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時代變了……但沒有完全變
大放厥詞之后，稅仁用極為囂張的目光看向大長老。
他并不掩飾，自己今天就是來耀武揚威的。
巴蜀滅亡已經過去了七十八十年，今天才剛到不惑的稅仁并不了解蜀山之前的輝煌，他只知道現在秦國最大，最出名的諸子百家里面也沒有蜀山的位置。
但自己家的那些冢中枯骨們卻三天兩頭地念叨蜀山如何如何，就連他兒子稅禮都被勾起了好奇心要跑過來拜師。
結果萬萬沒想到的是，蜀山這個破落戶竟然還敢不給面子，將他兒子給篩了下去。
這還了得？！
稅氏作為蜀中大族，往上追朔也是周朝的封國之君主，如今協助秦國管理蜀郡，乃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區區蜀山，竟敢不給他面子！
稅仁早就想要給兒子出一口氣了。
不過他畢竟是一族之長，也沒那么無腦就要自己帶人上來鬧事。忍了這么久，終于給他等到了一個機會！
秦軍到處征發民夫，導致巴蜀之地亂象漸起，稅氏本來負有協理安撫之責，但稅仁在匯報情況的時候卻特意突出了蜀山在其中的作用。
說那些因為不愿意被征兵而逃走的人都去了蜀山腳下，話中明里暗里彷佛都在表明，這是蜀山對秦國不滿，在主動挑唆民眾逃亡。
秦國在吞并巴蜀之后，本來就對蜀山這等曾經凌駕于王權之上的圣地有所不滿，如今一聽自然又被挑動了敏感神經。再加上戰事緊急，無暇細細分辨，便順勢將這件事情交給了地頭蛇稅仁來處理。
秦軍主將楊端和的原話是：“不管你用什么辦法，只要能保障大軍后勤，那就放手去做！”
得到了這條命令的稅仁就像是握住了尚方寶劍一樣，興奮地當即帶著楊端和劃撥給他的一百名秦兵直奔蜀山而去。
不僅如此，他還特意帶上了自己的小兒子一起。
他這次就是要言傳身教地告訴稅禮，別看蜀山吹噓得多么多么厲害，就算拋開真假不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如今時代早已變了，跟著蜀山是沒有出路的。
一邊等著大長老回答，稅仁一邊在心里想道，聽說秦國境內最出名的門派是陰陽家，或許可以讓兒子過去試試看…
就在他暢想未來幫兒子規劃光明前途的時候，蜀山大長老卻并未按照他預想的那樣照例退讓。
不，大長老甚至都沒有理會他，而是自顧自地坐在了正對門的主位上，開口的是跟在那個老家伙身邊的一個小年輕。
“稅仁是吧？”
蚩曜扯著嘴角面前露出了一個不屑的笑容，用比稅仁更加傲慢地姿態回應道，“你的請求我們已經聽到了，現在，回去等消息吧。”
“什么？！”
稅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什么人？能代替大長老做決定？我可是代表楊端和將軍過來的，你們…”
蜀山這一次的態度實在是強硬到讓他難以置信。
稅仁也不是什么沖動的人，他既然趕來自然是做過一番調查的。
經過搜集各種情報，他確信如今蜀山奉行的是綏靖主意，說好聽點叫做“退一步海闊天空”，所以他才敢扯著秦軍的虎皮過來耀武揚威。
就是篤定蜀山不敢跟秦軍翻臉，那么自然也就不敢跟他這個使者翻臉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蜀山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他質問了蚩曜一句之后，干脆不理他了，轉而看向優哉游哉坐于一旁的大長老，疾聲道：“大長老，此時可是楊端和將軍親自下令的，要是耽誤了大軍的后勤，這個罪名蜀山恐怕擔待不起！”
然而大長老按照之前跟蚩曜的約定，并沒有對聲色俱厲隱含威脅的稅仁做出什么反應。
倒是蚩曜看著氣急敗壞的稅仁，臉上的笑容又擴散了一些：“這個罪名蜀山擔不擔得起，就不勞稅家主操心了。您還是多思考思考，稅氏一族擔不擔得起這個罪責吧。”
“你，什么意思？”
稅仁見大長老怎么都不理會自己，無奈只好又回轉朝向蚩曜，不過如果說面對大長老他還保持著一份表面上的尊重的話，那么面對蚩曜，他連樣子懶得裝了，直接呵斥加威脅：
“這是你們不配合我！山下還有我帶來的百騎虎衛，你們要是堅持執迷不悟的話，就休怪我不念舊情了！”
“百騎虎衛？”
蚩曜撇了撇嘴，“好可怕幼，這是要血洗蜀山嗎？”
稅仁沒看懂他的嘲諷，只當是這小子終于怕了，于是趾高氣昂地說道：“哼，現在才知道怕？那就好好配合我，否則我讓你們知道，什么叫后悔！”
“呵呵…”
對于稅仁的威脅，他嗤之以鼻。別說百騎了，就算是萬騎精兵，用來威脅蜀山也是個笑話。
難不成蜀山弟子會主動去平原列陣，跟他們玩對沖嗎？
先把馬騎上山來再說吧！
就算是幾千年后的現代，高手鉆林子逃跑，國家也沒什么好辦法。
更別說是如今這個山地開發程度幾近于無，連衛星都沒有的時代了，蜀山弟子往山林里一鉆，累死秦國都找不到他們。
實在不行的話他們還可以退到南越去，那里可是五十萬秦兵都沒能真正拿下的地方。
不就是對耗嘛，誰怕誰啊！
有了退路的人就是硬氣，蚩曜也懶得繼續跟稅仁這種狐假虎威的廢物多話，既然知道秦軍也派人來了，還是直接找正主的好。
他當即便拂袖離開，如同一只展翅的大鳥，從半山腰一躍而下，借助著茂密的樹冠和山巖，朝著秦國騎兵駐扎的山腳飛去。
“唉？怎么就走了？”
稅仁被蚩曜搞得有點懵，“到底是怎么個章程還沒說明白呢！大長老，大長老您說說話啊！”
楊智是楊端和的親兵，也可以說是家將。
蚩曜飛身落下的時候，迎接他的是近百支寒光森森、已經上弦、蓄勢待發的手弩箭頭。
“諸位且慢，我是蜀山虞淵護衛的統領。對于如何配合楊端和將軍保障后勤供給一事，有些建議想要跟楊將軍談談，還望諸位能行個方便。”
一般情況下，對于這種外人貿然提出的請求，楊智是不應該答應的，但誰讓他面對的是蚩曜呢？
在參考了陰陽家的秘術之后，他對心蠱和情蠱的操縱越發出神入化。只要他愿意，這世上就很少有人能拒絕他的要求。
楊智自然也不能例外。
等到稅仁稅禮父子追下山來的時候，這里早就沒有了百騎精兵影子。
其實對于蜀山的未來該怎么發展，蚩曜在幫忙解決了來自陰陽家方面的麻煩之后，也有過思考。
蜀山的存在形式與諸子百家不同，他們并不是因為相同的理念或者學說聚集在一起的，而是責任。
守護虞淵封印的責任。
但實際上呢，虞淵封印本身其實并不需要什么人來守護，有扶桑神木鎮壓已經足夠了。
他們的存在更多的是為了避免有什么人因為覬覦或者其他原因，有意或無意地破壞封印。
但是呢，扶桑木蚩曜是一定會帶走的，至于虞淵，里面的淵煞之氣也會被他處理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那些殘余他準備將東皇太一給填進去。
誰讓這家伙搞出來了一個扶桑木化身呢？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合適鎮壓虞淵了。
這樣一來，約束蜀山弟子的責任就沒有了，不僅如此，未來他們連修行大日浴淵訣的必要條件都沒了。
但是出于對這個門派的回報，畢竟從入門開始，無論大長老還是虞淵都助他良多。蚩曜不準備讓蜀山這個名號消失。
也就是說，并入楚地蚩家或者陰陽家的道路是不行的。
既然下了這個決定，那么他就需要考慮兩個問題。
第一就是門派駐地，第二則是新的門派傳承。
駐地其實不用多說，如果不在蜀地的話，叫蜀山就會顯得很怪異，只需要避開虞淵存在的這個峰頭即可。
但巴蜀之地畢竟是秦國地界，想要發展就離不開秦國的支持，或者至少不能像現在這樣警惕和敵視。
因此，緩和關系勢在必行。
如今秦楚之戰，正好需要巴蜀之地的民眾出力，蜀山若能出面協調好這個關系，不僅可以對被征民夫的待遇有所保障，也算是給秦國遞上的一份投名狀。
而且他還知道，當今秦王的麾下正是用人之時，蜀山這股力量如果愿意投效的話，想必待遇不會太差。
至于傳承，雖然蜀山的猿猱格斗術不會受到什么影響，但是培養虞淵護衛最根本的大日浴淵訣不能練了，這是極為重大的損失。
蚩曜思來想去決定幫他們改換一下風格。
“名為蜀山，如果不練劍的話，總感覺缺了點什么。”
自從得到了蚩尤劍之后，得益于對劍上那些戰魂殺氣的逐漸消化，他對于當年蚩尤的劍術也有所領悟，境界堪稱一日千里。
這個時代雖然有無數人用劍，甚至以劍作為掌門信物。但無論道家、儒家還是墨家、農家，這些門派傳承的劍術雖然高明，卻都僅僅將劍當成是一種闡道或者護道的工具。
無論是墨家的“兼愛”、“非攻”，還是儒家的“仁”、“禮”，亦或者道家的“無為”、“逍遙”，農家的“與民同耕”等等…
他們的思想和教義之中，并沒有劍的位置。
無論是墨眉還是雪霽，這等名劍之所以能成為他們的掌門信物，并不因為它們是劍，而是因為符合各自學說道理的東西恰好是劍形而已。
所以蚩曜打算幫忙填補上這一點空缺，新的蜀山，將會是一個真正以劍作為立派之基的勢力。
不再是以劍闡道、以劍護道，而是——劍即是道！
就連門派的核心理論蚩曜都想好了。
不過當前最要緊的事情是幫蜀山搞定秦國，有了國家和君王的支持，新蜀山的未來必定會一片光明！
有蚩曜親自出面，楊端和雖然半信半疑，但也答應讓蜀山弟子出來試試。
然后蚩曜就明白了為什么秦國會這么忌憚蜀山。
只見那些因為逃避秦國征用而聚集到蜀山的百姓在大長老出面說了幾句話之后，居然一個個都乖乖地回來了。
不僅如此，后續的征發民夫操作因為有蜀山弟子的參與，巴蜀之地的民眾接受程度大大增加。
雖然這也跟他們的行事態度方法有了些改變脫不了關系，但蜀山在這片地域上的影響力還是可見一斑。
“所以過去蜀山終究還是心有不甘啊…”
蚩曜搖了搖頭，如果早點拿出這種配合的態度，陰陽家那里還有機會欺負蜀山？
信不信巴蜀暴動，秦國直接揮兵剿滅你？！
不過好歹現在勉強也不算太晚。
無論秦國還是秦王，都還有需要他們協助的地方。
有了蜀山的幫忙組織，楚國軍隊在巴蜀就好像陷入了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一樣，戰爭打得那叫一個步步維艱。
而巴蜀發生了這么大的變化，消息自然也很快傳到了秦王的耳中。
“蜀山派主動襄助，并且有意投效寡人？”
嬴政看著羅網送來的情報，有些振奮。
巴蜀兩地加起來，面積幾乎相當于如今整個秦國的一半，哪怕其中有諸多山險，但是在都江堰修好之后，蜀中平原不僅僅變成了糧倉，也成了重要的人口聚居地。
這份大禮的分量之重，甚至讓城府深沉的嬴政都險些按捺不住激動。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然后叫來了蓋聶和玄翦這兩位最了解江湖的手下。
“你們了解蜀山這個門派嗎？”
“只聽說是一個擅長巫蠱咒術的門派，似乎非常古老。”
蓋聶想了想回答道。
相比之下，羅網的情報就要詳細得多，玄翦將了解到的蜀山情報一一道來之后，還補充道：“根據調查，我們了解到，蜀山似乎與陰陽家之間存在著某種矛盾。”
“哦？”
嬴政微微頷首。
存在于秦國境內的諸子百家，主要是秦墨、道家和陰陽家，其中秦墨因為多年的潛移默化，已經完全融入了秦國的國家體系，不再算是江湖勢力。
道家天人二宗都崇尚隱居、無為，對于秦國也沒什么幫助。
唯有剛剛入秦的陰陽家主動投效，按理說對于他們的敵人，秦國也該統一戰線才是。
但帝王心術可不是這么用的。
正因為陰陽家如今在秦國的江湖上一家獨大，嬴政更希望的是為他引進來一個對手用作制衡，而不是幫他們再找來一個盟友。
因此這最后一條，非但不是劣勢，反而是一個加分項。
“既如此，著羅網傳信，讓蜀山的掌門來咸陽見寡人一面吧。”