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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生如蜉蝣,朝生暮死

  李臻一愣。

  就聽紅纓繼續說道:

  “道長…或許我的定義不算準確,但剛才我見道長因小姐的態度而不滿,所以…想和道長說說我的淺薄之談。”

  “…居士但說無妨。”

  “道長可想過,飛馬宗與飛馬城孰輕孰重?”

  李臻的眉頭皺了起來。

  想了想,他說道:

  “你想說…飛馬宗比飛馬城更重要?”

  “正是如此。”

  紅纓點頭:

  “或者換個說法,有飛馬三宗,這天下便有飛馬城。若無飛馬三宗,飛馬城便不復存在。”

  李臻不言,紅纓繼續說道:

  “我知道,道長可能覺得我有些言過其實。但道長又可知,這飛馬城中之人也并非原住民。飛馬三宗在此立城后,第一批流民,根據記載,便是攜帶了一批秋冬之時自己割的草料獻禮,希望能得到三宗庇護,遠離戰亂。故而在此地定居。

  就這樣,一點點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在那春秋亂世之中,有這么一座城池在一片水草豐美之地,無有戰火,無有饑寒,只要努力便可衣足食飽。所以,有了第二批、第三批的流民…一代又一代的在這飛馬城扎根了下來。”

  “…也就是說,在你的認知里,這飛馬城的百姓,是依附于飛馬三宗的?”

  “不是我的認知,而是天下的認知。道長博覽群書,可曾聽聞過有其他城池千年不倒?”

  “事實便是如此。盛世時,飛馬城養馬,為天下軍卒提供腳力,保家衛國。亂世時,飛馬城養馬,為那野心之人提供天下一等一的騎兵。不是沒有野心之人想要吞并飛馬城。

  可先祖伯樂與鬼谷子交好,縱橫之術已經浸透骨血。任何覬覦飛馬城之人,都化作了那一望無際的草場養料。而飛馬城也依舊履行著千年之前伯樂先祖許下的承諾:入我城池者,納貢而居,遠戰辟險。

  所以,不是飛馬三宗離不開飛馬城,而是飛馬城離不開飛馬三宗。飛馬三宗對這城中一切掌有生殺大權,莫說三宗本家,連我這一個小小的侍女,這城中一切,我亦欲與欲求。他人縱然心生不滿又能如何?

  飛馬城從不拒絕他人離開。受不了,走就是了。可是他們敢走么?”

  說到這,紅纓在李臻的沉默下繼續搖頭:

  “他們不敢。尤其是眼下,陛下三征高麗、亂世將起。除了飛馬城,這普天之下誰敢保證他們衣食無憂,不受皇命,不理征召?又是誰保了他們衣食無憂,家有錢糧?

  這,便是三宗之功。

  我看的出來,道長對少宗主也好,對我家小姐也罷,之所以不滿,其實原因無非是慈悲為懷,以佑天下蒼生周全為念,不喜他人冷漠薄涼。可道長卻莫要忘了,道長心中這份使命,飛馬宗已經履行了千年。

  誠然,在道長…乃至有時候在我眼中,三宗之人確實不把百姓性命當一回事。青樓妓子,酒肆伙計…對于三宗之人而言,不過路邊花草,高興了,澆澆水,松松土,呵護一番。

  若不高興,一腳下去,花草粉身碎骨也很正常。三宗之人對這城中一切應有生殺大權,至高無上。可同樣的,至少,在大義之上,三宗之人對飛馬城亦是無愧。

  小姐的性子便是如此。她不會在意天下之人的性命有多寶貴。可如果遇到不平之事,就例如那青樓花魁要被少宗主懲以鞭刑,小姐遇到了亦不會無動于衷。

  對于小姐而言,這花魁也好,其他人也罷。只要看不到,便根本不存在。可只要瞧見了,亦不會做那冷血之事。而真要說起來,有時候,我覺得飛馬城對于飛馬三宗之人,便像是家中飼養的雞犬…我無冒犯之意…”

  見李臻眼神有些奇怪,紅纓搖了搖頭:

  “只是想說,平日里,或許此家主人取母雞下卵,不會考慮其是否是骨肉分離,把狗仔送人也無需考慮爹娘感受。可用母雞與狗仔的角度來看,在這家里衣食無憂,一不用怕被群狼環伺,成為血食。二不會流離失所流浪食糞。雙方各有取舍,便是如此。而這些…我其實也分不清誰對誰錯,只是希望道長莫要覺得我家小姐是個薄情寡義的性子。而小姐對道長亦是敬重有加,絕非視若豬狗。”

  一番肺腑之言從紅纓口中說出。

  而李臻在沉默了片刻后,忽然嘆了口氣…

  “唉…”

  接著,他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

  “生如蜉蝣、朝生暮死。人皆言蜉蝣不自量,不知人有百年,能見日月更替,能辨是非曲直。可卻不知蜉蝣生于黎明仰望太陽,死于暗夜共伴星辰,死而無憾。人笑蜉蝣卻如蜉蝣。蜉蝣笑人卻如人。還真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聽聞居士一席話,貧道到不知到底是做人好,還是做蜉蝣好了…”

  福隆樓最好的一間雅間內。

  孫靜禪看著眼前的一行字同樣若有所思。

  “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她本就是修煉者,五感發達。

  只要動念,這福隆樓中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分毫。

  所以,從一開始,這位守初道長與紅纓、以及黃鸝的話便一字不落的收于耳中。

  聽的真真切切。

  一開始聽,她其實是以為紅纓是要替自己和這位守初道長解除誤會冰釋前嫌。

  而聽著紅纓的解釋,她其實也在想自己…

  原來…飛馬三宗在外人眼中竟然是這般模樣么?

  這其中的是非功過,在這千年之中,可是太難理清了。

  可當聽到最后時,面對守初道長的一席話,孫靜禪在書寫下來后卻呆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因為想不通。

  也不是說想不通…

  只是…她不知道該怎么想。

  這天地廣闊,莫說蜉蝣了,連人也只是渺小的天地之蟲而已。

  可為何…聽到了這位守初道長之語,自己卻覺得…

  比起人…自己連那一只小小的蜉蝣…都不如呢?

  蜉蝣生于黎明仰望太陽,死于暗夜共伴星辰,死而無憾。

  那自己呢?

  自己是人。

  可是卻日復一日的過著同樣的生活。

  而這…

  又何嘗不像是日復一日的重復著…

  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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