自己的一套看法。

  只是…有了看法,但真正要想明白,

  還需要時間。

  可此時此刻,

  李臻的話卻讓他心中有了一種…很玄妙的明悟。

  一時間想不透,

  但又覺得…有了方向。

  思前想后的,

  一時間竟然失神了。

  而捧哏的不說話,這撂到地上的話頭李老道也不打算撿。

  只是遠遠的看著那懸空的僧人再講著那些大道理。

  可聽來聽去,發現對方也只是張口佛陀說,閉口佛陀言。

  雖是虔誠玄妙,可終究少了一份人氣。

  眼神里閃過了一抹失望,同時微微搖頭,嘆息了一聲:

  “唉。”

  倒不是說他瞧不上玄奘。

  而是…怎么說呢。

  就說李臻他自己吧。

  作為一個說書先生,《隋唐》肯定是所有說書先生繞不開,也必須要會的一個故事。

  但他說的不好。

  這個不好不是說李臻不會,或者是說時候嘴里拌蒜,不通順。

  并不是。

  而是…他少了一份代入感。

  他的《隋唐》,是跟師父學的。

  而師父的《隋唐》,是跟師爺學的。

  一代又一代的傳承,幾乎沒什么改動。

  講來講去,無非就是秦瓊锏打三洲六府,李元霸雙手撕人…外行或許覺得好聽,可對李臻而言,他就是在背課文。

  前人一代一代完成的《隋唐演義》,幾乎把所有能拓展的方向和故事都給說完了。以至于現如今的后人們就算想多加點東西…內行的老先生們也不會認可。

  至于觀眾里的外行也會覺得不如電視劇來的好看。

  所以,在自己挑生意后,李臻基本就不說《隋唐》了。

  因為覺得沒意思。

  自己嘴里說的,和小時候趴收音機前聽的故事一模一樣。

  幾百塊一張票,人家聽你來這復讀機了?

  這也是為什么他能把評書這個行當重新帶火的原因。

  李臻不想當復讀機,所以他就要逼著自己搞出來新東西。

  評書版的《天龍八部》也好,“遺作”《四大名捕》也罷。這些現代文學,對于新一代的觀眾和老一代的觀眾而言,都是一塊未開發的處女地。

  他抓住了商機,也肯賣力氣,加上祖師爺賞飯,所以成功了。

  就算是死,他也不遺憾。

  因為他替評書門里的師兄弟徒子徒孫們重新找到了一個新菜,讓大家能繼續吃這碗飯,而不是混吃等死。

  但是。

  如果說曾經的“隋唐”只是一個照本宣科的故事…那么眼下的隋朝就是一場夢,李老道某一天大夢初醒后,那么無關真實虛假,他覺得自己再說起《隋唐》時,一定會有一個不一樣的版本。而這個版本,一定會被世人所銘記。

  銘記的,是那個名為“李臻”的道士或許不算波瀾壯闊,但至少問心無愧的人生。

  而也正是因為他“見證”了李臻這個道士的所作所為,也見到了秦瓊、杜如晦、楊廣、宇文化及…甚至沒在《隋唐》里出現過的李侍郎、玄素寧、飛馬城這些人…

  這些人,就是一條被他走過的路。

  當來到了路途終點,和觀眾說書時,同樣是在總結以天下蒼生中,一個打且末出來的小道士的視角,在千篇一律的三洲六府銅錘破天的劇情下,給大伙講一個很新鮮又很真實的故事。

  因為經歷過。

  因為見證過。

  所以,坐在桌前的先生,說的生動,說的真實。無論書里什么內容。失憶、悔恨、喜悅、憤怒…種種情緒,作為說書先生,他都可以完完整整的帶給坐在現場乃至收音機或者耳機前的諸位們。

  這,是名為李臻的道人走過的路。

  無真有假,無多有少。

  風風雨雨,刀光劍影。

  荒唐一生,談笑一場。

  喜歡聽就追,不喜歡聽您改挑別的節目。

  怎么都行。

  說書先生講述的只是一個道人在這隋末亂世的一生。

  他親眼見證過的一生。

  如此,便可以了。

  可眼前的玄奘呢?

  李臻覺得他差就差在了這。

  他講的,是佛陀講的。

  不是自己講的。

  他的道理,是佛陀的道理。

  不是自己的道理。

  雖然明知道自己在吹毛求疵…歲數不大便已經佛法高深的御弟哥哥能做到河水生香,為蒼生祈福,已經很棒了。

  可是…

  那畢竟是唐三藏呀。

  畢竟…是“師父”呀。

  哪怕明知道他還在成長,可李臻還是有種期待沒得到滿足的失落感。

  嘆息之后,乘興而來的他意興闌珊。

  恰巧這會兒…一陣微風吹來。

  那群白日燒荒閑出屁的有錢人面前聚成火堆的香料,被這風攪合的是烏煙瘴氣的。

  李老道扭頭看著若有所思的杜如晦,想了想,來了句:

  “老杜啊。”

  雖然被叫做“老杜”,可聽著這稱呼從道長嘴里出來,怎么都比那聲“克明”舒坦的杜如晦點點頭:

  “道長。”

  “咱們走吧?”

  “…走?”

  杜如晦一愣。

  這來了還不到盞茶的時間。

  說白了,剛到,就要走?

  李臻卻應了一聲:

  “走唄,待著也沒意思了。”

  “…不聽了?”

  “不聽了。聽來聽去,我不如找幾本佛經看呢…呸!福生無量天尊,罪過罪過,弟子知錯了。”

  胡亂的擺擺手,示意被他砍了腦袋的三清別怪罪他動了邪念,道人搖頭晃腦:

  “走了。去買些吃食,晚上咱倆好好喝一杯。”

  下意識的看了那和尚一眼,又看了看道長。

  杜如晦點點頭:

  “也好,我也覺得這位玄奘法師的經里有種求不得的解脫。不聽,便不聽罷。話說道長…”

  倆人直接沿著岸邊的土坡就往集市的方向走。

  一邊走,杜如晦還一邊來了句:

  “上次在弘農,道長記不記得說過一種雞子。好像叫什么…叫花雞?那東西聽著倒稀罕…”

  “那個啊…那個容易翻車啊!”

  “…翻車?”

  “就是…做不好…火候溫度什么的要求很講究的。咱們吃白斬,怎么樣?”

  “白斬雞又是個什么雞?”

  “嫩嫩的雞。”

  “…多嫩?雛雞?”

  “老杜啊…”

  “啊?”

  “你這樣犯法的。”

  閑聊之中,道人和書生一步一步的離開了河邊。

  而懸天而坐的僧人不知何時,也重新閉合了眼睛。

  經文聲依舊平和。

  只是…不知是否是錯覺。

  他的語氣,稍微比平常快了一些。

  但察覺之人甚少。

  因為此時絕大部分聆聽經文的善男女,此刻都是雙手合十閉目祈禱。

  聽不懂沒關系。

  只需要知道大師在替自己死去的親人超度,便可以了。

  他們的心愿…就這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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