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
草原上,大群騎兵隊伍疾馳,正是被拉圖甩開的王庭金狼騎兵,抵達部落后,先是震驚于“細作”的狠辣。
旋即,開始追趕,倒也并不很急。
在他們看來,以王子的強大,捉拿一名窮途末路的狂徒,自是手到擒來。
然而,當眾人望見那正徘徊,嘶鳴的黑馬,皆是心頭一沉。
待到近前,看清地上,蠻族青年的尸體,氣氛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一股森冷的寒意,竄上脊柱。
金狼頭領身子一歪,跌落下來,連滾帶爬,確認了王子死透,冷汗瞬間浸透甲胄。
怎么可能?
王子被何人殺死?那個涼國少年,豈會有這等武力?
震撼過后,他驚恐大叫:“找到他!找到他!”
眾狼騎兵瘋狂地,朝四面八方追趕,想要尋到敵人的去向,然而,他們將周遭搜了個遍,也未找到少年的蹤跡。
月光輕柔,一條大河蜿蜒崎嶇,如同玉帶。
河水中,齊平仰頭躺在水里,任憑水流將自己沖向遙遠的未知。
過了一陣,他從河中爬上岸,坐在小石灘上,體內真元燃燒,將體溫提高到滾燙的程度。
衣衫的水分被烘干,成為白色的蒸汽。
他安靜地坐著,雙手撐在身后,望著天穹中的星月,仿佛重新認識了天地。
洗髓。
原來這就是洗髓,雖然看上去并沒有脫胎,但的確近乎換骨,身上的傷勢幾乎復原,這是晉級大境界時,天地賦予的功效。
此刻,閉上雙眼,他可以感受到氣海內的液態真元,他的骨頭沉重了許多,與之對應的,則是更強的力量。
當然,更重要的是…“嗡”…真元從全身毛孔噴吐出來,在體表凝成罡氣,皮膚泛起金屬的光澤。
他用拳頭錘了下石頭,發出“鐺鐺”的聲響。
十三天來,他第一次露出開心的笑容。
“對了…神符筆…”
齊平揚眉,心念一動,空氣扭曲,神符筆具現,懸浮在面前,哈士奇般,搖動著“尾巴”,很興奮的模樣。
“你剛才…怎么回事?”齊平問。
其實心中,已有了猜測,這件天階法器,似乎存在兩種不同的形態。
并不意外,這是很多法器都有的特性,比如洪嬌嬌的那柄大斬刀,就可以這切換細長的唐刀,以及匕首兩種形態。
神奇極了。
他問過女錦衣,刀藏哪了,洪嬌嬌不說,但后面其實也沒有瞞著,還是講了。
洪嬌嬌那把刀,只是玄階。
自己的筆能變化,似乎并不是難以理解的事。
神符筆有點不知如何解釋,它不會說話,急得團團轉,齊平笑了起來,抬起右手,逗弄小狗一般,摸了摸它的“筆頭”:
“變!”
倏然間,筆桿屏障,化為沉甸甸的戰矛。
真的很重,饒是晉升了洗髓,齊平持握起來,都很吃力。
若還是引氣境,根本揮舞不動。
“復原。”齊平說,神符筆縮小,在他掌心小心翼翼,蹭著,很討好的模樣。
獨自一人,陷在這草原里,沒想到,最后陪伴著他,可以聽他說話的,是一桿筆。
“你的力量,是隨著我的境界而解封的對吧,就像是最初,我沒法激活你,后來,也只能拿來書寫神符,再后來,可以白嫖別人的術法,到如今,解鎖新的形態。”齊平分析道。
神符筆瘋狂點頭,表示他說的很對。
齊平笑了,說:“這次你立功了,去玩吧。”
神符筆激動地顫抖,倏然飛起,開始在河邊畫烏龜,齊平眼含笑意地望著,很快冷靜下來,開始思考。
那名洗髓境的蠻子,身份恐怕非同一般,能殺死對方,存在很大的運氣成分。
首先,大境界間鴻溝巨大,可小境界間,差距就要小很多,這在引氣階段,他感知明顯。
各種因素,都可能影響勝負。
那蠻子的死,大半源于“大意”,對方覺得,拿捏齊平簡單容易,完全沒料到,齊平竟突然晉級。
真元回滿,全力打出“封”字,如此近距離下,將蠻子的力量封禁,防御大減。
而神符筆的戰矛形態,又極為鋒利,配合“蒼黃劍訣”,干擾了對方神識,一擊斃命,是難以復制的勝利。
從這個角度來說,對方死的挺冤的…
“而且,他似乎對我的殺心不強,否則,一開始就不會留力,后面,雖然拳風狂暴,但也只打胸口,沒有打頭…是想活捉我?”
齊平思忖。
搖搖頭,將這個插曲拋在腦后。
他從懷里一摸,扯出一張羊皮地圖來。
這是他殺死蠻子后,從對方衣袋里找到的。
借助月光,齊平攤開,在腦海中回憶這十幾日,自己的逃跑方向,大概奔行距離,結合地圖上的標記,大概確定了自己所處的范圍。
恩,畢竟不是本地人,上頭的字也不認識,只能猜個大概。
“我已經深入到這個程度了嗎?”
齊平心頭一沉。
從地圖上看,已踏入草原“內陸”,一個很尷尬的位置。
“出動洗髓境來殺我,更全境通緝,對方絕對不會放棄,那名大巫師許是耽誤了,或者身份尊貴,懶得親自跑。
如今洗髓都死了,對方很有可能出動,而面對神通,正面較量,我完全沒有活路…還是要跑。”
“往哪邊走?東邊太危險,駐扎著草原騎兵主力,定有高手,北方也不行,那是金帳王庭的方向…無異于找死,再往西?那豈不是越走越遠…我可不想當麥哲倫。”
齊平思來想去,目光落在地圖南方,準確來說,是西南群山。
那是雪山的方向,也是身旁這條河流的源頭。
更是傳說中,巫的圣地。
金帳王庭。
當都蘭收到拉圖犧牲的消息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你說什么?拉圖王子被殺?仔細講來。”
“是!”
待聽到,拉圖獨自一人,追擊涼國少年,等眾人趕到時,只看到被捅穿的尸體,大巫師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
“洗髓…”
他明白,能殺死拉圖的,定是洗髓,那少年隱藏了力量?情報有誤…他暴怒地站起身,很想沖去金帳,找夏侯元慶詢問。
但忍住了。
“大王說什么?”他忽然問。
那蠻子回答:“大王罵了一通,說王子愚蠢,將跟隨王子的狼騎殺了。”
狼騎兵的家人都在王庭,不敢不回來。
大巫師卻覺得,蠻王并不很在意的樣子,反應不夠劇烈,不過想想,蠻王那多達上百人的子嗣…
拉圖雖在一堆王子里算是優秀,但也僅此而已。
“罷了,的確愚蠢,死不足惜,”大巫師嗤笑一聲,拄著木杖,說:
“不過,這樣一來,我只好親自走一趟了。”
夏侯元慶的事,已經交代完,但人還沒殺,都蘭覺得,必須自己走一趟了。
第二十一天。
齊平騎在一匹棕色的,混雜妖血的馬匹上,朝前方眺望。
腳下的草皮漸少,連綿的雪山聳立于地平線,宛若一排擎天巨柱,綿延清澈的溪流,從雪山方向,朝東流淌。
陽光下,反射出碎金般的光。
從打進入西南雪山周邊,氣溫便開始下跌,人煙也稀疏起來,在這片區域,已經很少可以看到牧民。
這對齊平而言,好壞兼有,好的是眼線減少,暴露風險降低,壞的是,等消耗光食物,只能打獵。
經過深思熟慮,他決定往雪山跑,這個決定,風險與機遇并存。
作為巫的源頭,這片苦寒之地深處,據說乃是草原至高無上的“巫”的居所。
地位有些類似于道門首座。
草原上,所有的巫師,名義上,都是“巫王”的弟子,據說,這里也是所有巫術,力量的源頭。
從這個角度看,似乎是自投羅網,但其實不然。
“按照我看過的記載,雪山范圍極大,而巫只存在于深處,且處于一種近乎冬眠的狀態。
而往返雪山與草原的巫師,數量也并不多,放在大地圖里,除非故意追尋,否則,偶然相遇的概率并不高。”
“同時,西南雪山作為大陸上幾處知名的練級場所之一,常年有來自涼國,乃至南方諸國的修士在此苦修…其中,甚至不乏神通層次的強者。”
齊平攥著馬韁,輕聲說著。
身旁,神符筆心不在焉的模樣,習慣性點了點頭。
齊平也不指望這筆回答,眼神閃爍。
這個信息,是他晉級的那個夜晚,坐在河邊回想起來的,涼國的道門、書院修士,每當遭遇瓶頸,便有外出歷練的習慣。
較低境界的,闖一闖江湖,或者尋找其余修士切磋。
而更強一些的,則會行走于整個大陸。
前往北方妖族領地、南方諸國的雨林、海島,亦或者踏入草原,進入這片雪山苦修…甚至于,去往未知之地。
同樣的,草原巫師也會前往其他地域修行。
為了避免惡性競爭,修行世界的頂級強者們,存在一個不成文的約定,即,頂級強者不會對歷練者出手。
比如,傳說中,處于五境神圣領域的巫王,不會理會雪山里的小打小鬧,四境神隱強者,也一定程度,受到約束。
否則,今天你殺我的弟子,明天我就殺你的…大家就都沒得玩了。
這是修行界的規矩,不受凡塵領域限制。
即便在當年西北戰役時期,涼國與金帳王庭打的不可開交,可仍舊沒有影響這一點。
齊平前往雪山,并非指望大巫師被這條規矩約束。
畢竟,神通與洗髓的戰斗,仍舊屬于正常范圍,雖可能有些許顧忌,但也不嚴重就是了。
他真正的目的,是尋找可能存在的涼國強者求援。
“雄霸九州的涼國,厲害的修士當然不可能全在京都,這雪山中,沒準就貓著幾個書院和道門的師兄,恩,洗髓境就算了,要找,咱就找個神通,到時候,他好意思不管我?”
齊平自言自語。
沒錯,這就是他的計劃。
逃進雪山,想法子找學長學姐求救,書院不必說,至于道門…那位魚長老不是說罩著自己嗎?提她名字總能有點用吧?
只要逮住一個神通,就不用懼怕跟在后頭的敵人。
到時候,如果能有學長學姐幫忙護送自己回去最好。
實在不行,就當個跟屁蟲,茍一陣子,悄悄地修煉,然后回京驚艷所有人。
當然,這番話,其實有很大的自我安慰的成分。
雪山太大了,渺無人煙,遇到人的概率太小。
且不說,有沒有,即便真有,大概也在雪山深處苦修。
可…他真的能安全抵達嗎?
要知道,這片雪山并不安全。
越往里,生存的妖物便越強大。
也許,齊平沒等尋到人,便死在了途中,更或許,他連雪山外圍都沒法橫穿,便被敵人追上。
但他…本就沒有多少選擇。
如若身后有追兵,前方是懸崖,跳下去可能死,也可能博得一線生機,你跳不跳?
“走了。”
齊平收斂笑容,神情凝重下來,即便是九死一生,他也要闖一闖。
馬鞭抽打,妖血馬嘶鳴一聲,朝著雪山狂奔,到了山腳下,馬匹難以行走,齊平便棄了馬,背上物資,朝山上步行。
雪山…并非通體潔白,在雪線下,仍舊生長著許多植被,還算好走。
齊平行走間,看到山脊上,有巖羊矯健地跳躍,遠遠地,盯著他看,齊平招了招手,它便一溜煙跑掉了。
“我還有餅子,就不吃你了,饒你一條羊命。”齊平用吐槽緩解孤獨。
一路上山,花了半日,他越過了雪線,腳下不再是泥土,而是皚皚白雪。
氣溫狂降,空氣漸漸稀薄,齊平默默搬運真元,洗髓境修士,體魄進一步提升,已經達到不懼寒暑的境地。
冰雪覆蓋的山路并不好走,尤其要在體力和速度間,找到一個最佳的平衡,便格外難。
寒風拂面,卷起細碎的雪片,那是終年不化的積雪,天空倒是無比澄凈,瓦藍,太陽高懸,陽光在白雪反射下,很刺眼。
因為還處于最外圍,他尚未遭遇妖物襲擊。
然而,就在齊平即將登上這座雪山頂部時,突然,他聽到了頭頂傳來尖銳的鳥鳴。
齊平臉色瞬間變化,駐足,仰頭,只見,蔚藍的天穹上,陽光下,足足十幾只巨大的黑鷹,在他頭頂盤旋。
在這雪山之上,極為醒目。
齊平霍然轉身,朝山下望去,洗髓境的目力,讓他很快捕捉到了,山腳下,一群密集如尖刀的黑點。
他心中一動,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張符紙,覆在眼前點燃。
這不是開靈符,而是離開京都前,道院玄機部魯長老贈予的道門符箓,作用只有一個,便是讓人目力提升。
符箓燃燒,化為晶瑩的光點,沒入齊平眼眸,這一刻,他的視野瞬間清晰了無數倍。
心念一動,瞳孔中,神秘道紋轉動。
清楚地看到了山腳下,那呼嘯而來的王庭金狼騎兵。
而在最前方,一名披著斗篷,手持木杖的巫師,坐在馬上。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視,大巫師抬起頭來,用猩紅皸裂的手,將兜帽扯下,露出了一張鷹鉤鼻,生著細細絨毛的臉孔。
暗紅的眸子,隔著數千米,與齊平對視。
嘴唇翕動。
這一刻,齊平讀懂了對方的“唇語”,那是涼國的官話:
“你跑不掉的。”
陽光、雪山、明媚壯美的景色,齊平獨自一人,站在山巔,身后是綿延無盡的白色山川。
然而,那一切未知與神秘,似乎都與他無緣。
齊平一顆心沉了下去,嘴巴有些發苦,這里只是雪山最邊緣,別說苦修的強者,就連妖物都沒一頭。
可追兵已至。
他不可能跑得過一位“神通”。
終究還是要死在這里了嗎?
齊平站在風雪中,粗糲的雪沫砸在他臉上,沒有痛覺,只有酥麻。
自己逃了二十多天,幾乎斜跨了整座草原,分明希望已近在眼前,可那扇大門又轟然關閉了。
他來到這個世界,想要攀登上一座座山峰,看遍這個世界一切壯美的風景,但不意味著,想要死在山上。
他不久前,才在漫漫修行路上,跨出新的一步,但看樣子,已是終點。
“朝聞道,夕死可嗎?”齊平自嘲著,眼神漸漸冷厲。
右手丟下了行李,探入懷中,當凍得通紅的拳頭,再次展開,他的掌心里,出現了一顆子彈。
一顆,帶著他胸膛余溫的,通體鏤空,密布神秘花紋的,銀白色的子彈。
陽光下,那花朵般的陣紋蕩開柔和的弧光。
腦海中,回想起魯長老臨別時的贈言:
“將此彈丸填入槍口,可打出遠超你修為的一擊,但要記住,你只有一槍的機會…一旦擊發,非但會抽干你所有真元,氣海都有崩潰的可能,不到絕境莫要動用,切記!切記!”
在這二十多天的追逃里,齊平從未將其取出。
因為他知道,打出這一槍,自己的修行路,大概就要徹底斷絕。
氣海坍塌,修行路斷。
甚至,被抽干力量,凍死在這雪山之上。
他不想迎接這樣的結局,可如今,已經身陷絕境…即便重來,也無法扭轉的絕境。
“死亡嗎?”寒風中,齊平輕笑一聲,風雪掀起他的皮帽,黑發狂舞,右手虛握,鷹擊浮現:
“又不是第一次了。”
如若身后有追兵,前方是懸崖,跳下去可能死,也可能博得一線生機,你跳不跳?
少年縱身一躍。
ps:寫的沒狀態,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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